第26章
“嗯?”傅时珣不解其意, 却莫名被她逗笑,浅浅弯起嘴角,胸腔阵阵起伏发出气息声:“那你接受吗?”
秦婳将视线从他的笑容上转移开, 不自在的道:“不必了。”
见她这样, 傅时珣收敛起趣的心思, 随着她的步伐往出走。
秦婳被傅时珣带到他的马车附近。
每年来马球, 都会在马车上备好治疗跌损伤的药物, 毕竟这地方较偏,若是一不心出了事情,有药总比没药好得多。
秦婳左右张望, 末了抿唇问:“王爷带我来这里做什么?”
“上药。”傅时珣言简意赅, 他长臂一伸撩起帘子,稍微偏头道:“上马车。”
看着他的举措,秦婳不为所动,甚至还有往后退一步的趋势。
傅时珣趁机开口:“眼下没人,你若是不抓紧时间, 等会就会有人过来。”
“……好吧。”秦婳语气略显崩溃, 弯腰钻进了马车。
御赐的马车里十分宽阔,秦婳坐在角落里四处量, 她刚垂眼,就见傅时珣也跟了进来。
秦婳霎时紧张起来, 往一旁躲了躲:“你进来干嘛?”
“上药。”傅时珣手里捏着瓶子与纱布,直接坐在她身边,也没管秦婳的心思, 而后道:“手伸出来。”
秦婳头皮发麻,低声指责道:“若是当真来了人,咱们共乘一驾马车, 王爷莫不是不知会给我和你带来多大的麻烦。”
“不会来人的。”傅时珣懒散抬眼,见她固执的紧,直接伸手将她的胳膊拉了过来。
秦婳被他气的够呛,心里连声暗骂傅时珣是个莽夫。
从上到下将傅时珣数落了个遍,果真是战场上刀口舔血的粗人。
她心里暗戳戳的想着,傅时珣却是被她方才那句话弄得烦躁不已。
垂眼看着伤口,莫名想起秦婳还在王府时,听见他咳嗽特意做了雪梨汤,伤了手却什么也没提。他眼尖看到,趁其不注意时,将药瓶放进饭盒。
也不知她后来有没有上药。
思及此,傅时珣手下的动作也下意识放轻了些。
他抬眼扫过秦婳鼓起的腮帮子,耐心道:“其实你大可不必担心会给我们带来麻烦。”
方才来时,青武早就已经守在那东门出口,但凡来人都会推脱开,所以并不用担心会有人来。
只是秦婳的那句话,让他觉得心堵。
他和她。
为何不能是他们。
这话叫秦婳更是不悦,怒意上头,她没忍住开口:“是啊,臣女的确不用担心给您带来麻烦。王爷是男子,纵然做错事也不会被如何。可我们女子呢,行差踏错一步,那前面便是万丈深渊。”
“您是手握重权的尊贵王爷,可我只是个朝臣之女,名声还是要的。”
她这话期间,傅时珣已经给她利落的包扎好伤口。
听闻最后一句话,他手指顿了顿,正想解释自己不是那个意思时,秦婳已经弯腰起身,快步下了马车。
傅时珣皱眉,掀开车帘看出去。
“今日多谢王爷出手相助,阿娘还在等臣女,先告退。”
秦婳不亢不卑的福了福身子,面无表情的转身就走。
盯着她的背影,傅时珣一头雾水。
好不容易得来的独处机会,他好像又把事情弄僵了。
秦婳的身影越来越远。
正午的太阳光在她的身上,少女的脊背笔直,落在地上的影子无限延长。
当初在王府的时候,秦婳不是这样的。
她规规矩矩,不会耍性子,半点出格的举动都没有,只是不远不近的呆在他身边,她好像……也只想呆在他身边而已。
可是他都做了什么。
如果不是因为那张边防图……
那段时间他因为这东西接连被留在养心殿,与皇帝商议事情该如何下手,那些日子他忽略了秦婳,甚至连秦婳生病他都不知晓。
后来他无奈前往闽西,杨管事的那封书信送达时,他赶回来已经来不及了。
秦婳去了沈澈身边。
看到那封信,傅时珣不上自己是什么感觉。
可他身边的青武却是一清二楚,直到秦婳坠崖,青武才低声起那日,他脸色铁青,眼神沉的下人,青武陪伴他多年都从未见过傅时珣那般模样。
后来她是她自愿,傅时珣竟也信了。
他不仅信了,还当真任由秦婳独留在世子府中沉浮,但凡那时他有心将人夺回来,都是有办法的。
但他没有,他什么都没做。
再之后东西得手,他想等东西交给皇帝,就找个时间让秦婳重新回到他身边,他不介意秦婳曾经是谁的女人,只是想让秦婳回来,留在他身边。
甚至从进养心殿的那一刻起,他就在斟酌如何将当初的那些事情给秦婳全盘托出,包括曾经那个一闪而过的念头。
可他没能出宫,太后将他留了下来。
那时他也只是想,反正日子还长,明日再去。
但是迟了。
他没有再见到秦婳。
回忆起过往,将她带回王府的几个月里,傅时珣的眼里有国有家有大义,唯独没有秦婳。
他们的最后一面,是那夜在画舫,提起的也只是边防图之事。
失去她的那个夜晚,傅时珣感觉格外难熬。
他后悔了。
他宁愿没有得到边防图,宁愿让她好好的活在沈澈身边,只要她好好活着就够了。
哪怕是形同陌路,永不再见。
都好过坠崖丧命。
宰相府设宴的那天,他在桃林里看见她的笑脸。
傅时珣呼吸不畅,就像有一只手掐住了他的命脉,他想要上前,但血液逆流,浑身都在哆嗦。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秦婳慢慢的变成他眼里除却国事以外的风景,或许是三年前马背上的惊鸿一瞥,也可能是胡府内她孤注一掷的勇气。
看见她的那一刻,傅时珣才知道自己失去了什么。
秦婳忘记了所有的事情,看向自己的眼里一片平静。
他于她而言,不再是那个特殊的存在,只是这遍京城中里每一个相同的陌生人。
收拢思绪,傅时珣的指缝里都渗出了些许汗水。
过往种种皆为他的错,可这一次,还要眼睁睁看着她离开吗?
见秦婳越来越远,傅时珣合上眼,盖住眸子里翻涌的挫败与悲恸,而后再睁开,他眼神坚定,下了马车跟上她。
青武一早就在东门守着,但谁知,还不足一柱香的功夫,他就看见抬手遮挡太阳的秦婳往这边而来。
秦婳与他擦肩而过,再后面便是傅时珣。
青武急忙迎上去:“王爷……”
“嗯,”傅时珣面色淡淡,“过去吧。”
-
马球场上热闹极了。
秦婳只看了一眼便收回视线,宝珠跪坐在她身侧,忽然低声问道:“姑娘,您腰间禁步去哪儿了?”
“真不见了。”秦婳低头在身上摸索,她皱眉道:“莫不是落在那后头路上了。”
两人窃窃私语,秦夫人侧头看过来:“怎么了?”
“阿娘,我的禁步丢了。”秦婳也没瞒着,毕竟这种东西若是落在旁人手中并非好事。
秦夫人的眼扫过面前经过的傅时珣,不甚在意道:“那让你哥哥去厢房再看看。”
看台上的声音不算,傅时珣走过去时,正巧听见秦婳的那句。
他沉默片刻,偏头看了眼青武,后者开口道:“胡家那位眼下还在厢房里头绑着,据秦大公子已经通知了胡家的人,待会儿便来带他回去。”
傅时珣脚锋一转,直接去了胡家厢房。
厢房内,胡二公子方才被秦让那一下敲晕,此时刚缓过劲儿来。
他身子佝偻着被平放在地板上,四处张望,嘴里还塞有那婢女遮面的布子。
屋子里头无声无息,唯有他呜呜咽咽的呼救声。
下一刻,房门突然被人开。
外头天光大亮刺进来,胡二公子眯起眼睛适应,也不反应面前人是谁,他就往前蠕动去讨[cx独家好的蹭那人的鞋面,试图想要让其救救他。
傅时珣皱眉垂眸
他多少知道了些胡二公子那隐疾,当初赵禹宵为秦锦绣报官,可全京城都以为秦锦绣被污了身子,所以对赵禹宵颇有微词。
眼下他这不举之症揭开,秦锦绣身上的屈辱也算是洗净。
只不过人已经没了,要这些也无用。
思及胡二公子试图想要将秦婳变成第二个秦锦绣,傅时珣的眼神就变了味道。
他抬脚将人往里头踹开,青武合上门跟进来,光亮消散,傅时珣宛如修罗般立在门口,他好以整暇的盯着后知后觉反应过来的胡二公子。
“唔唔唔——”胡二公子不出话来,只能这般呜呜咽咽。
看见傅时珣的那一刻,他霎时间睁大眼睛,流露出惊恐神色。
傅时珣慢慢蹲下去,轻飘飘的问:“你想做什么?”
胡二公子后退着连连摇头,见他不肯,傅时珣倾身将他嘴里的布子拽下来丢到地上,声音冷下:“不实话,那本王也没必要再留着你的命。”
胡二公子仗着家中富庶,又背靠大山,素日里最喜干肮脏事情。
可他的那些见不得台面的事,怎么都是不敢拿到傅时珣跟前来看的。
傅时珣是京城权贵,下手狠辣,与他同岁的世家子弟哪一个不得避其锋芒,就算是他也从来没有与傅时珣单独过照面,怕的就是被傅时珣盯上。
可今日不知为何,竟会被他特意寻来。
胡二公子脸色发青,一边求饶一边颤:“王爷饶命,都是我的错,是我不该动歪心思,都是我的错,我该死。”
“本王并不想听你这些。”傅时珣利索起身,“秦家姑娘的禁步在哪?”
“在,在……”胡二公子左顾右盼,那眼神分明就是在他这儿。
傅时珣在他身上量片刻,弯腰按住他左右扭动的身子,从腰带里抽出禁步,指腹蹭了蹭玉环上面的痕迹,妥帖的将东西收好,淡声吩咐:“青武,你应该知道该怎么做。”
胡二公子瞪大双眸,看着傅时珣转身离去的背影,他顿时醒悟。
想开口求饶,青武再一次堵住他的嘴。
傅时珣立在门口,屋子里的动静他听的一清二楚。
既然他管不住自己的手和腿,那便都废了吧,剩下的全部都交给赵禹宵,他躲过了上一次,这回怎么也要给秦锦绣陪葬。
半晌后,屋里渐渐没了动静。
青武眼神阴鸷的推门出来,帕子擦净指尖,想起秦姑娘那样好的人险些被他算计,青武就耐不住想杀人。
走到拐角,傅时珣忽然停顿下来。
他垂眸看着从袖口里露出的截禁步,再一次捏紧了些,转身道:“你去找个婢女来,将这东西交给秦婳,让她告诉秦婳是她在路上寻到的。”
“王爷,您为何……”青武诧异。
傅时珣沉默着用手帕将其包好,递给青武并未出声。
只是在他转身去寻人时,傅时珣低声喃喃:“因为她不再是从前的秦婳了。”
他得慢慢来,心些,千万不能再吓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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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里一家人用饭。
秦夫人忽然提起禁步之事,询问道:“婳儿,东西可找着了?”
“是。”秦婳喝了口汤,“有个婢女寻来宝珠,她在路上捡到后就给我送过来了。”
闻言,秦夫人点点头,倒也没再追问那婢女是从何知晓,禁步便是秦婳的。
她虽不再觉得奇怪,但秦婳自己心里起了疑。
用过饭,主仆两个慢悠悠的回揽月阁。
秦婳这才反应过来,今日在马车上,对傅时珣的那番话似乎有些重了。
他救了自己,还给自己上药,不感谢竟还出言指责他。
像傅时珣那般自幼养尊处优的男人,大抵是从未有过这般经历。
秦婳幽幽叹息。
宝珠偏过脑袋瞧她,轻笑着问:“姑娘是有什么不开心的事情吗?”
“你觉得摄政王如何?”秦婳犹豫出声。
宝珠心有不解,但还是乖乖回答道:“摄政王殿下尊贵无比,骁勇善战,模样俊朗,最重要的是,王爷已及弱冠,身边都还没有人呢。”
“俊朗吗?”秦婳质疑,对上宝珠的眼道:“我感觉还好啊,你看大哥,还有楚垚表哥都很俊朗,你是不是?”
宝珠对秦婳这番话实属无法理解,但看她一副非常想要得到认可的模样,宝珠还是点点头,默默应声:“姑娘的对。”
秦婳顿时心满意足。
“婳儿。”秦让叫住她。
两人回头看去,宝珠行了礼往旁边让开。
秦让走到秦婳身边,对她道:“我同你会儿话。”
支走宝珠后,秦让与她并肩散步。
想起方才在她们身后听到的话,秦让问:“你与摄政王认识吗?”
“哥哥可是吃醉了酒?”秦婳歪着脑袋瞅他,语气毫不客气:“不是哥哥将我从豫阳带回来的吗,怎么眼下又问我认不认识京中王爷。”
今日令秦婳遭遇险境,秦让心中多有愧疚,眼下被秦婳这般教倒也不觉得有什么。
他将姿态放的心了些,又问:“那你方才怎的问起摄政王?”
秦婳停下脚步,不可置信的看着秦让道:“你居然偷听我们讲话。”
“没有。”秦让义正言辞,“哥哥只是听见你夸我的那些。”
秦婳忿忿:“我只当宝珠看走眼,原来我也一样。”
话音刚落,被羞辱的秦让一把按住秦婳的脑袋:“皮猴,我看你是皮痒了是不是。”
“阿娘,哥哥我。”秦婳一言不发就扬声喊秦夫人的举动吓到秦让,他赶紧松手,顺便还给秦婳顺了顺头发。
秦婳拍下他的手,瞪眼道:“等二哥回来,我就让他教训你。”
京城秦家人丁少,在外所有子女被按一房来称呼。
秦家二公子是秦娴书的双生哥哥,名唤秦放,秦家三公子是秦妙书的哥哥,叫秦阳,眼下两人都在外地。
“你二哥和你三哥混在一起也不过我。”秦让力道适中的掐住她的脖子快步往前走,“方才我问你的那话,你怎么不回应我?莫不是看上摄政王了?”
秦让这话本来只是随口顺出来,却没想到秦婳反应极大。
“你别胡。”秦婳逃离开他的魔爪,气急败坏的踩他一脚,“今日我从屋子里跑了以后被人追,是王爷救了我。”
秦让惊诧:“摄政王救了你?”
“嗯啊。”秦婳跟着他继续往揽月阁走,沉默片刻声问:“哥哥,你那个胡公子,结果会如何?”
提起胡二公子,秦让就不可避免的回忆起今日他看见的那一幕。
冲击力过大,以至于此刻话时,秦让都还有些许尴尬。
只模棱两可的回应道:“应当没什么好果子吃,毕竟把手伸到你头上,不等父亲出手,外祖父那边怕是都等不了。”
秦婳想起前些天家宴中,那个对外板正对她逗趣的老头。
正想问问何时能去外祖家时,秦让突然出声道:“忘了告诉你,再过几日便是永昌侯府老夫人的寿宴,你跟母亲一道去。”
“一定要去吗?”秦婳实在是被今日这出意外吓到了,若是再遇到,她只怕是没这么好的运气能化险为夷。
“据太后在给长公主相看亲事,很可能便是永昌侯家那位世子爷。”秦让看出她的顾虑,伸手拍拍秦婳的脑袋,温声道:“别怕,到时你嫂嫂也会去,还有外祖家的那位表弟。”
秦婳点点头没做声。
不知为何,方才秦让起那位长公主,她就有些发闷。
分明是记忆中不存在的人,可就是让秦婳不舒坦,就像这人曾经与她抢过心爱之物一般叫她讨厌。
隐隐思量间,秦婳意识到这位或许并不是什么好东西。
作者有话要:傅爷迟来的忏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