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嘻嘻几十年前回来, 其实到过敖府的。

    彼时她披着斗篷，还不习惯长满鳞片的身子, 到哪都是畏畏缩缩的。

    她站在敖府门前望了一会儿，门上的貔貅铜环认出她，慢悠悠把门开。

    然后，她像只落水狗一样跑了。

    “我既担心你出事，又担心你不出事，又想见你，又恨不得一辈子不见你。”她从他怀中下来，眼眶红了，“你你在蛟冢几十年, 可遇到什么美蛟龙，和人家有过露水情缘？”

    “露水情缘？”

    敖潜望着她, 清贵的脸有些呆。

    龟这些年浸淫人世，很通情理。

    拉拉敖潜袖子，声道，“嘻嘻问你有没有找妾？”

    “妾？”他想了想，皱眉道, “我有妻了，不用妾。”

    回答勉强合格, 叶嘻嘻放他一马, 先一步进到宅子。以前不知这宅子的好，几个院子的景全是水池，还互相联通。

    现在身上长满鳞片, 一日离水，浑身起皮。

    泡在池塘中，舒服极了。

    叶嘻嘻脱掉斗篷, 噗通一声跳下水。敖潜想也不想，紧跟其后。金鳞在前，游得飞快，黑尾在后，看着慢，却不曾落后。

    龟脱了外袍也跳下水。

    然后悲剧了——

    他一只乌龟能游多快，海中有暗流，可借力。家中池塘是死水，用爪子划什么时候才能赶上敖潜和叶嘻嘻。

    龟哼唧一声，伏在岸边嘤嘤哭泣。

    这两坏蛋总不带他玩。

    哭一会儿，没人安慰，索性慢吞吞爬上岸，寻到厨房找黄瓜啃。

    叶嘻嘻使出全力，想甩开后面的跟屁龙。

    奈何修罗海之主就是修罗海之主，故意让她一段，眼看女孩要离了视线，又立马追上。她趴在岸边，朝他吐水，“混蛋，你故意的！”

    他抱手立在水池中间。

    黑尾死气沉沉盘成一团。

    头上还落了片半黄的树叶，痴愣愣看她，看着看着低下头，沉默。

    心机龙。

    每次都装可怜。

    叶嘻嘻转过头去，扣扣眉心缺失的鳞片，“你去万华宗了？”

    “是。”他。

    “你把清风女仙杀了？”这鳞她当初刺在清风女仙腰上，使了阴毒的法子，灵力越逼鳞片刺得越深，只能用刀剜出。

    他点头又摇头，“她从云间掉落，我没查看。”

    “你怎不看看！补个刀！”

    “我想你。”

    敖潜脑袋更低了。

    仿佛做错事面壁的狗子。

    叶嘻嘻气不一处来，“你既为我报仇，便要彻底些，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

    “我想见你。”敖潜缩到水中，就留一双清贵温柔的眼痴痴看她，头上两只龙角威武雄壮。

    叶嘻嘻望一会儿，喃喃道，“角都长这么长了……”

    他忙游过来，摆摆尾巴，“……你要不要摸？”

    叶嘻嘻笑一下，赶紧绷住脸，“谁要摸，你当你是金宝贝呢！”

    “敖潜不是嘻嘻的宝宝了么？”他自言自言，脸沉到水中，这回眼睛也没了，就剩两只角在外露着。

    叶嘻嘻转转眼，伸手摸了一下。

    在水中自闭的龙宝宝突然伸出脑袋，唇角带笑，往她胸前挤，“再摸摸……”

    “你以前不是不让摸么？”叶嘻嘻咬下嘴角的鳞，伸手握住龙角，轻轻抚摸，摸着摸着眼睛睁得好大。

    龙角的触感毛茸茸的。

    和尾巴或者他的身子都不一样，撒上水，水也不会晕开沾湿龙角，反而聚成水珠滚落，简直太神奇了。

    跟荷叶似的。

    嘤，她爱！

    敖潜眯着眼，高挺的鼻慢慢挨近，“以前疼，现在痒，嘻嘻摸着最舒服。”

    龙神殿下喉咙发出舒服的咕噜。

    鼻涕虫一样粘着她。

    叶嘻嘻忍不住，张嘴去咬。

    牙一碰到，他趁机抱紧她，浑身哆嗦，“嘻嘻……宝宝，敖潜好想你，好想你。”

    他蹭她，抱得死紧，“你在身边，我的心就不痛了。”

    叶嘻嘻伸手推，推不开。

    撇过脸去，“就你最会哄人，你就不怕哪一天哄不好么？”

    黑色鳞尾盘过来，一寸寸收紧，勒得叶嘻嘻浑身咯吱响。

    龙神殿下漆黑的眼定定看她，“我不会再离你半步，日后你不要我，我也不会放过你。”

    叶嘻嘻，“……”

    你还不放过我！

    这是威胁还是告白？

    她怒目看他。

    敖潜凑过来亲她圆圆的眼睛，亲着亲着，拢住叶嘻嘻往通天苑游。

    院子里，榕树上的乌鸦摇头晃脑，扑棱翅膀。

    敖潜摆动尾巴，抱她游近院中寒池，悄无声息没入。

    叶嘻嘻进了寒池，浑身疲惫一扫而空。

    金鳞微微张开，和龙神殿下的黑色鳞尾碰到一处，他的鳞片也随之张开。

    两人的鳞片互相刺探，触碰彼此鳞下的软肉。

    龙鳞张开，散出的液体有剧毒。

    敖潜从前情动，也极力克制，如今碰到日夜思念的人，忍不住张开。

    叶嘻嘻吸入一些，身体无碍，却很困。

    她长吐一串泡泡，想睡觉。

    敖潜拢着心爱的女孩往深处游，游着游着，渐渐变成海中本体。

    巨大的黑龙，一个指头就有叶嘻嘻的身子大，就这么心翼翼用爪罩住她，放在耳边。

    盘起尾巴，慢慢闭上眼睛。

    寒池之下是另一个空间，无人扰。

    此处是敖潜真正的巢穴。

    以前叶嘻嘻不能睡这下面，他便陪她在陆地。现在她要在水中，他便陪她在水中。

    黑色巨龙和他的拇指姑娘，那么多年，终于睡上了一个好觉。

    ***

    叶嘻嘻在珠玑岛，每隔一段时间就要爬出溶洞，在阳光下，请玉姬帮忙刷鳞。

    她还保留着人的习惯，不喜身上粘液过多。

    又得了宠物的乐趣——别人帮忙洗澡，她就负责瘫，不要太爽。

    女孩搬出浴桶，备好温水。

    通天苑内晴空朗朗，巨大的榕树投下一片斑驳的荫凉。

    叶嘻嘻拿出一套洗澡工具，粗毛刷、细毛刷，还有毛笔似的边角刷。除以前为敖潜洗身子准备的刷子外，又新增许多。

    她展开工具，一件件点了。

    还没点完，听到噗通一声。

    转头一看，某只跟屁龙脱了外袍，迫不及待跳到浴桶。

    敖潜露半个头在水面，眼睛眨巴眨巴看她，毛茸茸的尾巴尖露出来，摇来摇去，洒出好些水。

    给点阳光，他又灿烂了。

    叶嘻嘻扔了工具，来揪龙角。

    “我要洗澡，你跳进去作甚？”

    男子面露惊愕，吐两个泡泡委屈立起来，“我以为你要帮我洗澡。”

    叶嘻嘻，“……你好大的脸呢，还想我帮你洗！”

    龙神殿下湿哒哒爬出来，浴桶中的水加了皂角液，他出来没游两下，鳞片抓不牢地面，东倒西歪摔倒了。

    叶嘻嘻看了，没话。

    敖潜索性扑在地上，装死龙。

    女孩没办法，伸手拉他起来，“你要洗也可以，只是得自己刷，我可不帮你了。”

    他点点头，牢牢捏住她的手。

    进了浴桶，索性抱住叶嘻嘻，勒在怀中，“宝宝，我帮你洗。”

    叶嘻嘻半眯着眼，想了想，没拒绝。

    敖潜先用粗刷子帮她刷鳞，待粘液祛除，又在女孩的指挥下换细刷子。她靠在他怀中，发出舒服的咕噜音。

    待换来毛笔刷，龙神殿下扣着她的鳞，一点点清理边角。

    叶嘻嘻拽住眼前晃来晃去的威武龙角，尖叫道，“轻点，痒呀！”

    他面无表情看会儿水面，冰冷修长的手逐渐往下，轻轻按她，“嘻嘻，我想你。”

    叶嘻嘻“嗯”了一声，还未想明白，就被冰冷的硬物顶了一下。

    懒洋洋的女孩顿时清醒。

    一巴掌扇他脸上，“你作甚！”

    “想……你。”他捂着脸，委屈巴巴。

    叶嘻嘻收了手，看敖潜顺着浴桶往下盘，又要缩到一起，忙拽住龙角拖出水面，“潜哥哥，你不能碰我了。”

    蔫巴巴的敖潜听到这句话，登时眼睛就红了。

    半晌，难过道，“那我待会儿能碰你吗？”

    叶嘻嘻又好气又好笑。

    “不是等会儿的事！”她摸下肚子，来抱他脖子，“……我腹中有了你的骨血。”

    敖潜盯住她平坦的腹，伸手摸了，“我的骨血霸占你三十多年，还不许我碰你，我们不要了好不好？”

    叶嘻嘻揪他脸，“你的崽你也不要么！”

    “我只要嘻嘻就可以。”着，他手上跃出白色闪电，直往叶嘻嘻腹中去。

    女孩惊叫一声，狠拽龙角，“你敢！我揣了三十几年，轮不到你做主。”

    她咬住他颈，恶狠狠的。

    红色的血顺着龙神殿下苍白的脖子落下，滴入水中，晕成一团一团的血雾。

    男子抱她，声音又冷又哀，“崽比我紧要么？”

    早在两人恩爱之时，他总有喂食她的冲动。

    敖潜不知这种让食的冲动来自何处，今日她破，他方才觉悟，恩爱之后，后代绵延本是万物情理。

    让食是本能。

    可是情感上，敖潜却无法接受别人来夺她的心。

    是他的嘻嘻。

    不是崽的嘻嘻！

    “嘻嘻。”敖潜越想越害怕，生生勒住她，“我才是最紧要，对不对？”

    叶嘻嘻本想你紧要个鬼，抬头见了天边云卷云舒，想起两人在寒池中纠缠的往事，心中逐渐柔软。

    她反握他手，一根根扣住。

    “你若不紧要，我怎会揣着这累赘，自是爱你才留着……你不在时，他就像你陪着我。”

    男子听得心中酸涩。

    用尾巴卷住她的腿，“嘻嘻……”

    叶嘻嘻洗完，抄起刷子帮他洗。

    跟屁龙的尾巴粗且长，鳞片也厚，她一直洗到晚上才完工。

    月上树梢。

    乌鸦都闭眼睡了。

    他卷着她沉入寒池底，仿佛守护财宝的巨龙，牢牢拢着女孩不肯放。

    敖潜之心眼，针尖大，只容得下叶嘻嘻一人。

    现如今还要容个龙崽子，就……挤得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