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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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焦望雨回过神的时候天已经黑了,他一边摸索着往看台下面走,一边后悔。

    夜盲症跟了他这么多年,还是偶尔会忘了在天黑前回到安全的角落。

    焦望雨有些懊恼,心情更差了。

    他死死地抓着看台的扶手,试探着往下走,体育场本来灯就少,所有的灯都是朝着球场的,看台一片昏暗。

    常年没什么人清理的看台扶手全都是灰尘,焦望雨咬着牙抹黑往下走,明显感觉到手心全是脏污。

    他很烦,脑子一片乱。

    脚下不知道突然踩了什么东西,硌得慌,他皱眉,踢开,然后继续往下走。

    越走心里越焦躁,他想起濮颂秋,对方之前提醒他要随身带手电。

    焦望雨走到一半,停住了,他需要休息一下,否则下台阶没让他怎么样,这糟糕的情绪能毁了他。

    坐在这里发呆的几个时,他什么都没想清楚,到后来几乎就是在放空,然后眼睁睁看着蓝天变成粉橘色,再眼睁睁看着它变暗。

    一直以来焦望雨都不愿意承认自己笨,但在今天他觉得这个世界上大概不会有比他更笨的人了,连自己是谁、应该往哪里去都搞不清楚。

    手心脏兮兮的,他猛然想起自己口袋里有湿巾。

    掏出来,撕开包装,使劲儿擦手,然后垫着湿巾重新握住扶手,一点点继续往下蹭。

    为什么要爬这么高?

    就算坐在最上面,也看不清自己的人生。

    焦望雨叹气,皱着眉埋怨自己。

    手机响了,铃声是他昨天特意换的一首歌。

    李宗盛的《漂洋过海来看你》。

    黑咕隆咚的体育场看台,焦望雨停下脚步,竟然呆呆地听了好一会儿歌然后才想起来接电话。

    来电人是濮颂秋,看见手机屏幕显示的人名时,他突然就紧张起来。

    就好像自己偷看人家被抓到,偷偷喜欢人家被发现。

    明明没有。

    焦望雨并不觉得自己有喜欢濮颂秋。

    他没有喜欢任何人,他只是不心对同性会有多一点的好奇。

    他使劲儿搓了一下眉心,骂自己是个傻逼。

    接起电话,濮颂秋问:“你在哪?”

    “怎么了?”

    对面很安静,是已经吃完晚饭回宿舍了?还是他们又去了其他的地方?

    “没事,”濮颂秋坐在宿舍,程尔跟简绍都出去了,只有他一个人,外面已经黑了,焦望雨还没回来,之前他陪焦望雨一起买的手电被放在桌子上,他发现后有些担心,“看你手电在宿舍,天黑了。”

    天黑了。

    担心你没带手电,不方便。

    担心你不方便的时候,没人帮你探路。

    担心没人帮你探路,你自己遇到什么意外。

    所以,就算不想再离你太近,却还是忍不住了电话给你。

    濮颂秋盯着对面桌子上的手电:“你没问题吧?”

    焦望雨突然嗓子眼像是被什么哽住了,濮颂秋的问话像是什么呢?

    像是刚好扎在心上的一根针。

    “没问题。”焦望雨,“我有朋友在。”

    濮颂秋沉默了两秒钟,然后轻声:“那就好,照顾好自己。”

    完,他挂断了电话。

    手机变成忙音,焦望雨站在原地半天没有动作。

    过了会儿,他重新把电话拨了回去,给了濮颂秋。

    “你在哪啊?”焦望雨压抑着情绪问。

    “宿舍。”濮颂秋有些意外,“怎么了?”

    问这句话的时候,他已经站了起来拿起了钥匙。

    “我在体育场。”焦望雨,“看台上,一个人。”

    濮颂秋立刻出门,差点撞到了回来的程尔:“等我。”

    程尔疑惑地看着他,连招呼都没来得及,那人已经跑走了。

    “火急火燎的,干吗去啊?”程尔嘀咕了一句,进屋了。

    濮颂秋一路跑到体育场,偌大的体育场只有几个人在踢球,他进来后,望向四周的看台,找了半天,终于在主席台旁边看到了焦望雨。

    焦望雨站在那里,孤零零的一个身影,像是雨天被人遗弃的一把破了洞的伞。

    濮颂秋赶紧朝着他的方向跑去,突然意识到,自己的决定还是太愚蠢。

    他根本做不到疏远焦望雨。

    喜欢的人就在面前,朝夕相处,他怎么可能对对方的一切视而不见?

    不可能的。

    至少他狠不下这个心。

    濮颂秋到了看台下面,迈着大步上去,直到站在焦望雨面前才开口话。

    “为什么骗我?”濮颂秋问,“你朋友呢?”

    焦望雨笑了:“没有朋友,就我一个人。”

    焦望雨看不清周围,却能看清面前的人。

    他:“我本来是不想麻烦你。”

    濮颂秋盯着他,没有话。

    “你不是约了人么,”焦望雨,“怕扰你们。”

    他的话让濮颂秋心里不是滋味,迟疑了一下,认输似的:“我也骗你了。”

    “什么?”

    “我没约人。”濮颂秋停顿了一下,“我一个人在教室。”

    焦望雨愣了一下,然后笑了起来。

    “所以,咱们俩彼此彼此。”

    见他笑了,濮颂秋揪着的心也放松起来。

    十八九岁的时候好像就是这样,把心事藏在树荫下、乌云后,不想,不敢,只能跟自己演对手戏,把自己折腾得失魂落魄。

    他们没有质问彼此为什么要谎,因为生怕对方也要追究自己谎的责任。

    两个人,都没法坦诚地把心事掏出来给对方一一解析,不过也怪不得他们,因为连他们自己也常常不知所措。

    濮颂秋站在下面一级台阶,微微仰头看着焦望雨,他看到面前的人微微皱着眉头,风把刘海吹得散乱,对方手里还攥着一张脏了的湿巾,卫衣外套的口袋,露出了一截烟盒。

    濮颂秋有些意外,他不知道焦望雨什么时候买了烟,什么时候也开始抽烟了。

    跟谁学的?

    为什么一个人躲在这里抽烟?

    发生什么事了?

    要不要聊聊?

    濮颂秋想问,但到底,他不是喜欢刨根问底的人。

    确实,他恨不得把焦望雨囚禁在自己的世界里,不给别人看、不给别人碰,别人多问一句都不行,他要这个人完完全全都是自己的,浑身上下都烙下自己的痕迹,证明这是他的归属。

    但那只是过分的渴望,必须被压抑被克制,焦望雨不是他的,以前不是现在也不是,至于将来,濮颂秋也没那个信心和期待。

    所以,他不问。

    他给焦望雨足够的空间,也给自己喘息的可能。

    问太多,万一得来一句“为什么要告诉你”“你管那么多做什么”,怎么办?虽然他觉得焦望雨不会出那么无情的话来,但难保对方心里不会厌烦他。

    还是保持冷静。

    爱要克制。

    见不得人的爱更要克制。

    濮颂秋伸出手:“走吧,回宿舍。”

    来也是奇怪,就这么一个动作,简单到只要功能健全,每个人都做得出来的动作,却让焦望雨风筝一样飘摇的心突然就有了着落。

    漫无目的、茫然无措的一场飞行终于可以降落,降落在濮颂秋向他摊开的手心里。

    他下意识想去握对方的手,但在最后关头清醒,抓住了濮颂秋的手腕。

    他握得很用力,把身体的大部分重量都压在对方那里,听着濮颂秋的指示,迈开步子,心翼翼地走下了看台。

    “天开始冷了。”焦望雨。

    “嗯。”

    “是不是冬天快到了?”

    “还得一阵子吧。”

    “我总觉得明天就会下雪。”

    濮颂秋轻声笑了笑:“才十月中旬。”

    焦望雨也跟着他笑。

    “的也是。”焦望雨,“那我觉得明天会下雨。”

    两个人就这样慢慢悠悠地往回走,路上人不多,在路灯光线明亮的地方焦望雨也没放开濮颂秋的手腕。

    路人怎么看,焦望雨看不到,濮颂秋不在意,走在微凉的夜里,他们不关心任何人,只沐浴星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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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焦望雨觉得自己大概有预言的天赋,在翻来覆去睡不着的夜里,见证了一张雨的降临。

    半夜三点,窗外传来雨声。

    他躺在床上听着雨点在窗户上的声音,睡意更淡。

    他转向对面的那张床,什么都看不清,但他清楚,濮颂秋正躺在那里安稳地熟睡着。

    他想起两人的第一次见面,那天濮颂秋最后一个到教室,单手拎着黑色的书包,走到了唯一一个空位这里,至此两人成了同桌。

    那时候谁也没想到,同学的缘分会绵延得这么长,他也想不到自己一直以来都觉得性格孤僻难相处的濮颂秋其实很懂得照顾人。

    焦望雨很清楚,他不应该总想着被人照顾,可是,短短两个月,他好像已经习惯了依赖对方。

    这不行。

    焦望雨很努力想看清濮颂秋,但很可惜,他夜盲。

    夜盲,黑暗中他看不清距离仅两米开外的人。

    就像,年少懵懂明明动了心却并不知道那心跳究竟是为什么。

    焦望雨翻了个身,背对着濮颂秋,不能再看了,也不能再想了,让这个失眠的夜晚结束吧,他想好好休息了。

    然而,夜晚很长,他睁眼到天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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