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分家
作为一个嫁了人之后, 还十分黏娘家,时不时要回府一趟的人,苻令珠回家, 受到了苻家上下的热烈欢迎。
“三娘子回来了,怎么不见姑爷?”
苻令珠压下胸腔中的愤恨, 面色如常的答道:“他今日在金吾卫当值,我伯父归家了吗?”
“郎君已回府, 三娘子直接去郎君的书房寻他便是。”奴仆恭敬答道。
“多谢。”
她颔首,先发采荷去母亲那里,孤身一人去寻大伯父。
大伯父苻质正在书房中考校三位堂兄, 三位堂兄均已成家立业, 大堂兄和二堂兄最为出色,在朝中表现良好,过完年刚升迁至五品官。
剩下三堂兄因是庶子, 不许入朝为官, 在经商一道上下了狠功夫, 颇有天赋,赚了很多钱。
大堂兄和二堂兄正将一日下来,在朝中如何行事细细道来,大伯父就仔细提点他们, 哪句话的不对, 应该如何, 哪件事应该处理的更圆滑些。
见她过来,三位堂兄都有种解脱的感觉,大伯父苻质也已经像是忘了因她之故,让真真退婚之事,收敛了满身的严禁古板气, 同三堂兄道:“三娘子近日开了间书肆,若有空,当得帮衬一二。”
三堂兄应是,给了苻令珠一个笑容。
苻令珠向几位行礼,一双眼睛巴巴的看着大伯父,明显的有事同他。
他因此让三位堂兄且先回去再想想,自己示意苻令珠找地方坐,道:“明珠回府可见了你父亲,他今日休病假,不去关心他一二,只怕又该闹了,来找我可有事?”
平心而论,她的大伯父若不是行事过于激进了些,站错了队,招致灭族之祸,当真算的上是一位合格的家主。
可惜,他做的都是错的,她焉和能忍。
之前隐晦提点过,同祖父和父亲也过,可大伯父一意孤行的话,她也只能单刀直入了。
因此正了身子,道:“今日宣家娘子来找了我,其父想必伯父认识,宣家娘子告诉我,伯父近日和太子殿下走得颇近,明珠想问伯父一句,可是想将宝压在太子身上?”
她一边着,一边仔细观察大伯父脸上神色,见他诧异中并无疑惑,心下一沉,他果真上了太子的船。
苻质颇有些宽慰,“原以为明珠寻我是为了私事,未料到竟是此事,你比之你父亲倒是强上不少,他若是知晓你来寻了我,恐怕还不知如何伤心。
朝中之事,明珠不用多管,伯父心中自由思量,明珠只需做好王家夫人便是。”
怎能不管,苻令珠面色如霜,已是十分不快伯父对自家父亲的评价,又被嫌弃是女儿身,不懂朝政,不要管他的事情,便道:“明珠认为太子殿下并不是合适的人选,还望伯父仔细考虑一二,将全族压在太子殿下身上,是否合适?”
苻质一副看孩的眼神,半点没将她的话往心里去,颇为敷衍道:“太子殿下是储君,未来的圣上,明珠慎言,快些回去看望你的父亲,伯父的事情不用明珠过多费心。”
苻令珠垂下眼眸,她怕自己控住不住自己,露出不合时宜的表情来。
道:“伯父可知,宣家娘子将在大选中入宫为妃?伯父可有想过,若是太子殿下如伯父所言会是一代明君,那宣家娘子为何放着太子妃不做,反而入宫?
若太子殿下当真胸怀天下,为人处世谦逊有礼,又怎能轮得到伯父投靠,想要从龙之功的人,应该不少才是。”
她这话还算是温和有礼,没有以往面对大伯父的针对。
苻质有些不快,“只怕是那宣家娘子自己爱慕虚荣罢了,太子殿下如何行事,又岂容你污蔑,明珠不用多言。”
见他还是冥顽不灵,苻令珠抬起头,道:“伯父可有想过,万一太子殿下没能登上那个位置,伯父当如何,苻家当如何?”
“够了!”
“你一个后宅女子,只需在王家相夫教子便是,朝中之事不用多言,太子殿下因何不会登位,你这简直是大逆不道,这种话也就是在我面前,日后行事当得谨言慎行!”
苻质已经快被苻令珠勾起火气,挥手示意她赶紧出去。
苻令珠站起身,走至苻质面前,微微蹲身行礼,“明珠希望伯父能摒弃对明珠是女子的偏见,抛开一切,仔细想想明珠的话。”
她眼眸冷意盎然,令苻质近距离感受到了一股威严,正皱眉欲呵斥,便听她道:“太子焉和就一定能登位?陛下如今身体康健,又有九子,最后的皇位,到底是谁坐,还未可知。
今日太子能是他,后日就能是别人,伯父怎的就没想过这一点?”
苻质手一抖,眸中顿时冒起怒火,那是被自家辈连番质问,导致自身面子过不去,又隐隐觉得她的有理,但并不想相信的怒气。
他低声喝道:“明珠!你可知自己在什么?天家之事,不可妄言!”
苻令珠半点没在意他的呵斥,步步紧逼道:“伯父都想拿整个苻家去投靠太子了,不能只能伯父点灯,不许明珠放火啊,明珠这才哪到哪,不过嘴上而已,可伯父的所作所为,稍有不慎,整个苻家皆会受累。”
“明珠!”
“机遇往往伴随着巨大的隐患,在做出这个决定前,伯父可有跟祖父和父亲商议?可有跟其余的叔伯商议?凭什么伯父认为是正确的,就让大家一起跟着做?”
苻质猛地站起,手高高举起,但终究没有落下去,指着她道:“你父亲整日里无所事事,我能跟他商量什么?你祖父年事已高,又岂能因此事惹他介怀?其余的叔伯站得不够高,望得不够远,这个家里,我才是那个能天天面见陛下的人!”
苻令珠冷哼,来去,她大伯父是半点话都没听进去,不过就是觉得自己比苻家其余人聪明,自己是苻家的顶梁柱,所以这般大事,都不同其余人商量。
不别的,仅他父亲,从来不是招猫逗狗的纨绔,他是特意让了路出来,不想与他争罢了!
她话里也含着些怒意,她非得把事情的明明白白,透透彻彻,“伯父可知,太子殿下和长安公主早已结盟?长安公主是什么秉性的人,那是一个野心勃勃的女人,伯父觉得,她扶持太子会为了什么?”
苻质愣了一瞬,“你什么?太子和长安公主?”
“伯父连此事都不知晓就要投靠太子,不觉得儿戏了吗?朝中其余人怎么不先站队,扶持太子,怎么就能轮到伯父,其余人难道是傻子吗?那是因为他们对太子没有信心!怎么伯父就不明白这个道理,还沾沾自喜,觉得抢占了先机。”
这话的十分扎心,简直将苻质最引以为豪之处狠狠踩在脚下,直接让苻质变了脸色。
苻令珠不想放过他,她用出了自己在朝为官时,锻炼的口才,一环扣着一环,到了此处,“伯父不必怀疑此消息的真假,我嫁给沛笙,难道还不知情?我知伯父是为了苻家好,可此事稍有不慎就会粉身碎骨。”
“若是太子落败,被废,伯父当如何?”
苻质一挥袖,“这些不过是你的猜想,太子若是成功登位,你又可知能为苻家带来多少好处!”
苻令珠闭上眼,前世流亡之路上的苦楚,在眼中浮现,眼见着是服不了她大伯父了,她睁开含着水光的眼,一字一句道:“若伯父执意,那,分家吧。”
“你什么?”苻质震惊之下问出口,他与苻铎的父亲母亲尚且在世,岂有父母在就分家之理!
她用手狠狠擦过眼角,分家!
“我,分家,我们家不愿受伯父牵连,万一伯父失败,也能护好自身!”
她苻令珠从来不是好人,本就对伯父心存怨怼,若非他,前世种种怎会发生,既然他仍旧要走前世老路,那她只救能救之人,其余人她管不了了。
就是这么冷血,对,她苻令珠就是这么,这么没有人情味。
“分家,伯父,我们分家吧,从此之后,伯父不管是投靠太子,还是把全家性命压在太子身上,都与其他人无关,伯父既然认为自己无错,那就走下去吧。”
分家,分家!
她是走到死胡同里了,一直想改变她伯父的想法,可除此之外,她还能做些别的。
太子前世会被废,今生一样会被废。
分家之后,确保自家无忧,她大可以从中搅乱风云,加快太子的被废之路,到时她大伯父即使真的投靠太子,也会因着时间不够,当不了心腹,届时,再想办法救他。
最好的结果,就是在大伯父投靠之前,先把太子给弄废了。
“明珠,”苻质眼睛都要红了,“大伯父自认没有对不住你过,你可知自己在什么?你想气死你祖父和父亲吗?我做这一切,哪件事是为了自己,不都是为了你们,为了苻家吗?!”
“对,”苻令珠声音也哑了,哽道,“我知道伯父是为了苻家好,既然是为了苻家好,又为何不能消从龙之功的想法,大堂兄和二堂兄那般优秀,伯父将精力花在培养他们身上岂不是更好?不是为苻家好吗?伯父为何不退位让贤呢?那下一辈不是更重要吗?”
“你,明珠,你,苻令珠!”苻质气得要升天上,大喝道,“来人,给我上家法!”
屋外跑进一厮,愣在原地,被他又吼,“我让你去上家法!”
苻令珠直勾勾看着他,向后退了一步,“啪”跪在了地上,眼眶里的泪水多的要溢出来,却被她死死憋住,“我苻令珠谁也不欠,没有对不起任何人过,伯父要便,完,我依旧会去求父亲同伯父分家。”
不可否认,她父亲在伯父庇佑之下,过得异常快活,而前世,流亡之路,她亦受过大伯娘的照料,大伯父和大伯娘夫妻一体,这顿,就算全了恩情。
苻家的仇,她报过,和她艰难求生的苻汝真婚事,也被她退了。
为了让父亲和母亲开怀,她嫁了王易徽,她自认无愧于苻家。
苻质在苻家一向一不二,他让上家法,何人敢耽搁。
苻家子弟,时候那都是在棍棒下,磕磕绊绊背着家规成长起来的,她苻令珠聪慧,又有父亲护着,从没被罚过。
没想到兜兜转转,这顿终究是没躲过去。
苻质扬起竹条,裹挟着破空声落下,她闭上眼睛,竹条抽在身上发出重重的“嘶”声?
她被一个怀抱拥住,睁开眼看见替她挨的苻铎,泪水倏地就越出了眼眶,有些委屈道:“父亲。”
苻铎龇牙咧嘴的吸着气,拍着她的背哄道:“不哭不哭哦,没事,父亲不疼。”
苻质让苻铎让开,气还没消,他非得上一顿不可。
“兄长,明珠做了何错事?我来替她受罚,我自家的女儿,回去自己会。”苻铎挡在苻令珠前面,将她牢牢护在身后。
“你,你管得了她吗?你知道她了什么话?她竟然要分家!你让开,如此不肖子孙,今日不罚她,不能服众!”
“分家?”苻铎回头讶异的看了眼苻令珠,而后不仅不听苻质的话起身,反而将苻令珠扶了起来,他乖女儿还没跪过自己呢。
“明珠分家,那肯定有她的道理,她既然分……”他话声越来越,“分家也不是不行。”
“铎儿!”苻质气急,竟然将苻铎名都喊了出来,让苻铎一张老脸都涨红了。
此时,收到消息的大伯娘和苏若儿紧赶慢赶过来了,瞧着苻质已经再次扬起手中的竹条,两个人一前一后叫出了声。
前者喊:“夫君!”
后者喊:“大伯,住手,总要下事情的前因后果,知晓到底是何人错了,才能请家法才是!”
大伯娘看了眼苏若儿,紧忙上前去。
苏若儿一贯温柔之人,此时脸上带着些许怒火,都渗人的紧。
苻令珠向来不怕父亲,只怕板起脸来的苏若儿,下意识连身体都站直了。
只见她母亲瞟了眼屋内的自己和父亲,尤其是她父亲那挡了竹条垂下去的手臂,和已经红了一条的手,对苻质道:“既然请了家法,那自然是明珠和夫君做了错事,倒是不知他们错在何处?”
苻质手里的竹条还没放下,闻言也不甘示弱,道:“你的好女儿要分家,你我该不该?家父家母尚且在世,她得什么话!”
苏若儿拿汗巾遮了下嘴角,冷幽幽道:“既如此,我到觉得此事应该交由父亲处理才是,我的女儿我是知晓的,倒是不住伯父做了何事,让她出要分家的话。”
“弟妹这是要护着铎儿和明珠了?”
“兄长笑了,自家夫君和女儿总要护着的,夫君做了错事,自有父亲来罚,女儿做了错事,也自有我来罚,兄长,你觉得,我的可对?”
“好,好,”苻质扔下竹条,“果然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你们倒是一个鼻孔出气!”
苏若儿可以是全府中,最不怵苻质的人,道:“兄长此言差矣,我只是求个道理罢了,兄长还没,明珠因何提出分家?”
苻质脸色一沉,这么多人在场,他怎能将太子出。
大伯娘适时出面调解,“都是一家人,什么分家不分家的话,孩子家家的气话,夫君你也是,还当真了。”
“别,嫂子此话错了,兄长将家法都请了,肯定是出了大事才对,我们也是苻家的一份子,莫不是兄长瞒着我们做了什么,被明珠发现了?正好父亲母亲就在府中,我看不如让他们评评理,若是两家过不到一起去,我看不如直接分家。”
苻令珠待在父母身后,简直想为苏若儿拍手叫好。
两家生活在一处,所有的银钱都要充公,尤其是苏若儿的嫁妆铺子,可以养活了苻家大半人家,这也是大伯娘急着出来调停的原因。
若不是苻铎十分信赖兄长,苏若儿为了自家夫君和女儿着想,自己又不缺钱,不稀罕嫁妆那点钱,才没管此事,不然就冲着自己的嫁妆还要充公这一法,早就闹着分家了。
苻质生气叫家法,罚的还是苻铎的女儿。
苻令珠的祖父祖母怎能不知道,他们早就叫人在旁边候着,等着将人叫过去。
能培养出嫡长子苻质位居三品大员,嫡次子苻铎熟读百家之书,博闻多识,庶子为苻家开枝散叶的祖父祖母,可不是那什么都不懂的人。
相反,二老只是想给儿郎们更多的发展空间,才在几年前回了老家享清福,他们才是苻家最有权威的人。
祖父甚至是苻家族长,大伯父也不过是苻家家主而已。
两家人被一起叫了进去,门窗紧闭,外面有祖父祖母最信赖的人把守,苻令珠没有任何心理压力,将自己和伯父发生的冲突,一一告知。
听闻苻铎想要从龙之功,投靠太子,不光大伯娘,苻铎和苏若儿皆震惊在原地。
位于上首的祖父肃着一张脸,无人可知他到底在想什么。
只听他道:“老二,你是如何想的,可想分家?”
面对自己的父亲,苻铎便不像刚才护着苻令珠,和苻质放“狠话”要分家之人了,只听他道:“儿自享受苻家所带来的荣耀,自然是要与苻家共进退的。”
苻令珠咬着牙,她父亲刚才不是还很硬气的吗!
苻铎叹了口气,又道:“只是,此事风险太大,儿心疼自家夫人和女儿,甘愿与夫人和离,就让明珠跟着夫人吧。”
“父亲!”
“好了,不可胡言。”祖父阻了苻铎接下来的话,对儿子的做法颇为欣慰,看向苻质,却有些失望了。
“分家之事便就此住,大郎你随为父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