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旧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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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幕低垂, 月色如钩,湖光倒影,空旷静谧的景色, 被驻扎的大军破,黄绿相间的草儿被急匆匆经过的人踩低。

    王易徽帐外, 薛谷喊道:“将军,我有要事禀告。”

    薛谷自得了武状元, 身份已经不同,在其余新人还只是兵之时,他已经升为牙将, 护在王易徽身侧, 只待到了西北,奋勇杀敌,立战功高升。

    他没受到过王易徽的提拔, 在军中, 唯有实力才能证明一切, 牙将也是他自己争取来的。

    王易徽正拿着帕子擦手,闻言叫他进来。

    大军开拔后,他就发现后面坠了几辆牛车,因造不成任何影响, 便放任其跟着大军行进, 如今大军已经走了一半路程, 几辆牛车也慢慢变成了车队,依旧黏在军队后面,便必须要管上一管了。

    几次查看,已经发现,这些人都是兵士们的亲眷, 为了她们的安全着想,王易徽本算,将她们接到队伍微端,放在眼皮子底下保护起来。

    再往前走,一路荒无人烟,兴许还有野兽出没,实在不安全。

    并在心里斥她们胡闹,大堰是存在戍边制度的,征兵驻守边疆戍边,为安其心,准其携带家眷,并且能得到土地和税赋优惠,她们若不跟着,等大军在西北安顿好后,也会派人将她们护送过来,总比现今情况好些。

    等她们到了西北,人生地不熟,短时间内军户户籍不能下来,就无法享受政策,一切只能亲力亲为。

    虽心里不认同,但不得不,他有些羡慕那些有家眷跟来的军士。

    将手中帕子扔回水盆中,问道:“出了何事这样惊慌,即使在战时你也应保持冷静。”

    薛谷顾不上在军中的上下有别,便是连将军都不叫了,完全没注意到王易徽听他叫自己表哥时,那阴沉的脸色。

    “表哥,我在后面的车队中,看见表嫂了,表嫂跟着过来了!”

    想要训斥的话到了嘴边,立刻便成一句,“你什么?”

    薛谷连比划带的:“表嫂,真的是表嫂,我还和她话了,表哥,表嫂要跟着你去西北。”

    刚还在心里觉得羡慕那些有亲眷跟随的军士,便听见薛谷他的夫人也在其中,他心神遭受剧震,脑中想着怎么可能,脚步已经开始往外走了。

    走到账边时,又赶忙退了回来,同薛谷道:“车队情况,你再同我详细。”

    薛谷不明所以,将自己从进入车队中询问,到看见表嫂,都和什么人过话,观察到什么,尽数告知。

    王易徽让他不要声张,按照原计划,将人接到队伍末端,大军行进,速度极快,若是让她们进入军队中保护起来,既不符合规矩,也会耽搁速度,索性不如将离他们一里地之远的,接到队伍末尾。

    他坐在皮毛上,心已经飞去了苻令珠那,但人还能稳着。

    不能露出任何缺点,无论是节度副使,还是有以前西北军的人情往来在,他如今都根基不稳,现下,军中复杂,心腹过少,不能暴露明珠的存在,否则,必会招致祸端。

    等把人接到队伍中第二日傍晚,大军驻扎之时,换上薛谷衣裳的王易徽,才悄然摸进了她们的车队中。

    围着的大锅中,炖着大军驻扎后,军士们出去的野味。

    四下都是干活干净利落的娘子,瞧见他,还会和他个招呼,他那连房间地上都要铺满毛毯,屋中摆件非古董不摆的明珠,如何能适应这种生活。

    被人看轻的苻令珠,在启程初时,确实有些不自在,但走了几日后,就完全适应了,她毕竟前世经历过流放,能在牛车中坐着,比那时要自己走路,不能停歇,每每走的脚底板起了一圈泡,血流不止好上太多。

    她也是没料到,自己会遇见薛谷,提心吊胆了两日,在看见掀开车帘,出现的王易徽时,还有种果真来了的感觉。

    当即委委屈屈柔柔的喊了句:“夫君。”

    看见她的那一刻,王易徽真是又惊又怒,本来已经整理好的心情再次被乱,采荷识趣的将牛车让了出来,自己出去看守着,不让别人扰。

    王易徽轻轻一迈,便进了牛车中。

    牛车比马车宽敞不少,里面垫满了垫子,坐在上面,宣软的紧,他只想了一瞬,便立刻阴沉下脸来,他本就是个冷清之人,脸一沉,更加冷了。

    出的话,都颇有些,咬牙切齿之味,“你如何会来,不是要在家中等我吗?”

    苻令珠勾住他的衣袖,回道:“你一走,许要走上几年,我哪里舍得?你可不能赶我走呀,如今路都行了一半,再往家里走,没有你的保护,岂不是更是危险。”

    他目光如炬,紧紧盯着她,他一早便知,她对自己无情爱,所以没对她抱有太大期待,可如今这人,不声不响,就让他对她起了更多的野心。

    不管她因何而来,她都来了。

    那他就不能再放手。

    将她的手捞起,他神情照旧没有舒缓,问道:“你不告诉我,这一路若是万一遇到危险,该当如何?”

    感受到他已经没有刚才那般生气,她幅度挪动着身体,牛车再如何宽敞,坐着两个人,空间也是局促的,她动了两下,就挨到了他身边。

    她自然是心里有谱的,又不是没有自己走过路,这不还有大军在前面。

    但同王易徽肯定不能这样,她瞄了眼王易徽,正对上他一副静静看她,看她能折腾出什么幺蛾子的眼神。

    当即便是心头一梗,她人都来了,竟然还这么看她,王老狗。

    “大军在前,哪里有贼子,再若是有,夫君你不就出手了吗?”她信任的看着他,眼眶倏地就红了,还真感觉到有两分委屈,“道路颠簸,我浑身颠的都要散架子了,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安稳,你还训我,我是你手下的兵吗?”

    王易徽真是败给她了,明明兴师问罪的是自己,结果要哄人的也得是自己。

    “好了,”他语气和缓下来,嘱咐道,“接下来要跟紧在大军后侧知道吗?”

    见她别着脖子,不理他,他就将人给抱在了怀里,一入怀便察觉到她轻了,骨头都有点硌人,这下是真心疼了。

    鼻尖抵着她的肩膀,道:“便是要来,也应同我一声的,我好给你送些东西,总能舒服些。”

    她哼哼唧唧不答话,人却寻了个舒服的姿势,窝在他怀里。

    两人就维持着这样的姿势双双出神,直到采荷站在外面给两个人送饭,他们才松开。

    见王易徽要走,苻令珠赶忙去拽他,“你这就走了?跟我一起吃饭啊!”

    他摸了摸她的脸颊,安抚道:“不了,人多眼杂,记得别将我身份出去,我先回营,不能出来太久时间。”

    等他走远,苻令珠坐在车里,撇着嘴叹息一声,这没见到人还好,等见了他,又和他道别,反倒心里空空的不是滋味。

    她一边喝着汤,一边咬着肉干,将肉干全当成了王易徽,撕咬地甚是用力。

    想王老狗作甚,人家在自己帐中吃香的喝辣的。

    不过,王老狗是不是瘦了?脸都尖了。

    呸,不准想他。

    吃饱过后,她跳下牛车,算转悠一圈,白日里拼命赶路,全然下不去牛车,坐得她都要不会走路了。

    有几个相熟的婶子同她聊天,“刚才那郎君可是你丈夫?”

    她有气无力地点头,“正是的。”

    “我就这般俊俏的郎君,准是夫人的夫君,我若是有个长得好的郎君,我也得不放心他独自一人到西北,没准我在家中等他几年,他就领回个妾侍回来。”

    “瞎在夫人跟前什么,夫人不必听她的,不过夫人的丈夫在军中是个什么职务,都能到这来?”

    来了来了,开始听了。

    苻令珠起精神回道:“我夫君乃是牙将,就是同那日负责将我们接到军队末尾的那位一样的职务,他和人家换了班,这才能出来和我见一面。”

    几个婶子了然,倒是有人酸了一句,“在军中当个官就是有好处,别人都不准出来,就人家还能自己夫人见面。”

    “夫人,别理这些人。”

    苻令珠笑笑,眼神都没给那酸里酸气的人一眼,无非是这人觉得已经靠上军队,用不上她了,才敢如此话。

    这支车队,可以完全是以她为中心组建起来的,因路途遥远,她母亲放不下心,给她配了好几个孔武有力的侍从。

    就武力而言,就算路上真遇见歹人,也不是那些杀过人的对手。

    路上碰见的一个两个单独追随的,看见她的车队,都觉安心,便想加入她的车队。

    秉承着有能力,能帮就帮的原则,让他们交了路费,纳入了车队中,后来人越聚越多,车队的队伍就愈发庞大起来。

    她便也不管后来加入的人了,有不少人家也是有护卫的。

    但是之前交钱的,就明里暗里想让她将路费给退了,她真是懒得都不愿意理这些人,享受了车队的照顾,还想让她吐钱,想什么美事。

    再,她要是真退了,一定给大家留下一个,她好欺负的印象,这在外面可不是个好事。

    因此,她完全忽略那话带刺之人,和几个婶子接着聊天。

    甭管年纪大,还是年纪,是军户的母亲还是夫人,大家聊的异常欢快,有人还高歌一曲,引得众人拍手称赞。

    那人讨了个没趣,哼了两声,走了。

    气氛正烈,就有人起,自己为什么一定要跟着出来,有地里干旱,家中无粮,日子过不下去的。

    有就家中这么一根独苗,自然他去哪,自己就去哪的。

    也有新婚燕尔,无法忍受分别的。

    众人听闻,便趣起苻令珠来,之前也有聊过,她自己成婚尚未满一年,自然被她们当做一样的理由了。

    苻令珠任由她们误会,眼里光彩黯淡不少。

    她为何要来?

    自然不是放心不下王老狗。

    前世,她和王老狗政见不合,你来我往,斗的一发不可收拾,也是有原因的。

    盖因,攻博禁时,王老狗屠城了,他屠的不是博禁,而是大堰的州城——蒲州。

    据当时他兵临城下,这完全是军中生变,监军都没能控制得住他,他派大军将蒲州围困了五天五夜。

    最后,破城而入,将整个蒲州给血洗。

    便是杀人,就杀了三天三夜。

    具体他为什么要屠城的原因,各纷纭,等她入朝堂,爬到了足够高的位置,也能接触到他时,他的恶名,已经流传开来,再去寻找真相,发现所有线索全被抹掉,不能不让她生疑。

    可偏偏王易徽有将帅之才,西北还要靠他镇压,因此屠城之事,所有人都当没发生过,让她血液冷凝。

    之前,国子监毕业大考,写策论时,她便写过,自己十分崇拜将蒲州造成第二个长安城的钟世基,可蒲州被王易徽轻而易举给屠了。

    尤其他从不认为自己有错,和自己几次交锋中,他都明确表示,他平生最后悔之事,便是没能手刃蒲州钟世基,让他逃出升天,还活跃在朝堂之上。

    这让她如何能接受,无论蒲州发生了什么,都不该是他屠城的原因。

    她一直认为,她和王易徽不同,以此事为起点,和他的冲突愈发大了起来,后来发展到,你死我活的死对头地步,在朝堂上,她也没少拿此事攻击他。

    如今嫁给王易徽,她曾在他的书房中查找过资料,但关于西北战事的,只言片语都没有,可见他平日多么心。

    现下,西北战事还未开启,她只能亲身经历一遭,从王易徽手中,将蒲州城的人们救下来。

    再通过这件事,掌握他煽动西北军,妄图控制西北的证据。

    她垂下眼睛,可不知为何,明明想要同他和离的是自己,想要抓到把柄的也是自己,可竟有一种,不希望王老狗做下错事之感。

    刀下血流成河的滋味绝对不好受。

    就他那个会失眠的性子,又是怎么睡着觉的?

    他那般刻苦又拼命,因何会做出屠城这种人神共愤之事?

    “呦,看看,我们夫人想自家男人,想的都愣神了。”

    苻令珠在她们的起哄声中,回过神来,想那么多作甚,反正这次西北之行,王老狗别想甩掉她。

    回到账中的王易徽,找出自己行礼,想找些东西送去,尽力让自己的夫人舒适些,而后看着夹杂在行李中,独属于女子的物品,无奈扶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