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章 程
王易徽站在城墙上, 立于万千突厥士兵的跪服下,轻风拂面,墨黑的发随之扬起, 当得上意气风发。
战事已定,他的视线穿透钟世基、突厥大军、远间山峦, 好似回到蒲州城,瞧见朝思暮想之人, 他可以归程了。
耳边是大堰士兵们的欢呼声。
安蒙灵和他的副将俨然成了为什么的鼻祖。
“副使你是如何杀了蒙力克的?”
“沛笙你简直太厉害了,亏你想得出拌做蒙力克的护卫而走。”
王易徽淡笑不语,根本没提他击杀蒙力克的艰辛, 那几个护卫孔武有力, 非平常突厥士兵可以比拟的。
想来也是,突厥的王身边之人,肯定均是不俗的。
身上的衣裳完全能扒下来, 得益于城中手下众多, 有他们里应外合, 故而十分容易。
他跟着蒙力克一直往林中曾经的藏身之处走去,看得出来,蒙力克是想通过悬崖求生,在他们走至悬崖边, 要放绳子时, 有一护卫突的跟他讲话, 发现了他脸的陌生。
而后激战起,他一人抵挡数十人的攻击,还要分神去看蒙力克的身影,务必要将其击杀。
不然,若是身份不暴露, 在他们向下爬悬崖时,他斩断绳索,更方便快速,然而事情已经发生,多想无益,他拼着受伤与他们在林中周旋已久。
蒙力克被护卫护着,总找他们军队曾经藏身之处多藏,因此发现了军队的身影,不管军队收拾的多么仔细,能容纳近万人的林子,还是暴露了他们曾经待过的事实。
眼见跑去悬崖也不好用,蒙力克又让护卫们护着他往城池跑去,这林中也有军队埋伏!他得将消息传出去,他们上当了,他们突厥的大军肯定没有被败。
王易徽怎么可能放虎归山,他紧追不舍,终于在林子边界处,陌刀挥出,砍下了蒙力克的头颅。
击杀突厥王,瞬息扭转战局,谁敢不承认王易徽的军功。
在所有大堰士兵洋溢着疲惫、欣慰、快乐的情绪衬托下,钟世基那带着嘲讽意味的脸就分外突出。
他笑意不达眼底,“副使好计策。”
王易徽与之对视,没有半点退缩,也没跟他玩什么文字问答,回道:“不过是天时地利人和,给了我一个机会罢了,还要多谢大都护,让我从后路包抄,不然我的儿郎们也不会因为要攀登悬崖而练习了技术,攀得上你们都攀不上的冰墙。”
钟世基眸中冷芒更甚,一着不慎,狼崽子就成长为能与他一战的狼王了,何其可笑,他道:“出来已久,蒲州城不能久久没有兵力守卫,副使你看,要不你先行一步,回蒲州城驻守如何?”
大战已胜,他们占领了这座突厥都城,接下来,他们过的所有地方,都要留兵力驻守,不能完就走,万一再被突厥重新占领,那才真是呕出一口老血。
钟世基这般着急撵他回蒲州,也是不想他插手这驻守之事。
占领城池,所获油水,那可比单纯靠朝廷封赏来得多。
但是,他王易徽缺钱吗?
就算不想承认,他也曾是长安公主的儿子,锦衣玉食般长大,就算王家败落,可家族生意遍布天下,即使要承担老兵的花销,照样也是钟鸣鼎食之家。
何况他成亲后,苻令珠的书肆可谓给他赚足了一笔钱,想用此来挤兑他。
王易徽清冷的脸此时都忍不住,动一动眉梢,这可真是正中下怀,他家夫人还在蒲州,他当然要回去了!
早就心痒难耐,迫不及待了,就算钟世基不提出此事,他也要先行离去的!
钟世基这个算盘注定要落空,他双手抱拳,对其道:“大都护的是,且让我们在城中休整片刻,立即出发。”
“甚好,”钟世基看着他愉悦的眉眼,握紧刀把,“副使辛苦。”
“不辛苦。”
钟世基脸骤沉,王易徽却再也没看,劝阻了想为他抱不平的安蒙灵,他直接去了自家队伍那里。
他们横七竖八,完全没有任何形象地瘫倒在地,见他过来,一个个飞速爬起来立正站好。
在其他的队伍都在城中大肆搜刮时,王易徽却不准他们去跟着、砸、抢、掠,都是从战乱年代过来的,人性的底线必须守住。
如此,他们才会百无聊赖的在这里歇着,但所有人,没有一个人会觉得王易徽所做的事情不对,心中埋怨,这一路走来,本就已经收获他们信任的王易徽,在他们心里,简直成了天神般的存在。
王易徽对他们要跟着自己回蒲州之事,也是有所愧疚,承诺回去之后,他私掏腰包按军功给大家封赏,得到了所有军士们的拥护。
本来他们留在这里,王易徽也不让他们参与劫掠的,还不如回家看看,回去的早,再跟副使求求情,肯定能有假期!
他们归心似箭,根本不用王易徽催促,所有人收拾好自己的东西,又从城中换了些肉干、粮干粮,走在大路上浩浩荡荡往蒲州赶去。
从蒲州出来前往突厥时,蒲州刚入冬,他们便是连新年都是在赶路中度过的,换了一个年,等他们再赶回来时,冰雪虽未衰容,却也感受到春天即将来到。
算算日子,他们出来已有五个月。
大军在距离蒲州城还有二里地时,王易徽下令让大家整理着装,原地休息半时辰,等大家精神焕发,方启程压制着慢慢往蒲州城走去。
早就得到消息的监军童公公已经在蒲州城外等候了。
最先落入眼中的黑面金字大堰军旗,紧接着磅礴战意向他们涌来,王易徽骑在马上,率领着万人的军队,与他们距离愈发近了。
等他们来到时,童公公激动地拽住王易徽手里的缰绳,欣慰道:“沛笙,你能安然无恙回来可真是太好了,快同咱家,你们是怎么了胜仗的。”
王易徽当即便将此番前去突厥,钟世基暗中动手脚,给了他一份错误的地图,让他从后方入,企图让他不战而败,不能参与战场,还会因为横渡独木桥,攀爬悬崖消耗他的队伍的事跟童公公了。
童公公不愧是在皇帝身边混了二十多年的人,神色愣是不变,只催促他继续。
他还是他夫人为了他安全着想,求了他岳父给他绘制了一幅地图,靠着它,他顺利翻过陡峭的悬崖,入了突厥城背后的山林中,而后他们在此埋伏,定要出其不意。
他自己和他手下则混进城中。
听到他孤身一人出去追击蒙力克,童公公十分给面子的惊呼两声,连忙问他可有伤到。
而后讲到他击杀蒙力克时,他身边的胡先煦和副将忍不住了,副使话怎么一板一眼的,这个时候,就得多夸夸自己。
他俩将王易徽挤走,一个左一个右,拥着也不见恼,反而支持他们的童公公起了那日,在他们两个眼中恢弘神奇的场景。
他们的副使,一箭射出,突厥旗帜折断,所有人愣在原地,紧接着又是一箭射出,带着蒙力克头颅的箭,直直插进厚重的冰墙中,鲜血之流,血腥非常。
王易徽蹙起眉,想提示他们俩,那个时候已经没有血可以流,早就凝固了,可他们俩没给他机会,又唠唠叨叨起后续战场的事情,还将不准他们的军队参与掠城一事尽数告知。
童公公心里有数了,记下了这两个人的脸和名字,以后有事情,直接找他们两个就好,不过……
“沛笙,你夫人也来了?咱家怎么都不知道,你的副使府好似没有夫人啊?”
他忧心忡忡,自是知道王易徽在长安已经娶妻了,还以为他在蒲州又找了位女子当外室,心里还想着听闻他家夫人来头也不,这要是弄不好,后宅起火可就不美了。
离蒲州城越近,王易徽面上就越冷,实则是心中越紧张,低声与童公公解释道:“我家夫人尚未住进副使府,她觉得蒲州城待着不舒服,所以住到我相熟的人家。”
他这样一,童公公心里的不安放下了一半,等听完他后面的那句话,他的心再次提了起来,就连面上都来不及遮掩,惊愕慌张之情直接暴露了出来。
“我家夫人总有教无类,在库伦族里交那些混血孩子读书识字,也是十分悠闲,公公?”
王易徽眉头紧蹙,“可出了什么事?”
童公公心中惊涛骇浪般翻滚,“这……”
他下颌收紧,“可是我夫人出了什么事?不,是库伦族出事了?还是,”他紧紧盯着童公公,“还是混血出事了?”
见童公公面色微变,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慌张,交代了胡先煦和副将一声,让他们带着队伍去蒲州城里游城,接受众人的赞美,他则策马向库伦族奔去。
胡先煦摸摸脑袋,“这连游城都不去,咋得了?”
副将白了他一眼,“你能不能长安话,不知道蒲州城里乡音会被瞧不起。”
“我就纳了闷了,蒲州城有啥啊,就高人一等,非还得长安长安的。”
副将指指脸色阴沉的童公公,“嘘。”
两人噤声,只听童公公问:“你们可知道,你们的副使夫人也在蒲州。”
“啊!”
“啊?”
表达肯定的是胡先煦,发出疑问的是副将。
童公公看向胡先煦,“你跟咱家,沛笙,也就是你们的副使,与他夫人感情如何?”
胡先煦莫名其妙,他和副将可没听见两人谈论混血之事,只道:“那感情是相当好的啊,不然他家夫人不在长安待着,来咱们大西北干啥,这要啥没啥的,还那么听话,副使怕人知道夫人在蒲州城不安全,让其住到乡下,都愿意去住,对副使的感情没得啊。”
副将虽震惊王易徽的夫人也在蒲州,不过他也接话道:“是了,副使对夫人的感情也很好的,只要提到夫人,恐怕他自己都没注意到,那张脸啊,就跟春风化雨一样温暖,行军仗的时候,夫人给画的地图,可宝贝着呢。”
童公公望向王易徽策马奔腾的背影,幽幽道:“那可坏了。”
“什么?”
“走,我们先进城。”
蒲州城里人们夹道欢迎,街道被扫得整洁,连一片雪花都没有,而库伦族地满目疮痍,大雪将无人处理的房子压塌,白雪的覆盖下处处都显出破败的景色。
王易徽赶到看到这样的一目,一口气愣是没喘上来,憋在胸中,半晌才重重呼出气。
他松开缰绳,也来不及管马儿会不会跑,向着苻令珠曾经住过的房子跑去。
房门大开,吹进的雪足有半腿高,他进去一看,值钱的东西全都不见了,整个房间被翻得乱七八糟,即使是苻令珠要离开这里,也不会将房子弄得这样乱。
脚下踢到一物,他将雪挖开,拿出一看,却是那个蹴鞠球,他心地吹散上面的雪,上面的绳子都结到了一起,他抱着它,强迫自己冷静,便去了临近几间未塌的房间。
所有的房间都是一样的,像是被搜刮抢掠一空。
马儿追着他,用头去顶他,兴许他觉得王易徽再在雪地里站着,会被冻死。
他回过神,转身回屋,找了块破布将蹴鞠球妥善放好,骑上马就去曾经在库伦族住过的军眷那里。
至少他们是可以相信之人,能为他排除很多无用的信息。
婶子和嫂子们见到他,先是开心自家出去仗的人能够回来,然后就一脸紧张的:“郎君你可发现夫人和库伦族的人全都不见了?”
王易徽身上全是风雪,“我刚从那里回来,他们去哪了?”
嫂子们不知该如何张口,还是婶子知道事情不对,赶紧拿了碗热汤给他喝,让他暖暖身子,“郎君,你们走后约有一个月,蒲州就封城了,城内所有的混血全被抓走了,那时我想通知库伦族一声,哪知已经晚了,他们是第一批被抓走的人,后续周围的村落,凡是混血都被官兵不知抓去了何地。”
听闻是官兵将他们抓走,王易徽头一次后悔自己没让苻令珠表现出是她的夫人。
他将热汤一饮而尽,将碗归还,上了马就要走,他得尽快回城查出他们的下落。
婶子追在后面,“郎君,我知你官衔高,但你是军人,不能管官府的人,切莫冲动啊!还有,事情已经发生几个月了,你,哎,你心些。”
王易徽眼里蕴藏着风暴,抓着缰绳的手青筋都蹦了出来,他不过是去突厥了个仗,明珠就深陷险境。
官兵不归他管?
他扯了下唇角,嗓子发紧,竟一时没能发出声音来,即使爬悬崖,追杀蒙力克时,他都没有这般紧张过,他清了清喉咙,“婶子放心,你们且在家中等候,你们的亲人,都跟随我回来了。”
完,他骑上马就朝蒲州城而去。
得知苻令珠被官府抓走的那一瞬间,他心中戾气冒出,便是围城都想到了,他们一日不交人,他就围一日的城!
等他骑马赶回蒲州城时,蒲州太守已经先行召开庆功宴了,他们可是攻下了多年来都没有下的突厥啊!
这番滔天的功绩,自然要沾沾喜气。
蒲州太守手拿酒杯,忽视着抱着酒坛子想要一醉方休的众人,滔滔不绝讲着话,而后一脸惊喜,声音都变了个调。
他急匆匆下了台阶,“副使,哎呦,副使你去哪了,这庆功宴怎能少了副使,听闻副使一箭将那突厥王的头颅射在城墙上,真是听都觉得过瘾,这才叫做箭驶横……”
王易徽整个人很平静,他已经在回来的路上,将最坏的结果都想过了,现在迈着有力的步伐,经过胡先煦那时,抽出交给他的陌刀,二话不,直接将其放在了太守的脖子上。
太守一首诗还没做完,现在顶着能嗅到血味的陌刀,磕磕巴巴道:“副、副、副使,你,你这是做什么?”
胡先煦和副将先后站起,叫道:“副使!”
他们一有动作,整间院子里,参与庆功宴的士兵无不站起。
见他们凶神恶煞的模样,官兵们自认也不是吃素的,纷纷拔出腰间佩刀,直指对方,“你们干什么?还不赶紧将刀放下。”
脖子上的陌刀轻轻往里一按,一道血丝滑出,太守连话都不会了,“都住手,都住手,副使有话好好,好好。”
王易徽整个人就像是即将爆发的火山,汹涌的岩浆全藏在冷淡的面孔下,“我且问你,城中的混血都被抓去了何地?”
“混、混血?那些肮脏的东西,应该都被清理了吧……”
“清理?”他五根手指一根一根重新握住陌刀,“你蒲州太守好大的威风,就连陛下都不轻易定人生死,你倒是敢,我再问你一遍,他们人在哪?!”
太守吓得腿软,若不是陌刀还横在脖子旁,他怕是能坐到地上,赶紧:“副使言重了,我不知道,真不知道啊,我若是知道副使这般看重那些混血,啊,副使,副使,轻点,轻点,副使你这是要找何人啊?”
王易徽看着他的目光宛若在看一个死人,周围人的各种异动,包括自己已经被胡先煦和副将等人保护起来的举动,他其实全都清楚,但他现在整个人脑子里只有一件事,那就是苻令珠在何处。
“我的夫人,她和混血生活在一起,现在人不见了,若是她伤了一根头发,我必让整个蒲州城陪葬!”
“什么,夫人?”太守发出惊恐的声音。
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王易徽脸色一沉,手腕被胡先煦握住,他们的脸色都难看的紧,本以为听见蒲州城抓了混血,就已经很突破自己的认知,哪知还有副使夫人一起被抓一事。
“副使冷静,你当场斩杀太守事,耽误找夫人事大!”
胡先煦大喝,“还不赶紧告诉副使,夫人在何处!”
那太守一脸死相,金矿的位置是绝对不能透露出去的,何况据他收到的消息,那金矿被炸,里面的人怕不是已经被活活饿死,若是告诉副使,夫人惨死,他就不是死无全尸那么简单了。
王易徽心更沉了,他从在场每一个官兵的脸上看过,豪不意外的看见和太守一样的神色。
手中的陌刀都快要握不住了,他沙哑着嗓子对胡先煦道:“将他们所有人都抓起来,严刑拷,我看他们不!”
“是!”
军士听令而动,杀过敌的军人对上官兵们,虽然胜出的毫无悬念,但都担忧的看了一眼王易徽,交手时,他们就发现了,这些官兵杀过人。
王易徽随地而坐,指了指自己面前的空地,示意他们将人挨个送过来,他要亲自动手,撬开这些人的嘴巴。
陌刀立在他身旁,同他一起散发着及其危险的气息。
惨叫声不绝于耳,但这些官兵们仿佛都知道,若是真告诉了王易徽位置,他们只会比死还惨,他们的家人也不会好活。
王易徽着着,笑了出来,整个人都有些疯癫。
他眼里布满了血丝,拿过一坛子酒,拼命喝了起来,而后“啪”一声,将其摔在了地上,“你们的骨头还挺硬。”
这点酒根本对他造不成任何影响,他站起身,用指腹刮去睫毛上的濡湿。
“你们不是不是,信不信我屠了这蒲州城,让你们给他们陪葬?”
他接下来的话被门口的骚乱断了,来者是在城里一向嚣张霸道的安仙女。
她被胡先煦和副将拦住门口,两个人都认识她,知道她是安蒙灵都护的女儿,此时连哄带推,要让她出去,哪能让她看见副使在院子里给官兵们动刑。
安仙女见实在过不去,急切的:“谁要问你们我父亲什么时候回来,我有正事找五郎。”
“五郎,五郎!”
“你屠什么城啊!有那功夫跟我,唔唔唔。”她嘴被两人捂住,话没完,急地狠狠在两人脚上踩,她练武,视觉和听觉都很好,既然都看见了也听见了,还拦她干什么。
胡先煦和副将显然也很快意识到这一点,在王易徽放开她时,讪讪拿开手,叮嘱到:“副使在气头上,你现在可别找不痛快。”
“让她!”王易徽视线紧盯,他听出了安仙女的未尽之言,问道,“我不屠城,跟你干什么去?”
安仙女象征性踢了两人各一脚,大声道:“你有那屠城的功夫,都能跟我把人救出来了!我知道他们被抓哪去了!”
她快步走上前来,拉住还以为自己出现幻听的王易徽,“赶紧跟我走,自我发现他们被抓走之后,就一直盯着城中的官兵,终于被我跟踪发现了那处地方,前段日子那地方塌了,我看官兵还想挖石头找他们,可见人还没死,赶紧赶紧,叫上兄弟们,将他们救出来!”
作者有话要: 安仙女:我深藏功与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