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长安政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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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时月华初上, 冷光毫无顾忌从天撒向斜卧于软塌上的女子身躯。

    女子慵懒至极,浑身丰腴,多一分不多, 少一分不少,穿着棕金色的绮罗衫子, 外罩一层明黄色的纱衣,于月光下镀了层美轮美奂的仙衣。

    她下裳着乳白色绣云纹内里, 金色披帛随意拖地,要遮不遮地露出的半个胸.脯,雪白细腻的肌肤与月光相得益彰, 绣着丹蔻的红色指甲, 轻轻将头上要掉不掉的金饰拿下,把玩在手中。

    只让人想到一个词,雍容华贵。

    “姑祖母, 你得想想办法啊, 沛笙留在长安就够棘手的了, 若是父皇下令让钟世基回西北,那于我们的大事不利啊。”

    笑声悠长,金钗点起跪在地上太子殿下的下颌,软塌上的女子轻然起身, 她一举一动都透着成熟, 驻颜有术哪里像是生过三个孩子的人, 便是她年轻如尚未出阁都当得,不过是比不得随手间流露的风情。

    她便是长安公主。

    金钗收起,朱唇轻启,“毛毛躁躁,成何体统。”

    太子殿下濡目听话, 当下不敢再多言,但焦急的神色掩盖不住。

    长安公主瞟了他一眼,才道:“西北军进长安月余未走,已是拖得十分不易,拖到不能再拖,这不是最开始定下的事情,你急什么?”

    “姑祖母有所不知,”太子殿下在她面前不敢放肆,收着性子道,“这几日弹劾我德不配位,让父亲废了我的折子源源不断,他们以为我不知道,我早就安插眼线察觉到了,我这位置岌岌可危啊!”

    蠢货。

    长安公主剜了太子殿下一眼,若没有陛下首肯和放任,怎会有弹劾他的折子不断出现,不过是陛下有心要废,所以顺水推舟,听之任之。

    竟还以为是自己安插的眼线有功。

    “那你意欲为何?”

    太子殿下激动了,“姑祖母,不然我们将事情提前,有姑祖母手里的羽林卫控制,再加上钟世基手中的私兵,我们定能出其不意围困宫城,待大事成,姑祖母便是要垂帘听政都使得。”

    长安公主睨着他,半晌笑了,“你且先回去,等我消息。”

    “那,那,姑祖母定要好好考虑。”太子殿下摸不准她的想法,三步一回头地走了。

    她从软塌上起身,长尾拖地,直接走入到佛堂之内,这是她为自己第一任丈夫和长子宋祀备下的。

    跪下拾起佛珠,她闭眼轻念。

    香烟袅袅,一经念毕,她倏地睁开眸子,里面诉尽野心。

    粗壮的闪电从天空中划过,暴雨倾盆而下,在这个普通的日子里,从西北绕道悄悄赶至长安的私兵露出了锋利的獠牙。

    王府中,早已可以下地行走的苻令珠,被王易徽接回了王家,王家又要多一个生命,老夫人最是开怀。

    她怀孕后,整个人都有些无所事事,便能用更多的时间去思索自己可以做什么。

    初初回来,她只想让家人避祸,给王老狗找些麻烦,以报自己宰相之位被夺之恨,如今误会解除,她又怀了孩子,从前想的种种,都要推翻重来。

    两年多,近三年的时间,算算日子,那场血洗长安的祸事就要到了。

    她先是确定了大伯父当真同太子殿下没有半分瓜葛,告知让他们注意,最近无事不要出门。

    大伯父苻质也已经感到了风雨欲来,在朝中声讨太子殿下,要废了他的时候,便称病告假了,他本意是不要被缠进储君之事中,好巧不巧得合了苻令珠的心。

    在家中休息,便将苻汝真和柳如溪的婚事,定在了半年后,正好可以躲过这混乱的时刻。

    而后苻令珠给自己在长安的好友,悄悄递了消息,巧的是,纪四娘也给她传了信,让她在家浇花弹琴写话本,不要去书肆。

    她会知悉风雨,是仗着自己前世的经验,纪四娘会给她传消息,可见事情已经严重到何种地步,朝堂之上,定是为了储君之事,吵得天翻地覆,近几日,王易徽回来的日子越来越少。

    心神不宁之下,许久不见的王易徽怀里抱着拉芙,顶着风雨而至。

    苻令珠惊得连忙起身将孩子抱在怀里,察看一番,发现半点雨丝都没有淋到,然后看王易徽一身蓑衣都挡不住雨,金色铠甲上面水珠粼粼。

    怀孕之后敏感的心思一起,眼眶就红了。

    “这个时候,你赶回来作甚?赶紧喝碗姜汤。”

    王易徽蓑衣未脱,想抱她也抱不上,他直勾勾看着她,似是要将她刻进心里,看的苻令珠心惊胆战。

    “你……”

    “你……”

    两个人同时开口,王易徽俯身,冰凉的唇贴在她额上,他道:“陛下废太子心意已决,太子定会抢在旨意公布前,发动政变。

    我刚才亲自去苻家,已经再次同岳父岳母叮嘱过,并且也派人去增添人手,苻家你不用担心,若不是拉芙见了我,就嚎啕大哭,我也不会将她接回来,家中的人都是上过战场的,定能护你们母女安全,明珠,王府就交给你了。

    我不会让任何人过来寻你,除非见到我本人,不管谁来,都不要出府,记住了?”

    苻令珠一手护住拉芙,将她抱在自己肩头,一手伸出勾住他的衣袖,“你们可有把握?”

    他肯定道:“放心,他们筹谋多久,陛下就警惕多久,金矿和私兵的事情一暴露,陛下就有了准备,我们先发制人,他们定是瓮中之鳖。”

    “我还是不能放心,”她将前世听来的消息,尽数告诉他,“四个宫门,他们不会都攻的,东西两门前面不远就是商人活动颇多的东坊和西坊,道窄人多,他们未必会选那里,北门直通大殿,南门道宽方便行事,这两个门,你们要注意。”

    王易徽看着她侃侃而谈的样子,眸子闪动,一点就透,根本就不用他浪费口舌去解释,甚至还能给他建议,他的明珠啊,永远都是那般聪慧。

    “我会同陛下的,明珠,保护好你自己。”

    在他转身走进雨幕中之际,苻令珠叫住他,“你要记得,家里还有一个尚未出世的孩子,等着唤你一声父亲。”

    他脚步微顿,不敢回头瞧她,生怕自己不舍得,随即走进雨幕中。

    府外,金吾卫正等候着他,他骑于马上,随即率领众人奔向私兵出没之地,驻守宫廷。

    大街上没有一个百姓敢出门走动,有的只有雨水冲刷的声音和士兵们来回奔走的脚步声,哒哒哒,宛如催命符。

    经历过大大战乱数不胜数的千年古都长安,在这个毫不起眼的日子里,又遭受了内乱。

    长安公主着要废帝扶持太子登位的幌子,以左羽林卫从北面、右羽林卫从南面起兵攻上。

    北面宫门防守兵力最强,是以左羽林卫费力攻都没有进去,反而是南面城门有了疏漏,让右羽林卫有了可乘之机。

    宫廷内,护着陛下的千牛卫奋力拼杀,鲜血混着雨水不断流淌出去。

    他们气势败退,只能不断后守。

    不消片刻,右羽林卫就冲破防线了进去,步步紧逼,直将陛下连同今日最受宠的贵妃逼入偏殿,团团围困。

    偏殿中似乎爆发了争吵,陛下将那宠妃从门口扔了出来,直言她是妖女祸国。

    贵妃在雨中哭泣,好不可怜。

    右羽林卫将军,平生最是见不得美人受苦,但他还是十分谨慎的没有动,向门内喊道:“陛下,家国祸事何必强加在女人身上,只要陛下写了禅位诏书,公主定会放陛下一条生路,当太上皇清闲一生也是极好的!”

    偏殿内,传出陛下的伤心的怒吼,直让他滚。

    右羽林卫将军冷笑,在千牛卫的盯视下,贵妃从后方奔了出来,跪在离他不远之地,“将军,求求你放过我,我父亲曾是太子少傅。”

    听到这一声太子,他终于肯正眼看向跪在地上的女子,女子衣衫单薄外罩披风,虽不露身姿,却让人觉得柔弱不堪。

    陛下的女人跪在地上向他求情,这让他获得了极大的满足感。

    当即就让两个士兵将她抓了来,就在离他两步远的地方,贵妃抬起了手臂,袖中箭嗖地飞出射进了他的咽喉,一穿而过。

    他不配让她跪。

    周围的羽林卫还没想明白,贵妃已经完成绝杀,钳制她的士兵,也被千牛卫第一时间射杀。

    她将披风后面的帽兜盖在头上,遮住清冷的容颜和发抖的手。

    还要感谢在国子监中被苻令珠逼着学射箭,她苻令珠能在西北救了千人,她宣冶便能为了陛下孤身犯险。

    身后的千牛卫再不是之前那副软弱无力,任羽林卫攻进来的模样,他们气势如虹,很快便将右御林军就地正法。

    陛下一丝想让他们投降的想法都没有,胆敢逼宫,就要承受天子之怒。

    回了偏殿,陛下轻声安抚宣冶,宣冶会过来纯属意外,结果就赶上他们被逼退至偏殿,这出去诱敌还是宣冶主动提的,此时回来,当真是让陛下心疼不已。

    他压抑着眸中怒火,“将左羽林卫给孤引过来!务必半道射杀左羽林卫将军!”

    “是!”

    屋外的千牛卫领命而去,宣冶倒是没有刻意表现出受惊的模样,反而问道:“不知沛笙在何处?我听闻清君怀有身孕,想必他也十分焦急。”

    陛下欣赏她此时还不忘担忧自己好友,便道:“放心便是,沛笙正在拦截西北私兵,他夫人也被妥善安置了。”

    穹庐倒扣,黑云压城。

    王易徽手持陌刀带着金吾卫和钟世基率领的私兵战到了一起。

    曾经的兄弟,如今拔刀相向。

    刀锋交汇,在黑夜中亮起点点金辉。

    钟世基一刀出去,冷嘲道:“副使帮着外人自己母亲的人,当真是孝子。”

    王易徽腿一弯,闪身避过,架住他的刀道:“食君俸禄,理应替君分忧,大都护却做那人之事,不忠不义。”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我在西北多年,一手造蒲州城,凭甚要让长使来摘桃子?问过我的意见吗?”

    手腕一翻,王易徽手肘击向钟世基的脸颊,眼里跳动着怒火,“这话该我跟大都护,我父亲祖父下的蒲州城,大都护管的可开心?”

    “你找死,你这个混血!”

    钟世基招招狠辣,势要弯王易徽的脊梁。

    王易徽不闪不避,他势必要手刃敌人,“还我父亲和祖父的命来!”

    两人斗得你死我活,私兵和金吾卫也得难分上下,就在此时,钟世基抹了下被雨水冲刷的脸,笑道:“看来长使今日照样要变成孤家寡人,听闻你夫人怀孕了?就是不知待一切事了,你还能见到二人的尸骸吗?”

    王易徽脑子炸了一下,分神之际被钟世基一刀划过胳膊,血液喷发。

    “将军!”

    他捂住自己的胳膊,死死盯住钟世基,吼道:“我无事,不用管我,今日不许这些私兵踏进宫门一步!”

    “是!”

    “哈哈哈哈,”钟世基大笑,“好一个忠君为国,你就不想回去救她们?”

    王易徽咬牙松开手,强迫自己不理会自己的伤口,就用这个疼痛来提醒他,他得活着回去。

    “你话太多了。”

    他陌刀挥出,眼睛轻眨,睫毛上的雨珠被甩落,“我的夫人,比之我有过之而无不及,不管你们想做什么,碰到她手里,只有失败的份。”

    钟世基专挑他受伤的地方,“我希望你不后悔。”

    两个曾为将领的人,再次大战在一起,刀刀碰撞。

    而在他们战到一处时,王家的大门被拍响,“奉长安公主令,有请夫人移步到公主府,公主会照料夫人的。”

    “夫人,公主传信让我们过去避难,我们收拾东西吧。”

    “不可。”

    阴雨天,老夫人的风湿犯了,如今府里能主事就只有苻令珠一人。

    不王易徽走之前特意嘱咐过她不要出门,就她才是经历过前世祸事之人,那幕后之人可不就是长安公主,这个时候让她去公主府,是想让她当人质啊。

    她将怀里的拉芙放在床上,让王家的两个孩子帮忙照看,分散他们的注意,自己则穿的严实,戴好蓑衣,带着人往前院走去。

    敲门声一声比一声响,她站在长廊下,喊道:“诸位请回,替我谢过公主好意,我们在自家府中便可。”

    完,她让人爬树去看。

    “外面有多少人?你们可能应付?”

    上树之人回道:“夫人,外面人人带刀,足有百人,但夫人放心,这点人,我们还不看在眼中。”

    外面声音渐歇,想来是见骗她出不去,算强抢了。

    “夫人,你赶紧回屋吧,这里有我们就够了。”

    苻令珠不为所动,要了弓箭来,拉好弦道:“听我令,凡进王府者,杀。”

    她话音刚落,便有人翻墙落地,脚还没站稳,她一箭射出,直接让其毙命。

    跟在她身后的人,无不激发出勇气。

    他们怎么能连怀着孕的夫人都不如。

    很快,就和不断跃至府中的人到了一起,苻令珠一箭射出,提了士气,便退到后面,被众人保护起来。

    她手放在腹上,她的孩子不能出事,不然按照她的性子,是要冲锋在前的。

    闭上眼,她将自己代入长安公主,若是她,骗人骗不出来,也不穿,那要如何吩咐手下?

    “警惕他们一计不成再升一计,注意火油!”

    瓷瓶摔落到地,赫然是火油的味。

    “夫人,你快走。”

    “别废话,不要让火油落到院中,脱下你们的蓑衣,给我拦截火箭!”

    火油、火箭,火苗立即不顾大雨在院中燃起。

    苻令珠眼眸一暗,当机立断,“带着人护住后院,让夫人和郎君、娘子不许出来,剩下的人,同我开院门,杀出去!”

    “是,夫人!”

    进不来就扔火油,那她就反其道而行之,且看你这百来人,拿什么同家中上过战场的儿郎比。

    “保护老夫人和夫人!”

    “保护郎君和娘子!”

    门口处,很快就堆满了尸体,有公主府的人见苻令珠出来,立马道:“公主有令,夫人身为她的,啊。”

    苻令珠收回扔刀的手,距离只有五步远,话还那么多,找死。

    “夫人,”王府的人围上来,“雨势更大了,别受了寒,赶紧回屋吧。”

    她点头,“诸位且放心,我这便回去,剩下的事情就交给尔等了,注意补刀,而后赶紧退回院子。”

    王府的大门再次关上,苻令珠不敢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回了屋,立刻换衣裳,泡热水,又喝了碗安胎药。

    而后坐在孩子中间,等待着王易徽的归来。

    长安公主棋下的没错,这个时候抓她,时机卡得刚刚好,但她低估了自己,还以为自己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柔弱夫人吗?

    可笑。

    长安公主府,回去复命的人被长安公主一眼眸望去,就被屋中另外一个侍卫一刀毙命。

    她手重重拍在案几上,“废物,骗不回来竟然还抓不回来,百来人丧命在那。”

    “来人,替我更衣,我要入宫廷。”

    “公主,”外面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公主,快,快……”

    长安公主心脏猛地一跳,“快什么,将话清楚!”

    来人跪在地上,“公主,快逃,左右羽林卫将军均被杀,宫内的千牛卫已经转而去支援王长使,钟大都护坚持不了多长时间。”

    “废物、废物、废物!”

    “公主,快走吧。”

    长安公主犹如困兽一般喘着粗气,旁边的内侍扶着她,劝道:“公主,走吧,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她鲜艳的红唇翘起,哪里还想不明白自己这是上套了,咬咬牙道:“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