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月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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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桌上临时添了三五道菜, 是温妈妈火急火燎去楼下买的。

    一家人围着吃饭,这餐多个粉毛子,坐在主位的温爸爸脸板着, 坚固的发型因为“某些原因”遭到破坏, 一绺一绺垂在额前。

    “鲲鲲啊, 吃,阿姨特地给你买的, 大补。”温妈妈夹起一只肘子放进秦鲲碗里, 也许是自己女儿怎么喂也长不高的原因,她看别人家的孩子特别顺眼。

    温月月像只冬眠的熊一样,缩着肩膀趴桌上, 捧着碗观察时局。

    温妈妈和秦鲲是有一面之缘的,源自上学期温月月与秦鲲在桂花林被逮,后来温月月向温妈妈解释,她得知是秦鲲及时出现才阻止事件发生, 便对这孩子留有印象。

    虽然看起来无恶不作,其实正直果敢。

    至于其他, 温妈妈管不着。

    “我看你有两下子, 练过?”筷子和五分钟前一样,横放在碗上,温爸爸火气未消, 抱臂来回量秦鲲,越看越不顺眼。

    烫个骚粉带个耳钉搞的花里胡哨, 虽颜值勉强过的(当然比不过自己年轻时),但学生不像个学生样算怎么回事?他女儿居然喜欢这一款?

    “我时候跟我表姐学过一点, 学的不到位。”

    不到位还一招把人撂地上,要是到位可能要出人命。

    秦鲲露出八颗牙齿的笑容跃然于眼前, 他夸温妈妈手艺好,夸温月月在学校乖,夸温家坐北朝南风水一绝。

    温妈妈笑的花枝乱颤,全然把温爸爸抛之脑后。

    等温爸爸气的老血梗在喉头,秦鲲话锋一转,“柏柏,听您寿辰将近?我外公酒窖里囤了几瓶上等货,我让温月月同学捎给您?”

    这下被温爸爸逮着话茬了。

    “谁寿辰将近?你听谁胡八道?我十一月生的子。谁稀罕你那破酒?瞧把你和你外公能的,你外公贵庚啊?在哪高就啊?你烫这么个颜色他晓得不晓得?”

    温爸爸一边骂一边扒饭,秦鲲一边扒饭一边听,温妈妈在桌子底下蹬温爸爸,温月月绝望抱头,差点被气哭。

    吃过晚饭,温妈妈忙进忙出收拾碗筷,温爸爸严肃的把两个孩子喊到客厅,揉着几时前撞青的额头,准备放大招。

    “你们俩为什么走在一起?”

    温爸爸的问题一出来,温月月就怂了,她该怎么解释“假CP”这桩事呢?

    实话,她自己都觉的扯淡,又不是混娱乐圈,装情侣能来钱似的。

    于是她:“顺路。”

    在温月月话的前一秒,知情人秦鲲爆料:“学习。”

    温爸爸哼哼一笑,眼中精光乍现,“没提前串词儿吧?露馅儿了吧?”

    为什么这两人没能答在一个点子上呢?

    因为温月月到现在还不知道,温爸爸其实已经跟踪秦鲲一天了,从他早去烫头,到中午去图书馆,到独自离开再折回,到晚上回区买里脊饼。

    温月月求救似的看厨房里的温妈妈。

    温爸爸雷厉风行的把她赶去房间,独独留下秦鲲盘问。

    温月月中途从房间探出个脑袋,被机敏的温爸爸抓个正着。

    这是他一贯的行事风格,大概这样才能压住公司里不安生的下层。

    反观温月月,没遗传到他一星半点的手腕,她瑟缩一下,掉头去找温妈妈。

    “妈妈,你快想想办法,我觉的我同学很危险。”着,温月月还回头张望,被温爸爸一记眼刀杀回来,搞的她更慌张了。

    温妈妈洗完最后一只碗,想想老温头上那块淤青,觉的女儿的有道理,便拿出手机给温爸爸发信息,叮嘱他收收气焰,别太凶了,一会儿吓着孩子,孩子也不是故意的,到底还不是你自己像个跟踪狂一样……

    温爸爸手机响了好几次,他置若罔闻。

    “伯伯知道你本性不坏,你们俩到底怎么回事,我听你。”

    秦鲲眯眼低头,再抬眸时换了个舒适的坐姿,“简单来,她又一次被校园霸凌了。”

    ‘又一次’的巧妙,言外之意,他暗示温爸爸,自己知道温月月在九中的事情。

    “老实,讲什么保护太虚伪,我就是要她做我的妞。”秦鲲舌头抵一圈牙,扔给温爸爸一支烟,‘咔’按下火机,左手虚虚覆着递上去。

    温爸爸就他的火抽了一口。

    “但是她不这么认为。”秦鲲坐回原位,经他口的话如同桌上稳稳运作的沙漏,“目前来看,她本人以为的‘配合我演戏’收获颇丰,至少她在东都容易很多。”

    温爸爸缓缓吐出烟,怅然叹气,“月月从就单纯,时常被别家孩子欺负,她也不吱声儿。九中那档事儿闹的那么大,我和她妈妈是从老师嘴里听到的风声。”

    “欺负她的那些男孩子家里有权有势,我一点办法没有,我女儿受了欺负讨不回公道,我作为爸爸只能让她转学,都是我没能力。”爬满细纹的眼角隐约有水光,他只吸了下鼻子,“我知道,你家里条件挺好的吧?我和她妈妈总有护不到的地方,你要是能帮就帮帮她。我其实很开放,我比她妈妈开放多了。我一辈子不管两辈子事,你要是能带月月,也算她运气。”

    闻及此,秦鲲这才拿出点上烟,抽了两口夹在指尖。

    温爸爸见状从胸腔里出发一声笑,指指他,意思他人不大精明的很,彼时口袋里手机又震了好几次,温妈妈连番轰炸让人不胜其烦。

    其实温爸爸手机在傍晚时分出了点故障,应该是和秦鲲架时摔的,到现在不开屏幕,除此以外一切照常。

    “你会不会捯饬手机?”温爸爸向秦鲲求助。

    秦鲲没推辞。

    不瞒你,他时候最擅长的事就是拆手机、拆电脑、拆游戏机,拆完了再还原拼好,那手法不要太强,王阿南家的水管和霍离家的煤气是他一手包办的业务,多少年了零差评。

    果不其然,没一会儿,温爸爸的手机亮了,他让秦鲲帮他找损坏原因,秦鲲便随手开了他的“文件管理”。

    温爸爸舒舒服服的靠在沙发上玩秦鲲手机里的游戏,试图刷新机主记录,抽空道:“你帮我把东西挪去我微信号,以防下次丢失。”

    看着文件管理里的郑卿卿R级电影文件夹,秦鲲摸了摸下巴,“哪个是你微信号?”

    “列表第一。”

    须臾,只见温妈妈从房间冲出来,手里攥着扫把,撵着温爸爸骂:“你老不正经!你给我发什么东西啊!月月还在旁边呢!”

    温月月死死拽着妈妈,怎么劝也劝不住。

    温爸爸这才明白,原来之前是温妈妈给他发消息,所以列表第一临时变动了,他重重“唉”一声,额上那块淤青隐隐作痛。

    温妈妈的扫帚在温爸爸腚上,他毫无形象的逃窜,偶然间瞥见秦鲲,他舒舒服服的坐在自己放在的位置,一双内勾外翘的桃花眼藏着三分戏谑,然后,嘴角徐徐、徐徐的勾起。

    只一眼,凭着男人的直觉,温爸爸猜到,秦鲲绝对猜到列表第一是谁,他在报复自己刚刚饭桌上作妖,好啊!

    温爸爸怒发冲冠,上去薅了秦鲲头发。

    场面不可控。

    月色姣姣,如霜如练,停在区过道的私家车一眼望去无尽头。

    两道影一长一短映在晕黄路灯下,秦鲲的车在区外,温月月便送他送到区外。

    “你的头发还好吗?”

    温月月是昧着良心问出这句话的,秦鲲的头发已经炸了,像被捣乱的鸡窝,索性他颜值抗,除了凸显出可爱意味,并没有太过于难以接受。

    秦鲲随手扒拉两下,给它扒顺了,状似轻易的:“我习惯了。”

    温月月抿紧嘴唇,防止自己笑出声。

    “你怎么那么难约?”

    “约什么?”

    “给我一张你的自拍。”

    “我没有。”

    秦鲲偏头看她,面无表情。

    温月月也停下脚步,她感觉到时间在凝固,秦鲲的波平如镜下藏着看不清、摸不着的抓狂,如果是以前,她一定分分钟服软,毕竟“怂”是一种习惯。

    但今天。

    仿佛脱口而出,“我只想安安心心过年,等爸爸妈妈带我回乡下看爷爷,像以前每一年那样,老老实实企盼毕业,考个好大学,找份我喜欢的工作,将来和水平差不多的男友结婚,平凡又努力的活着,像所有人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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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高三的寒假作业堆起来有一座山那么高,每天完成一部分,到22号时温月月脑热,直接把所剩无几的试卷一口气都写完了,她忙到深夜才停笔,身子都坐僵了,活动活动脖子将绿丝巾解下,没了庇护的白皙肌肤感知到温度。

    一枚弯弯的月牙显露,像温月月笑时的眼睛。

    九点钟的时候困的眼睛都睁不开,就指望赶紧写完赶紧解脱,真写完了反倒不困了。

    11点59的闹铃响了,温月月机灵一下,赶忙开机,开钱旭东的聊天界面,较真的盯着秒钟指向12,卡点按下发送。

    【月亮:生日快乐。】

    不一会儿,钱旭东的回复来了。

    【钱旭东:谢谢你月月,早点睡呀。】

    温月月这才安心的丢下手机去洗澡。

    等洗完出来,床上的绿恐龙成功把迷迷瞪瞪的温月月吓了一跳。已经数不清是第多少次,她一边用干毛巾搓头发一边冷静。

    入睡前,她翻开秦鲲的聊天界面,想点什么,以此来安抚自己现在的莫名不安,结果盯着他头像半天,愣是没想出发什么。

    都这个点了,他应该睡了吧?

    犹豫了半天,温月月敲出一行字。

    ——我寒假作业写完了,你要抄吗?

    她还是没点发送,但也没删除,而是百无聊赖的上QQ刷空间,大多是同学们对新年的寄语,或者秀恩爱,再或者内涵什么人什么事,温月月扫一眼就过去了。

    唯独刷到【东都表白墙】时,频繁滑动的食指静止。

    这条是零点发送的,起来颇具浪漫色彩。

    表白人匿名,被表白人秦鲲。

    ——表白高三四班秦鲲!哥哥又暖又帅!之前帮我们班女生搬铅球!人超级温柔!

    在【东都表白墙】空间里,诸如此类的表白比比皆是,甚至于外校表白墙,秦鲲隔三差五也榜上有名。

    温月月还在九中时就听过他。一晚上四五场局、见六七波人,每场带的马子都不一样,那渣的真是明目张胆、花样百出。

    即使如此,还是有大把的人前仆后继,有的为利益有的为爱情。

    每个上位成功的都觉的自己是那个不一样的,譬如四中校花。

    温月月返回微信页面,无声删除了那段话。

    -

    大年三十前夕,温妈妈包了一大锅饺子,特地留出一份送给隔壁钱婶婶,感谢钱旭东在学校对温月月的照顾,希望来年两家孩子继续努力,顺顺利利毕业。

    钱旭东家离温月月家三五分钟脚程,温妈妈敲门,钱婶婶乐呵呵请母女俩进去,温妈妈家里有事忙,独独留了温月月一个。

    钱婶婶家里刚刚大扫除过,万象一新。

    温月月掏出一整套漫威乐高,每个英雄都拼的很完整,“给,生日礼物。”

    钱旭东在写寒假作业最后一题,大清早奋笔疾书搞的他头昏脑涨,温月月的礼物让他瞬间提神。

    “哇,都是你拼的?”

    着他去查看温月月手掌,细白的手和从前一样稚嫩,他心翼翼的把乐高放进书柜,扭头夸:“可真有你的。”

    送完礼物,温月月步入正题,摊开寒假作业和钱旭东对答案。

    钱旭东也配合,遇到不同答案就激烈讨论。

    譬如这题,双方各执一词,无论如何无法点通对方,温月月先笑场,她放弃似的伏在桌上,好巧不巧,这个角度能看见桌角一个“赟”。

    钱旭东还在那喋喋不休的讲题。

    温月月眨巴眨巴眼,冷不防问他:“一班的程赟吗?”

    这个没头没尾的问题直接戳到钱旭东心头,他一下子噤声,惊醒的猫咪似的,眼珠骨碌骨碌转。

    “真的啊?”温月月直起身子,满满的求知欲,“什么时候开始的?追到了吗?原来你喜欢这个类型啊?”

    “八字还没一撇呢,别瞎。”钱旭东都被她的不好意思了。

    温月月调侃:“你怎么不声不响的,不像你啊。”

    初中的时候,钱旭东暗恋她们班班长,那可是趁早自习领读的时候表白的,场面之壮观温月月现在想起来都要竖大拇指。

    “她和她们班霍离那样,我哪敢。”钱旭东摊在椅背,一腔愁绪纷纷扬扬。

    霍离和程赟的暧昧是整个东都心照不宣的秘密,相比隔壁轰轰烈烈的秦鲲,霍离低调的不像话。

    由此,温月月又想到祝橙。

    不是所有的青梅竹马都能喜结良缘,更多的是渐行渐远。

    每个人生活的环境、经历是不一样的,这个时期的‘相见恨晚’不定是下个时期的‘相看两生厌’。

    就像她和钱旭东,没有那层意思就是没有,再玩多少年也一样。

    “要不然……”钱旭东凑上来,“你帮我听听霍离和程赟的具体状况?”

    温月月食指反指自己,“我?”

    跟后面便拒绝钱旭东,“我哪知道一班的事儿,火箭班唉,论教室还隔着二班、三班呢,不行不行。”

    钱旭东咂嘴,一副‘孺子不可教也’的神情,“你们班秦鲲肯定知道啊,他和霍离多铁了,你不是秦鲲对象吗?你想问还不容易?”

    钱旭东提起,温月月才反应过来。

    她是秦鲲对象了,临近期末的时候官宣的,当时东都炸了好几天呢。

    “可是……”可是她是个赝品啊!

    “没有可是,东哥的终身大事就交在你身上了。”钱旭东取下柜子上的相机,给漫威乐高拍照,拍着拍着拉温月月入镜。

    礼物的馈赠者和主人当然要在生日当天拍照留恋了。

    钱旭东摆出一个很酷的pose,温月月起始也抗拒,推脱时想起今天他生日,终究伸出剪刀手,在相机定格的前一秒,露出清甜纯美的笑。

    -

    关于听霍离与程赟这件事,温月月其实很纠结。

    别她问不到,就算能问到她也觉的不合适。

    但换个角度,钱旭东是很执拗的人,他的勇敢坚韧是建立在自我服的情况下,假如程赟和霍离真的处对象了,他绝不会愈矩。

    所以,这段感情夭折与否,取决于温月月的决定。

    外头隐隐传来爆竹声,春节联欢晚会开始了,全世界都喜气洋洋的。

    温月月向祝橙拨去一则电话。

    秦鲲肯定指望不上,她尝试问问祝橙,但愿不会戳到橙橙心窝。

    不一会儿,电话接通了。

    震耳欲聋的音乐顺着网络传到温月月这里,她连连几声“喂”,那边才堪堪听见动静。

    祝橙扯着嗓子问她什么事。

    所有的问题都被温月月压在脑后,她眉头微蹙,“橙橙,你喝酒了?”

    “嗯,几瓶啤的。”

    “你现在在哪?”

    “秦鲲家啊。”祝橙话的磕磕巴巴,“你这假女朋友当的也忒不到位了,对象生日都不来,还跑去野男人家合照发……”

    温月月也不知中了什么邪,半夜三更,挂了电话直奔秦鲲家。

    夜里的车很难,她折腾到十一点多才抵达目的地。

    温月月又冷又累,吐出的气化成白雾缠绕至消弭,她忐忑敲门。

    门没锁,屋里黑黢黢的,依稀能从杂乱堆积的酒瓶中瞧出几时前的盛况,凭着记忆朝里走,她声唤:“秦鲲?你在哪呀?你还好吗?”

    声音回旋在偌大的别墅,没得到任何回应。

    温月月茫然周旋在寂静黑暗,忽的脚踝一热,她被人按住右脚动弹不得,背后蹿起一阵冷汗,她倒抽凉气,缓了好几口气才试探着问:“秦鲲?”

    秦鲲没答。

    他斜斜躺在冰凉地板,衣衫凌乱,大敞的领子下有隐约可见的腹肌,他呼吸绵长,搭在外面的右臂袖子卷起,手里攥着没喝完的威士忌。

    难不成每次过生日都这么醉生梦死?

    温月月取走他的酒,托着他空下来的右臂,使出全身力气想把人抬起来,岂料负荷不来被反噬,重心不稳眼前摇晃,秦鲲适时的往里一拉,她当即绊倒在他怀间。

    体温隔着薄薄衣料交汇,温月月仿佛能听见重合的心跳,她和秦鲲面对面躺着,呼吸缠绕,黑暗中仿佛两道缓缓重合的影。

    “你头发好香。”

    一字一句像蛊钻进耳膜,麻痹神经,温月月脑海中回荡秦鲲这句话整整三十余遍,最后猛地脱离他,起身开灯。

    事实证明,秦鲲真的像滩烂泥似的睡在地上。

    细碎刘海尽数翻到额后,他露出清晰的脸庞,有奶又欲的一张脸,细看乖乖的,特别具有欺骗性的长相。

    温月月还没碰到他,秦鲲就很烦躁的挥手,道:“莫挨老子。”

    言罢狠狠扯了两下衣领,将那宽松的睡衣扯的春光乍现,他喊热。

    温月月敏锐的瞧见他两颊病态红晕,唇也干燥泛白,灯光映照下,额上亮晶晶的一层细汗,结合方才靠近他时感知到的,不正常的体温。

    他该不会发烧了吧?

    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温月月赶忙去找医药箱。

    她并不熟悉别墅的构造,只上次大扫除时转过一次,能找到装医用品的柜子全凭运气,翻翻捡捡,留下.体温计、布洛芬等目测能用的上的,巧合的瞥见某板药。

    开封过,少了两粒的胖大海润喉糖,

    不可能……温月月暗嘲自己胡思乱想,随手阖上柜子。

    她回来时这人原封不动的躺着,只是睡的不太.安稳。

    塞温度计时动作很轻,索性秦鲲同学全程都很配合。

    下面就是等了。

    鬓角的碎发随舒出的气息柔柔扬起,温月月权衡再三,拾起秦鲲扔在一边的手机。

    “我给你找个方便照顾你的女孩子吧。”都这么晚了,她不可能一直待在秦鲲家。

    秦鲲仿佛没听见。

    运气很好的发现他手机没锁屏,温月月翻开通讯录,逐个问:“茜茜?还是娜娜?或者玫瑰?”

    秦鲲还是没理她。

    “Molly?”

    温月月拼出这个英文名,秦鲲不耐烦的断她,“温月月,给温月月。”

    -

    体温39.2°。

    温月月举着温度计,嘴微张。

    竟然烧的这么厉害。

    喝酒?还睡地板?

    大年三十的,家里连个人影都没有,这日子过的,唉。

    锅里的醒酒汤煮沸,她熟稔的用汤匙搅拌。

    而患者秦鲲同志,他居然声称不能错过盛世美景,扶着栏杆看烟花一束束升起湮灭,冷风簌簌,吹的他刘海掀起。

    “你爸爸妈妈呢?”温月月不确定似的扫一遍别墅,依旧冷冷清清。

    立在阳台的影子宽肩窄腰,腿特长,心神岿然不动。

    等不到他回应,温月月只好自自话,“我有个爷爷,他在乡下,明天我就要和爸爸妈妈去看他,我们可能会住在乡下一段时间,不知道爷爷有没有想我。”

    她穷追不舍,“你呢?怎么过年都是一个人啊?你今天生日啊,叔叔阿姨没回来吗?”

    “我外公在零点的时候给我发了祝贺信息。”秦鲲一直被对着温月月,他轻飘飘的补充,“虽然我知道那是条定时消息。”

    温月月大致猜到秦鲲不想聊这个话题,便埋头认真干活。

    声称要欣赏万家灯火的秦鲲同学关上阳台的门,带着一丝外头的冷空气从温月月身边折过,他开电视,春晚已接近尾声,笑意绵绵的主持人倒数最后十秒。

    “带我写个寒假作业。”

    冷风并没完全吹醒秦鲲,反助长他无赖本质,他脸不红心不跳的给温月月洗脑,“情侣之间不分你我,你的作业就是我的作业,我的作业也是你的作业,作为成绩名列前茅的三好学生……”

    五分钟后,温月月就范,她乖乖模仿“她男人”龙飞凤舞的字体。

    而靠在沙发看春晚的秦鲲同学把玩一把尺,矮桌上还有温月月翻出的圆规、红笔、草稿纸等他压了八百年箱底的工具。

    温月月凭记忆默出解题步骤,倏忽抬头,指着秦鲲的直尺问:“你那个多长?”

    直尺夹在指缝,手垂在下腹,秦鲲酒还没醒透,顺着温月月的视线下移再下移,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十六七.八.九?嗯、大概。”

    温月月低头再看这道题,语气里有些许失望,“不是20的吗?”

    “——没有那么长!”

    温月月觉的他好奇怪,嘀咕:“哦,那算了。”

    话音才落,秦鲲同学“啪”一声,两手撑桌沿,身子压下来,挡住温月月头顶意大利吊灯的光,将其圈在阴影里,他病容未消,耳根与发色相映成趣,“什么叫那算了?你几个意思?”

    温月月无辜的眨眼,满脸乖顺。

    什么什么意思?就是他的直尺不能很好的配合自己完成题目,怎么好像生气了?

    “你侮辱我。”秦鲲拍桌强调。

    温月月委委屈屈噘嘴,真是蛮不讲理。

    彼时,门锁转动的声音传来,男人推门,他穿着很昂贵的意大利西装,身后跟着低眉顺眼的菲佣,满身风雪归来。

    秦鲲几乎是瞬间醒酒,眸色深敛,晦暗下藏着翻涌波涛,他下意识的,将温月月挡在身后。

    温月月探头张望。

    男人叮嘱了什么,菲佣马上捧着蛋糕进入。

    他双手揣兜,话时那股散漫姿态与身旁人九分神似,“阿鲲,爸爸回来给你过生日。”

    -

    十八根蜡烛点燃,蜡油不经意滚进雪白奶油里,及时吹灭它的并不是寿星秦鲲,而是努力维持气氛的温月月。

    秦鲲的神情让人摸不透,像落灰的陈年家具,死气沉沉。

    吹过蜡烛做什么?

    温月月尴尬的愣着,菲佣毕恭毕敬的杵在凌蛮身后,气氛自高点陡然降落,安静到只能听见窗外寒风呼啸。

    最后还是温月月状似兴奋的动手切蛋糕,自己分一块,单纯的递给菲佣一块,被拒绝后乐呵呵的聊天。

    “我叫温月月,是秦鲲的同学。”她完全不知道这个自我介绍生硬到什么程度,思索良久,决定老老实实闭嘴,她叉一坨块奶油往嘴里送。

    啪——

    蛋糕翻在衣服上的声音,轻如羽毛,重如雷均。

    温月月没来及任何话,声抽气去看始作俑者。

    指尖还沾着奶油,秦鲲额前碎发虚虚掩住眸子,他一言不发,紧盯凌蛮。

    凌蛮四两拨千斤的回望,并且让菲佣带秦鲲上楼休息,亲切的对温月月、对冷冰冰的别墅、对自己讲:“估计是高三压力太大了,孩儿受不了。”

    然后,温月月亲眼所见,菲佣走过来,半强制的带走秦鲲。

    凌蛮若无其事的切下一大块蛋糕推到温月月面前,和声细语的与她聊东都高中近来状况,温月月一一回答。

    “班里同学都很努力,虽然当时没能进火箭班,但大家从没放弃,我知道的寒假补课的同学就有不少,我自己也算提前开始复习。”

    “秦鲲在学校欺负过你没有?”

    “没有没有,秦鲲同学很友好,经常给大家一些帮助。”温月月挑下奶油,口口的吃底下蛋糕,“各科老师也很喜欢他,之前还在‘自由命题大赛’得了一等奖。”

    “哦?是吗?”凌蛮坐到秦鲲的位置,与温月月仅一步之遥,“他现在这么正能量了?”

    低头吃蛋糕的温月月莫名觉的心慌,抬头忽然看见凌蛮近在咫尺,他走过来时居然一点声音也没有。

    “是啊。”她点头,加重语气,脚下后退,“我刚转来东都多亏秦鲲同学提携,要不然……”

    着着后背撞到桌沿,手里的蛋糕再次砸在衣领,原先白净的毛衣经历两次“车祸”后染上擦不掉的斑斓污渍,温月月手忙脚乱。

    凌蛮顺理成章的带着手纸靠近,在她胸口动手擦拭。

    温月月清澈的瞳子掀起波澜,男士古龙水香自鼻观冲到天灵盖,她喘不上来气,急迫的后退到沙发边,“秦叔叔,这么晚了,我就先回家了。”

    十几步走到门口,要不是顾忌身后那道渗人的注视,温月月就用跑的了,她拼命拉动门把手,起始怪自己操作不当,接着意识到门被人反锁了。

    谁锁的,怎么锁的,不得而知。

    即使别墅里温度宜人,温月月依然觉的冷,冷到衣衫下的汗毛竖起,背后的脚步声渐渐清晰,她紧紧闭着眼。

    手机铃声来的唐突,阻断那脚步声。

    温月月接起,右手微微发抖,电话那边是10086的热心的问候。

    她笑着回:“喂,橙橙,这么晚了怎么突然给我?不用不用,不用来接我。啊?我开微信定位了吗?哦,可能是早上去找你的时候忘记关了。你就在隔壁?真的不用了,我马上就回去了……”

    电话没聊完,温月月听见“嘀”一声,应该是有人按下什么机器,她淡定的拉开秦鲲家的门,外头凛冽寒风扑来,狠狠刺激神经。

    几时后,温月月安全回到家中。

    温爸爸和温妈妈已经睡了,他们完全没想过温月月会半夜溜出门,客厅里很安静,温月月蹑手蹑脚进屋,开灯锁门。

    这才暗自舒口气。

    到现在还惊魂未定,她连想都不敢想,秦鲲留在那栋别墅里会发生什么。

    温月月取出手机。

    12:01

    【月亮:我到家了,秦叔叔还在家吗?】

    02:13

    【月亮:你那边怎么样?还好吗?】

    05:58

    【月亮:秦鲲?】

    一夜无眠,阳光穿透云彩,顽皮的从窗帘缝隙跳跃在温月月脸颊,她头有些胀疼,以手挡眼躲避光线,手机静悄悄的,秦鲲的回复迟迟未来。

    她起身穿衣,叫了网约车。

    临出门,温妈妈喊住她,“月月,走,陪妈妈去买点东西,明天带给你爷爷。”

    于是,温月月约的车正好用来栽她们去置办新年礼物。

    温妈妈在购物这件事上,有严重的选择恐惧症,最是送给许久未见的公公,她表现出前所未有的重视,等到买完回家,温爸爸已经做好午饭。

    吃饭前,温月月又看了一遍手机。

    有关于秦鲲的消息依旧是空白。

    一顿饭吃得匆忙,她本想吃完直奔秦鲲家,结果温爸爸又把她喊住了,“月月啊,来,快点,我和你妈妈整理不过来了。”

    大量未整理的行李堆积在客厅,温爸爸和温妈妈身影忙碌,生怕明天赶不上火车。

    温月月无奈消出门的念头。

    等尘埃落定,月亮闹钟已经指向“七”,冬天的夜晚来的特别早,外头天已经全黑了。假如秦鲲真有什么情况,现在这个点去找他,忙帮不上不,自身难保倒是很有可能。

    正是心焦,祝橙一通电话来。

    电话那头的祝橙声音带着哭腔,“月月,我能讲个笑话给我听吗?”

    温月月本想问秦鲲的事,察觉到她不对劲后,道:“可以呀。但是你要先告诉我发生了什么。”

    “——霍离和程赟接吻了,月月,怎么办……”祝橙压抑不住,哭声从胸腔里迸发,她上气不接下气,绝望求助。

    怎么可能呢?

    温月月一时连如何安慰祝橙都不知道。

    “橙橙,这中间可能有误会。”她语句停顿,再发声:“霍离和程赟什么情况?这话我不是帮任何人问的,但现在我想知道。”

    “我不知道。”祝橙的声音像蝴蝶翅膀轻颤着坠落,“我只知道,她原来在国藤艺高混的风生水起。他们她喜欢上一届的唐伦,但唐伦和林锦砚谈了,她这才转来东都。”

    她断断续续的陈述,“刚开始的时候程赟没什么存在感,后来一班的座位改成男女同桌制,她和霍离分到一桌,再之后就有人看见他们一起下操场一起值日,下午放学一起留在教室讨论试卷……月月,是不是我没能去火箭班,就只能眼睁睁看别人后来居上?”

    “不是这样的。”

    其实温月月活的比谁都清醒,她残忍且温柔的祝橙:“或许你们不是一个世界,就像狮子和老虎,桃花和梨花,香蕉和菠萝。如果你非要喜欢谁,就回头。”

    “什么?”

    “女生和男生是不一样的。你永远不要追逐头顶的太阳,妄图靠近会刺伤眼睛。一个人太辛苦的话就回头吧,会有人只要你停下,他就能追上。”

    祝橙陷入长久的沉默。

    温月月知道,祝橙此刻比谁都痛,所以她举着手机像个傻子一样,等了近半个时。

    最后,祝橙问她还在吗,她在。

    “我给你看个东西。”

    祝橙话音一落,微信消息跟后面来了。

    是一张截图,来自祝橙的QQ空间,被截的内容是秦鲲两时前发的动态,底下点赞评论的人数多到温月月瞠目结舌。

    秦鲲发了张照片。

    昏暗的空间,头顶的灯光怪陆离,黑色牛皮沙发一角搭着右手,手骨凛然,腕上挂着皮筋,阴影与光照各分一半,手背上青青紫紫的伤,夹杂刚结痂的口子,血腥黑暗。

    点开放大,背景板里是霍离的背影和程赟的眼睛,两人脸挨着脸,依稀在Kiss。

    从拍摄角度看,不像秦鲲的手笔。

    祝橙准确的掐算温月月所有想法,实时补充:“他们去Future喝酒了。”

    Future,总部位于美国纽约,十年前冲击亚洲市场,极富名气的高消费迪吧。

    温月月从前参与过一次类似的聚会,学生党大多会去更平价的慕华连锁。

    所以,这张照片很有可能是一群富二代蹦迪时拍摄,秦鲲入镜后随手发出来了。

    温月月无语的呼出口气。

    她因为凌蛮担心他,结果这人跑去喝酒蹦迪?

    他不知道自己在发烧吗?手上的伤又是怎么回事?还是孩子吗做事这么任性?

    “月月,我们来个赌吧。”祝橙两行清泪湿润了脸颊,“要是你能把秦鲲带回家,我就再也不靠近太阳了。”

    放弃一个喜欢了十年的人有多难呢?

    差不多就是去Future,带走兴致正浓的秦鲲那样吧。

    如果温月月能做到,那她也能做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