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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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X市距离Y市远不远, 坐飞机大概一个时多点。

    背着月亮包,里面放本日历,晚六点多温月月只身到达机场, 乘坐八点的航班去Y市找秦鲲。

    带着仅有的钱, 瞒着所有人, 来到一个陌生的城市,甚至在Y市的机场迷路, 连所谓的目的地也, 也不过是秦鲲某条动态的定位。

    这大概是她一辈子最有勇气的时候。

    动态地址位于市中心某家酒店,网约车路过酒店十米外的娱乐区,四周树木葱茏, 栏杆外江水翻腾,几张造型别致的矮桌长椅,或许是暮色渐晚,来休憩的人并不多。

    秦鲲的动态就是在这里拍的。

    师傅唠唠叨叨和温月月聊天, 再往前开就是Y事赫赫有名的誉川大学,近段时间物理奥林匹克国赛在那里如火如荼的开展, 金牌得主是个粉毛男孩, 狂的登报了。

    双脚同时落地,温月月一蹦下了车。

    她迫不及待的向前奔跑,穿过一棵又一棵风景树, 细碎空隙间,明媚发色随着她的移动缓缓显现, 压抑太久太久的情感汇聚在心上,叫嚣着寻找突破口。

    她想叫他的名字, 张了张口,余瑶灿烂的笑脸明晃晃刺进眼里, 橡尖锐的矛,是留下心口刺。

    脚步渐渐平缓,她扶着一棵老树,失声。

    秦鲲背对温月月,手里举着相机,他的模特是惊艳过全东都的知性女神,江上凉风扬起她发梢,余瑶雪白的臂惬意搭在栏杆,整个人放松的笑。

    就是那么巧,余瑶的角度,一眼就看见躲在灰暗角落里的温月月。

    瘦平凡,放在任何故事里都是毫无疑问的女N号。

    她轻巧的笑了,噙着一味稍纵即逝的凌驾,隐秘到风一吹就散,然后,她还是温柔高洁的公主。

    温月月以为自己会哭,但其实她没有。

    支撑她来到这里的一腔炽热被狠狠拍灭,苍白冰冷的手指蜷缩,胸口很闷,像被人按在水底,呼吸变的奢侈。

    他们走的很快。

    余瑶也不是拖泥带水的人,拍完随秦鲲回酒店,他是从另一个方向,拎着相机大步流星的,自始至终没有回头。

    明月皎洁,娱乐区的人们三三两两的离开。

    连她自己也想不到,她居然能呆在一棵树下吹两个时冷风。

    五月风暖,她却莫名觉的比冰渣子还渗人。

    是以,貌似注重养生的余瑶,夜半折回娱乐区陪温月月吹风是件难以想象的事。

    她绕到离温月月最近的长椅上坐下,手里把玩着刚洗出来的照片。

    “那么远飞过来,冷吗?”

    静默。

    余瑶回眸一笑,面容和她无数次站在万众瞩目的舞台重合。

    “算了,我带你去找他吧,给你在隔壁安排个房间。”

    温月月不为所动。

    垂眸扬唇,余瑶她拉动长长的鱼竿,一收一放。

    “其实你心里知道,我们和你不是一个世界。”她把所有的残忍丑陋狠狠扒开,放到温月月面前,按头,“当然,我的不是钱。像你这样的女孩子,眼界情商能力,或是你的皮囊,和我们不在一个起跑线。”

    殷实富裕的家庭,它培养出的女孩永远比普通阶级更加优秀,虽然这个“优秀”不括以心灵,但你不得不承认,那份骨子里的底气,需要金钱和阅历做基点。

    “你不会在做什么灰姑娘的美梦吧?”余瑶噗嗤一声笑出来。

    温月月只是略微摇摇头,随后又垂眸,去看鞋尖。

    脏兮兮的,暴露她一路来经历了多少。

    余瑶平静的出这样一段话。

    “灰姑娘是什么样的?国藤林锦砚那个样。即使没有背景支撑,照样能过开挂的人生,就像不慎变成灰姑娘的贵族姐。你,最多算矮人吧,还是排在中间那个,纯属凑个人数。”

    她没用一个脏字,温月月甚至觉的余瑶的比喻生动形象。

    “我只是想、想试一试……”试着去相信秦鲲,试着去妄想一些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谁能永远拒绝一份锲而不舍的爱呢?

    她是活生生的人,会有私心,会贪婪,会肖想别人羡慕自己的样子。

    会想,找个依靠。

    “秦鲲对你到底是一时兴起,或是别的,我们不得而知。但他最后的结婚对象,一定是我。”余瑶眺望大江,“秦鲲是余瑶的归宿,余瑶是秦鲲的头衔,这是全世界的三观。”

    她起身,“假如愿意无名无姓的跟着他,用你恶劣的人生去赌一份虚无缥缈的爱情。来吧,我接受你的挑战。”

    “我会亲眼看着你,输的比秦鲲妈妈还要惨。”收网。

    当晚,凌的机票,对余瑶来,事一桩。

    温月月连夜回到X市。

    -

    放弃国际赛回X市的早上,秦鲲抛下队友余瑶,赶回家补回笼觉了。

    事实证明,鲲哥的选择是正确的。

    今天B校区的国藤艺高来东都做高考体检,学校里一整天闹嗡嗡,外校的孩兴奋,校内的孩更兴奋,成群结队的跑去贞德楼看热闹,吵的没完没了。

    早上第一节 下课,程赟接到高玉妹电话。

    高玉妹是她在国藤艺高任职自管会主席时的心腹,她转走后自管会就落到高玉妹肩上,两人至今尚有联系。

    而现下,高玉妹给程赟的理由是,她玩脱线了。

    国藤讲究权力制衡,校内公立组织冗杂繁多。权利核心在校会,得宠的却是自管会,高玉妹煽动舆论攻击校会副主席舒君,岂料惹怒其闺蜜林锦砚。

    林锦砚放话,约架,就现在。

    高玉妹怂了,这才给程赟电话。

    这一时半会儿的,程赟上哪给她叫人?

    但她不可能不管高玉妹,于是剑走偏锋,她给秦鲲去了一通电话。

    ——你立刻来学校,林锦砚现在因为届花的事要找温月月麻烦。

    秦鲲半梦半醒,本来火已经冲到头顶,听到“温月月”三个字,拿了外套赶来国藤。

    他一边走一边给温月月发信息,让她乖乖待在教室别出来。

    温月月没回他。

    向上翻聊天记录,秦鲲注意到,温月月这两天不对劲。虽然之前鲜少主动找他,但只要他发话,她还是会老老实实的回消息,最亲近的时候甚至会给他发搞笑段子。

    但这两天,她回消息的次数明显骤减,即使回也只是简单的应答。

    鲲哥有心事了。

    他疑神疑鬼,觉的温月月对自己失去了新鲜感,接连想到这次架,他要去见林锦砚。

    华诞晚会林锦砚弄走他电话,一幕幕在温月月眼前上演,现在媳妇儿不在,他又去见林锦砚,万一媳妇儿跟他闹变扭,他不百口莫辩了?不行,决不能犯低级错误。

    秦鲲中途折去木屋,书柜第二排第三格有沓口罩,他还是尽量低调一点。

    木屋里还有王阿南那群人,他们围一桌牌,见秦鲲来了还挺惊讶。

    要事在身,秦鲲没理他们,低头死盯手机屏,温月月良心狗叼走,居然到现在不回消息。

    拽抽屉的时候差点把整个书柜拽倒,牌的那群人吓的弹起来仨,剩下的眼睛瞪贼大。秦鲲还不自知,焦灼的退出微信聊天界面,准备上QQ试试手气,一上来就看到大佬总汇群里,林锦砚半夜@全体成员,要人肉国藤贴吧发帖攻击她闺蜜的人,看样子像是来真的,火气冲天,骂词社会。

    取到口罩的秦鲲正要离开,猛地反应过来。

    简直是被爱情冲昏了头脑,林锦砚从一开始要搞的就不是温月月,他被程赟忽悠了。

    既然能做公里组织的领头人,那程赟的手段自然不止这些。

    就比如她早给王阿南过电话,现在派上了用场,王阿南旧事重提,“老大,你还记得上学期邵蓝羞辱任筱筱那事儿啊?当时嫂子狠狠把人治一顿,那过程有人指导,那人程赟。”

    秦鲲眯眼,抱臂倚书柜。

    王阿南继续道:“她让我传个话,你要不帮她,她就去你媳妇儿那告状,告你不和你媳妇儿一条心。”

    “艹!”

    秦鲲啪的一声拍上抽屉,暗骂女人真是惹不起,边向外走边侧头戴口罩。

    至今还不知道秦鲲要去找谁,王阿南喜滋滋的看热闹,末了还对着秦鲲的背影吆喝,“老大!千万别上火啊!上火没人安慰!嫂子今天没来!”

    约定地点非常猖狂,东都操场。

    慢悠悠从木屋过来,迎面撞见林锦砚,她从贞德楼的方向来,脚下带风,一个朋友都没喊。

    来的匆忙,连校服都没穿,随便找棵香樟树一靠,秦鲲也不能真跟她动手。

    “同学,我弄不太懂你们国藤乱七八糟的阵营。马上高考了,好好复习。”长腿往台阶上跷,正值第二节 课末尾,阳光穿透树荫缝隙洒在鬓边,略刺眼。

    操场上体育课的孩子纷纷朝这边张望,交头接耳。

    不出所料的,这女的完全不怵他。

    “哟?鲲哥?这两天都这么闲了?”林锦砚嗤笑一声,还上前三步。

    像是猜到了原委,她反嘲:“又被忽悠了吧?”

    日。

    一个程赟一个林锦砚,简直鬼畜。

    思来想去还是月亮好啊,乖乖的,安静又听话。

    秦鲲不耐烦的勾了一下紧贴鼻梁的口罩。

    林锦砚其人,伶俐就伶俐在看别人一个表情就能意会全文,且零出错。

    对秦鲲的反应满意了,她无心恋战,“让高玉妹删帖道歉,或者,我来。我来就让她高考都考不了,不信她试试。”

    待一场世纪大战结束,大课间的铃声响起,三五个早早下楼的班级陆续进场,秦鲲被背景音乐吵的头疼,正算撤退,被步履悠然的校长拦住。

    他声称要秦鲲留下,等会儿上国旗台和自己合影,照片要挂在校长办公室。

    废话,物理奥领匹克金奖,东都出来的,多光彩。

    自从参加那破赛,整天起早贪黑,要不是为了陪月亮考誉川……

    本来吧,指望在那边混个脸熟拉到,结果倒霉姥姥给倒霉开门,一路冲上国赛,整天合影采访,他脸黑的像关公,意思不要更明显,偏偏二逼媒体以为他走高冷路线,穷追不舍。

    秦鲲推脱无果,在大课间振奋人心的伴奏下,困倦上台,关公脸再现。

    中途出了变故。

    余瑶被邀请和秦鲲合影,她作为另一位东都参赛选手,虽没能冲进国赛,但战绩可圈可点。

    起先,秦鲲的关公脸更添一分疏离。

    余瑶完全不在乎,在与校长道过谢后,笑盈盈的站在秦鲲旁边,镜头定格的前一秒,她阖齿提醒他什么。

    咔擦——

    画面定格,秦鲲赶在最后一刻摆出敲到好处笑容,笑得很官方,很假。

    有什么所谓?

    反正他和她互相配合了这许多年,多一次不多,少一次不少。

    -

    春季是发烧感冒的旺季,X市第一人名医院的也比平常更加忙碌。

    大约是那晚奔波,夜里吹了冷风,温月月回来后就开始感冒咳嗽,吃了几天药却不见好转,早自习嗓子撕裂似的痛,人也昏昏欲睡,祝橙敏锐的注意到她发烧了。

    中考倒计时每天更新,温月月不想祝橙因为自己耽误宝贵时间,坚持独自就医。

    马莉莉一万个不放心,但拗不过她,只道有问题第一时间电话。

    护士姐姐温柔的给她上好注射针,挂到三分之一的时候,医院大厅已经没有空余的座位,年迈的老爷爷被迫靠着冰冷的墙壁,面容憔悴,身上披着脱下来的外套。

    温月月忍不住关注老爷爷,看他摇摇欲坠的吊水瓶,还有深凹下去的眼窝。

    她实在不忍心,起身把座位让给老爷爷,自己则拎着吊水瓶去热水。

    一不留神多了,温月月心翼翼端着保温杯。

    旁边排队的姑娘鲁莽的冲上来,一下撞到她胳膊,两手都是东西,她只能护住更加重要的吊水瓶,滚烫的热水溢出来泼到她细白手背,痛的“嘶”一声。

    热水迸溅,殃及到刚刚撞她的女生,她痛的捂着耳朵蹲下。

    陪她来看病的男友心疼的要死,一直碎碎念:“你灌那么多干嘛?烫到人了你知道吗?心一点啊,真是的……”

    温月月下意识道歉,微微弯腰鞠躬,左手捂着火辣辣的右手,疼的眼泪在眼眶转。

    等人走了,她才反应过来。

    干嘛道歉啊……

    错过了最佳冲水散热的时间,伤口大面积红肿,摸上去麻痛麻痛的,免不了要起泡。

    温月月拍拍昏沉的额头,拿出手机看时间。

    下午一点整。

    恍惚间,不经过大脑的,开微信。

    秦鲲早上给她发了几条微信,她当时在挂号,没回。

    开输入法,收起输入法,如此反复十来次,温月月终究退出聊天界面。

    既然当时没回,现在回又有什么意义呢?

    手上涌上一阵火烧般的痛,眼泪又被逼出来,她想转移注意力,就随手点开朋友圈,最新一条动态是余瑶发的。

    国旗台下,金童玉女。

    余瑶手里举着东都高中发的荣誉奖状,盖了章,裱进相框,身边的秦鲲对着镜头笑,端庄又恰到好处的会心笑容,他从来没对自己这么笑过。

    这次她没能忍住,细软的睫毛轻轻颤着,存蓄太多的泪珠瞬间滚落。

    -

    门卫室的保安叔叔又换上一杯新茶,边喝边瞄斜前方靠墙的男同学。

    这子他认得,本届高三扛把子,烫个粉毛带个耳钉,隔三差五和同伙出去架,晚自习开始二十分钟了也不回去上课,跟门神似的待门口。

    唉唉唉,他同伙来了!

    装模作样的穿着校服外套,王阿南头阵,身后跟邱潮、易腾等众多纨绔子,谈天地往校门外走。

    他们不是来会秦鲲的。

    易腾首先在黑漆麻乌的夜色里看见秦鲲,登时兴奋招手,“鲲哥!大半夜的等谁呢?”

    起来秦鲲这学期仿佛抽风。

    成绩蹭蹭猛涨不,和兄弟出去鬼混的次数也骤减,前段时间跑去参加什么物理奥林匹克,一连失踪好多天,都要和英雄派断层了。

    根本不给秦鲲话的机会,王阿南答:“这你都看不出来?等嫂子呢!多少天没见了?害相思病了要!”

    引来一阵哄笑。

    手里夹支烟,秦鲲低头笑,弹落烟灰。

    大部队末尾的高一孩子争相和秦鲲招呼,随后便随王阿南他们出去玩。

    秦鲲看时间。

    因为联系不上月亮,一整天魂不守舍。

    以媳妇儿的性格,不管怎样肯定回来上课,她不可能不写今天的试卷。

    铃声响起,要等的人终究没出现,秦鲲意识到什么。

    他正给王阿南回电话,凌蛮的车疾驰而来,横在门口。

    -

    物理奥领匹克国赛摘得金奖,喜报传到余家,余总隔天便致电凌蛮,先是一番恭贺,接着聊到两个孩子毕业后的走向。

    电话里不清,明晚来家里,大家边吃边聊。

    余宅距离东都高中没有很近,坐落在X市的顶奢富人区,临大江傍山水,有市无价。

    对面三十米外的是开银行的江宅,旁边五十米外的是搞钟表的季宅,前前后后三十栋别墅,盲狙一个身价九位数往上。

    主位上坐的就是余瑶的父亲,乍一看极和善,话做事缓而慢,却是出名的并购一把好手,擅长一石二鸟,还喜欢斩草除根。

    “阿鲲,马上高考了,学习压力大不大?别太累,叔叔知道你能行。”

    秦鲲坐凌蛮旁边,专心致志吃饭,全程无回应。

    凌莽脸上挂不住,桌子底下狠狠踩秦鲲,桌子以上的部分虚假的令人发笑。

    “孩子上学累了,余总别和他计较。”他转而对秦鲲笑,话里藏话:“阿鲲,你怎么又不听话了?”

    早就习惯了,脚上的痛楚抵不过胸口的恶心,秦鲲放下碗筷,表情依旧不美好,他正要开口,对面的余瑶也放下筷子,四两拨千斤的把话题移到别处。

    余总何许人也,会看不出端倪?

    慢悠悠轻笑,其实也没发出声音。

    秦鲲真佩服这一桌人,各个演技提名奥斯卡。

    “我会考誉川。”

    秦鲲突如其来一句话,原先为保持愉快气氛自动忽略他的人,纷纷停止演绎。

    如果余瑶在国内念大学,那只可能是Y市的誉川。

    所以在他们眼里,秦鲲的潜台词是,我会和余瑶考同一个大学,请你们放心。

    众人展露笑颜。

    紧接着,秦鲲就狠狠给他们一巴掌。

    “不过这和余瑶没什么关系。”

    一时晴天一时暴雨,心情七上八下,着实叫人无语,凌蛮的脸比外头的天还黑,很明显的,他上火了,并且抑制不住。

    彼时,放在肘边的手机亮了,不知谁给秦鲲发条消息,屏保里的温月月清秀巧,依偎副驾驶,半低着头找东西。

    气氛彻底跌入冰点。

    一顿饭吃的惊心动魄,凌蛮上车前剜秦鲲一眼,下半张脸紧绷着,整个人向熔炉里的沸水,他儿子秦鲲倒是无忧无虑,该上车上车,该睡觉睡觉,要真有什么烦心事,大概就是媳妇儿丢了,几天联系不上。

    秦鲲的态度激怒凌蛮。

    是以父子俩刚刚进家门,凌蛮熟稔的走进客厅某个角落,顺手抄起一柄高尔夫球杆,迎着疾风敲碎桌上的昂贵花瓶。

    器皿碎裂声传遍别墅,刺耳可怖。

    “作为我的儿子,喜欢余瑶有什么不可以?”高尔夫杆抵在地面,凌蛮拖着它缓缓走向秦鲲,冰冷的铁质发出渗人摩擦声。

    秦鲲不为所动。

    与凌蛮八分像的脸,猖獗的表达心底倨傲,“我有喜欢的人,疯子。我和你不一样,我做不了狗。”

    斐然五官在某一秒被撕裂,凌蛮面目狰狞到极致,他两手高举高尔夫杆,带倒一路家具敲在秦鲲肩上,悦耳的骨头碎裂声让他火气消下去一点。

    任由重力倾倒,右肩传来灭顶痛楚,秦鲲应激到整张脸微微抽筋。

    即使如此,他也不过咽下闷哼,眸中光晕若隐若现,向对方彰示强烈反抗。

    受不住震动,口袋里的手机先滚落,不知触发什么按键,屏幕亮起,屏保上那张惹祸的脸再度出现,凌蛮抄起掷飞。

    嘭——

    手机屏和阳台窗同时碎裂,殃及周边物件,接二连三的全部阵亡。

    从进屋到现在不过三分钟,别墅被毁的满目疮痍。

    可惜,凌蛮的火气愈演愈烈。

    他脑子里盘旋的是从前修车的画面,最炎热的夏天,像狗一样钻进大汽车底下,因为迟到十秒被主管骂了全家。

    决不能,决不能回到那样的生活。

    多苦多难他试过了,所以决不能让他的孩子再试一次。

    高尔夫杆一下一下敲在秦鲲的手臂、腰部、脚踝,他一路把人到阳台,到栏杆边,他笑的诡异,“阿鲲,爸爸不会骗你,你得去讨好余瑶。”

    貌似词穷了,凌蛮蹲下来平时秦鲲,悉心教育:“你架旷课,你约炮抽烟,你长大了想干什么爸爸都不会阻拦,但是记住。”

    他使劲按两下秦鲲青紫的额头,迫使他后脑撞击栏杆。

    “想要不付代价的做违背道德的事,就得拿金钱和权利护身,爸爸不能照看你一辈子,靠爸爸自己也没法再上一层楼。所以啊,阿鲲,爸爸不会骗你。”

    血液从某个地方来,洇湿秦鲲衣裳,他喘气时鼻血源源不断流出,顺着颈项沁到领口,他右手是麻的,完全动不了了,于是他用左手拍开凌蛮脏手。

    “你试过被拯救吗?”他乖顺的笑,笑容和五官风格匹配,又暖又明媚,是他十八年里靠自己没能学会的笑,“你学过怎么爱吗?”

    他的问是最锋利的刃,一道一道割在凌蛮残破不堪的灵魂。

    秦鲲喉咙干哑,窜上来血腥味,他像凌蛮多年前那个主管,一字一句的骂,“嗨,你真可怜。”

    身躯被拖拽在半空,凌蛮骤然举起秦鲲,从二楼上扔下去。

    -

    经过几轮复习,三模考试接踵而至,马莉莉照惯例交代一遍考试悉知,同学们就分散去各自考场,温月月心不在焉,是不是看一下空空如也的旁边。

    自生病回来已经好多天了,秦鲲一次也没来过。

    奇怪就奇怪在,王阿南他们今天在,全员到齐来考三模,也许是家里施加的压力,也许是别的,反正他们都来了。

    马莉莉习惯秦鲲的随性,如从前般选择无视。

    第一考场的座位是严格按照年级名次排序的,秦鲲的位置应该是第二组靠后,温月月时不时回头看,惹得监考老师疑心大起。

    他缺席了整个三模考试。

    最后一门结束是下午放学时间,温月月想碰碰运气,去木屋找王阿南。

    运气好,提前交卷的王阿南在木屋看校园青春偶像剧。

    这部剧是林锦砚近年来的作品,和最年轻的影帝沈奕合作,剧本上乘制作精良,二人正演到你侬我侬,个Kiss抒发感情的桥段。

    王阿南那表情,怎么呢,一言难尽。

    要骂不骂,继续看又眯眼抗拒的要死,跷个二郎腿还抖来抖去。

    温月月觉得他有点不正常,想了想转身准备走,岂料王阿南仿佛脑袋后头长了眼睛。

    “确定不问一下?”

    温月月站定,偏头,一脸奇怪。

    “他怎么了?”

    “被家暴。”王阿南轻巧的出三个字,紧接着补充,“运气好楼底下新修个泳池,不然你可能见不到他了。”

    脑海里翻涌寒假时的场景。

    温月月忽然明白了,为什么在生日当天受伤,为什么家具莫名换新,为什么他和秦爸爸间的气氛如此怪异,为什么卑微到最后的安全感靠烟……

    温月月不要命似的冲来拽王阿南衣领,恬静的脸掀起巨浪,她真把王阿南拽下椅子,颤抖着问他秦鲲在哪。

    领子陡然收紧,王阿南差点被勒死,他费尽力气才掰开温月月。

    “我送你去!我送你去!妈的,女人真可怕……”

    秦鲲在第一人民医院,刚出ICU。

    严重也不严重吧,没伤筋没动骨,就表面伤口瞧着骇人。另外加个内出血,一举让他带上呼吸机推进抢救仓。

    温月月趴在透明窗户外看病房里的人。

    明净的阳光在他颈项,纯白的棉被和苍白肌肤造成一定色差,机器滴滴发出预示安全的频率,呼吸机已经撤了,食指上有血氧感应夹。

    明明前几天还活蹦乱跳的一个人,怎么突然就这样了呢?

    光露出的皮肤就这么多伤口,掖在被子底下还有多少?

    上次都伤才长好呢……上次,上次他最难最痛的时候,她跑去跟钱旭东合影,却在前一天拒绝给他自拍。

    上次被烫的伤口还没好透,最痛最痛的却是心口,一抽一抽的痛,痛的她当场流泪。

    有个念头渐渐汇聚,温月月想在这刻不顾一切,她想照顾秦鲲,和他一起复习,听他讲荤段子,看他不安好心的笑。

    当着王阿南面,她移动脚步,病房的门被推开一道缝隙。

    病房里的卫生间比温月月快一步,门开,纯洁的香槟色蕾丝长裙飘扬在脚踝,和余瑶知性温柔的气质结合,生出亭亭玉立俏芙蓉的美感。

    余瑶轻甩指尖余水,收腿坐在病床边,帮秦鲲拉上棉被,坐好,拿起床头柜边看到一半的书,窗帘曼妙,偶尔有风和莺啼。

    “这两人怎么能这么搭呢?”王阿南跟温月月吐槽。

    有人照顾他是好事,但温月月心口更痛了,抽的揪在一块儿,她无助的揉,眼泪簌簌,几滴挂在脆弱的睫毛。

    “嗯,好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