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月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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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东都的毕业晚会很有意思, 默认高考前一天举办。

    这是余瑶在位的最后一个晚会,全程监督不经手,内定主席尤葵已经能将晚会办的井井有条, 甚至邀请到实验初中的神童来演讲。

    神童叫贝奥, 前段时间某项发明刚申请专利, 被邀请来东都和一个哥哥配合演讲,分别阐述‘天生神童’和‘后期崛起’的心路历程。

    高三四班的秦鲲同学接到邀请时脸垮的不成样, 他万万没想到, 参加个破赛居然会有这么多破事,但他并没拒绝,隔三差五也会去大礼堂装装样子。

    大礼堂人多口杂, 一来二去风声走漏,“彩排”变成了“陪余瑶”。

    流言蜚语愈演愈烈,偏偏他那段时间状态不好,没心情教做人。

    晚会当天, 秦鲲来的迟。

    干事连哄带求把人带去候场室,道具组的人正在给演员逐一上麦。给到秦鲲的时候, 麦出了点问题, 几个干事手忙脚乱,一个电话找部长,一个电话找道具老师, 好半天才勉强解决问题。

    秦鲲听他们“嗡嗡嗡”的吵个没完,舞台上伴奏一茬接一茬, 他起身去外面抽烟。

    浓雾自唇边漫开,秦鲲烦躁的拨了拨颊边的蜜蜂。

    贝奥出现在秦鲲身后是种惊吓。

    “哥哥, 你的香烟盒上有‘抽烟有害健康’的字样吗?”

    秦鲲蓦的回头。

    贝奥上了妆,稚气的脸庞染上点风尘, 理发师用发胶把他头发定在额后,硬凸成熟感。

    “现在大家好奇怪。”

    他感到费解,“就像香烟。明明每盒都印那句话,厂家却疯狂的生产,明明顾客都看到那句话,却不会停止购买。”

    突然出现,突然对他这些,秦鲲玩心大起。

    他捻烟,手肘搭在窗柩,等贝奥明来意。

    彼时,大礼堂里的某个节目落下帷幕,主持人款款走上舞台,话语声代替伴奏声。

    贝奥顿了顿,道:“你和岑宁附和吧,我觉的你们登对。”

    秦鲲哑笑。

    “岑宁是你谁。”

    很难想象,贝奥才上初二。

    极大众的单眼皮,线条如随手勾勒的简笔画,他个头不及秦鲲,同他话要仰着点,“刚刚余瑶姐姐安慰我不要紧张,和我了好多话,如果哥哥你不和岑宁姐姐复合,我要去追余瑶姐姐。”

    现在全世界都以为,秦鲲和余瑶只是还没公开而已。

    所以,这子想威胁他。

    特地照顾朋友的情绪,秦鲲眯眼,微微弯腰与他平时,懒洋洋的扬起唇角,笑完了却不话,他无声按灭烟丢进垃圾桶,算离开。

    贝奥的皮肤在男孩子里算非常白的,冷光下不掺任何杂质,白到透明。

    被逼到死角就能生出孤注一掷的勇气,他对秦鲲的背影高喊:“早,我在尚德楼碰到一个姐姐,她送我水晶糖,我知道她在哪个班。”

    正中靶心,背影定在原地。

    “这次可以和岑宁姐姐复合了吗?”

    贝奥缓缓露出淳朴无辜的笑容,与他苍白到透明的肤色交相辉映,“温月月姐姐好单纯啊,我偷偷闻她头发的时候,她只顾的上帮我系领带。”

    嘭一声,秦鲲锤墙。

    他一手叉腰一手找烟,找到一半骤然冲来揪贝奥领子,两步把人摁墙角,“你TM意淫什么了?你TM想死了?”

    贝奥细细观察他脸上精彩的表情,伸手摘麦。

    脖子勒的难受,他轻微挣扎,“哥哥你好自私,完全不管余瑶姐姐的死活啊。”

    秦鲲蓦的放开他,视线下移再下移,垂眸看到颊边的麦。

    他被这子耍了。

    大礼堂的风向早在两人交谈时就变了。

    时逢主持词串场,主持人不知所措,就算及其专业的硬着头皮往下走流程,也无法掩盖莫名而来的两个声音清晰回荡,观众席嗅到八卦的味道,没人会听枯燥的歌颂。

    温月月和余瑶的战争在这刻揭晓结果,钻进一千多张耳朵里。

    这份荒唐的剧本,随秦鲲的反应迎来尾声。

    被群嘲的女N号,早就把女主角死死踩在脚底碾压,像个危言耸听的笑话,携带温月月的尊严,一巴掌接一巴掌,威风凛凛的在观众脸上。

    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错愕之余,也能想起,早在久远的以前,男主角表达的清清楚楚。

    第一个带节奏的是自以为是,一呼百应的,是人性的不屑、自卑、嫉妒频频作祟。

    于是他们选择性忽视真相,万众一心把矛头对准温月月。

    仿佛这样就能消除骨子里的恐惧,恐惧她比自己更成功。

    脸最疼的大概是席间的余瑶,千百双眼睛,目光潮水般涌来。

    真相大白的头一秒,余瑶跌落神坛。

    无论是道具组出现重大事故,还是金童玉女的传言。

    晚会潦草收场,校方追究责任,一通电话到余瑶那。

    余瑶扬手砸了手机,把自己和秦鲲锁在会议室。

    她两手撑在会议桌,整个人压在秦鲲头顶,碎发别在耳后,露出从前藏在阴影下的五官。

    “秦鲲,你要干什么?你别忘了,我们是——”

    “娃娃亲?”

    仿佛听到特别好笑的笑话,秦鲲撇过脸讥笑,复无惧无畏的对上她眼睛,轻声提醒:“合作伙伴吧,别那么感性。”

    白炽灯下,余瑶的脸变得狰狞不堪。

    她反诘:“但你撕毁了合同。”

    “我还可以撕的你更丢人。”

    虽然贝奥让人不悦,但结果是秦鲲想要的。

    他给过她很长一段时间的面子,长到令温月月受到更多伤害。

    幡然醒悟是凌蛮他那晚,从来怂到不可思议的温月月站出来替他挨,盘算用牺牲自己的方式解救他。

    其实很坚强很勇敢的女孩,到底吃过多少苦,才会求着自己偷偷喜欢的男孩去喜欢别人。

    “好,我文艺点讲。 ”

    他觉的女生还是要让一让,“是我自以为是的绅士行为,助长了你的虚荣心和不负责任,我决定纠正错误。”

    “秦鲲你搞清楚!你只有讨好我才能活下去!否则你一定会被死!”瑶有恃无恐的搬出凌蛮威胁秦鲲,“你不怕吗?我知道你怕!毕竟你才被教训过不是吗?”

    她终于承认了,承认从一开始就知道秦鲲的处境,承认她被逼喝酒那晚,卑劣的跑去告状了。

    咂嘴,秦鲲抵住耳蜗,这是他从前面对邵蓝常做出的反应。

    实在文艺不下去了,“别拿副冠冕堂皇的样子对我,你个PUA女PUA来PUA这老多年也没把我PUA到手,你现在的样子丑到和凌蛮一样。你算了你别绞尽脑汁PUA我了,你该去看心理医生。”

    余瑶从未见识过秦鲲有多社会,她只擅长洗脑,但秦鲲貌似开始教她做人。

    秦鲲霸占会议桌主位,那是余瑶从前专属的位置。

    长腿使力幅度转椅子,他微微蹙眉。

    “收收你那笑到马上要僵掉的脸,务实点,你也不过是狗肚子里装不了三两油的的二流货色。”

    “是跟我深情演绎到走火入魔了吗?”

    “我瞎几把问一句,早上起来照镜子吗?怎么就这么陶醉认定我必须搁你这栽跟头?”

    “Excuse me ?”

    “我搂过的表子比你装过的逼还多,你不是最正也不是最骚,我就闭眼找调剂也不会是你。”

    “为什么是你?因为你的话我可以拔掉无情? ”

    余瑶完全搭不上他的话,只能干巴巴气到浑身颤抖,指尖泛白,桌角要被她扣出两个洞。

    秦鲲还没完。

    像医生看全身都有毛病的病人,声音不高,句句都要放进初出茅庐的社会人笔记本里。

    “你玩的伎俩我追温月月第一天就总结在物理书扉页。”

    “我亲她的次数比你办过的晚会还多。”

    “我对她有多好你这辈子都想象不到。”

    “凌蛮能活几天鬼TM知道,你先别铆足劲钻坑,想想你老子你妈怎么教你做人的,别把自己活成免费那啥还陶醉的无法自拔。”

    “阿鲲……”

    余瑶抬眸,盈盈热泪搞的自己楚楚动人,她知道秦鲲最怕女生哭。

    连带椅子滑到余瑶面前,靠近她,笑道:“你告状弄的凌蛮我那天,我带了摄像头,东西大概到外公了,你的靠山倒了,你自己作妖作的。”

    敛起笑容变脸,“开门。”

    冷冰冰两个字,余瑶生生止住哭声,秦鲲出门前,照国际惯例补刀,“不蠢的话就被拿哭治我,温月月哭我心疼,你哭我只会很烦。”

    -

    高考后没多久,电视上报道某家上市公司做假账,幕后老总被当场抓获,了马赛克押上警车。记者语速快,讲述事件极为官方,温月月从头至尾只听明白一句。

    ——犯罪人凌某供认不讳。

    翌日,温月月早早来到久违的东都高中,随马莉莉前往Y市誉川大学参加招生考试。

    当时候场室只有余瑶和温月月两个人。

    温月月收到祝橙的祝福短信,和她聊天,两人讲了一会儿,温月月只觉的更加心绪不宁。

    温妈妈于昨天忽然出差,爸爸也有半个月没回来了,她给他们发信息,基本是要她好好学习、好好照顾自己这类话,让人起疑。

    她想了想,算给秦鲲回个电话报平安,刚开锁屏,许久未见的余瑶徐徐收起手机。

    余瑶貌似瘦了一些,远没有从前光鲜亮丽。

    “从高考到现在,你们多久没联系了?”

    她这么一提,温月月才意识到她和秦鲲已经一周没联系了,先是忙高考,高考结束还有一大堆善后工作,秦鲲这段时间也安静的很。

    奇怪了,他之前明明粘人的要死……

    余瑶大大方方的把秦鲲的情况告知于她。

    “他爸爸入狱了,公司董事在抢他股份,他也是厉害的很,不要就不要,一毛都不要。我爸帮他请了律师团,他在人那直接签了转让书。”

    信息量太大,温月月抓着手机不知所措。

    “其实也没什么好抢的,全冻结了,能不能放出来还是未知数。”

    余瑶悠悠抬头,露出一节细白秀挺的颈项,她还是从前高洁神圣的女主角,也永远是,“你爷爷今天下葬,你不回去看看他吗?”

    字字句句掺着利刃冰刀,砸在温月月心口,捅出无数窟窿。

    惊雷在耳边乍响,温月月的眼泪几乎是一瞬间滚落,她冰凉的手指紧紧攥住颈上的绿丝巾,浑身颤抖。

    听到消息时,她是懵的。

    心沉下去,然后本能的哭,脑子里只盘旋一句话。

    爷爷死了,我没有爷爷了。

    这话又返回来重复一遍。

    爷爷死了,她没有爷爷了。

    五脏六腑搅在一起,像泡在最寒的冰窖里,肌肤一寸寸皲裂,最后变的遍体疮痍。

    哭都哭不出来是什么滋味?

    大概就是温月月现在的耳鸣加失声。

    没有爷爷了,该怎么办呢?

    以后绿丝巾丢了怎么办?回老家找谁?爷爷的鱼竿怎么办?她想他了怎么办?

    昨天走的,所以妈妈临时出差。

    余瑶的没错,今天下葬。

    爷爷肯定很想见她最后一面吧,可是为了让她好好高考,没过一个电话,到临了,也没能见她一面。

    温月月蹲在地上蜷成一团,泣不成声。

    余瑶就这么静静的看着她,看她冲出候场室,永远消失在视野。

    对,她就是故意的。

    故意在这个时间点把噩耗告知她。

    凌蛮倒了又怎样?

    爸爸在秦鲲最难的时候施以援手,生意人怎么会做亏本买卖呢?

    外公属意的还是她余瑶,秦鲲帮她找到了更大的靠山,她开心还来不及。

    就像秦鲲的。

    为什么活成这副鬼样子了呢?

    他呀,什么都看的明明白白,怎么就看不出她喜欢他呢?

    十三岁首次去他家做客,这人睡到十二点下楼吃早午饭,那副思维放空的呆萌样,那刻起,她就决定喜欢他。

    爸爸教的,做人先学笑,笑的比谁都真诚,动手比谁都狠。

    喜欢一个人也同理。

    忠贞不二,不择手段。

    余瑶抬手看表,还有十分钟进场。

    百无聊赖间,她从包里取出一瓶艳红的指甲油,拧开,坐在靠窗的位置。

    风扬起帷帘如少女的腰身,窗外天空湛蓝,每隔一段竖着一节电线杆,Y市的大江翻涌不息,卷走这个城市的一切喧嚣。

    她埋头,一个指甲、一个指甲细细的涂,涂完再完整的撕掉扔地上。

    这么妖艳的颜色,不适合女主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