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恒的烦躁持续了十几秒，然而在柯函的手放在他的肩膀上的时候，他冷静下来了。

    不对。

    他不应该被激怒。

    本来所有的事情就不都是他的责任，他只是在做自己能做的事情，帮助愿意自己帮助自己的人。

    这不是一厢情愿，这是所有人类都具备的，希望事情变好变得符合自己想法的本能。

    下一刻，沐恒的嘴角就扬起了浅淡的微笑。

    上次见到这家伙的时候，他就想办法先把人给忽悠走了，这次也一样。

    忽悠这些家伙的经验，他还是有一点的。

    沐恒：“你好，不过我现在还有事要做，就不跟你多了，再见。”

    话音未落，沐恒拉起柯函就走。

    他不想要让柯函跟负面能量过重的人接触太多，会教坏孩子的。

    但是对方似乎这次并不想就这么放过沐恒。

    那个人插着兜到：“你总有一天会因为你的自负而付出代价的，朋友。”

    他的脸上始终都是一股“反正我就是个烂人我无所谓”的表情，黑褐色的眼睛定定地盯着沐恒，简直让人毛骨悚然。

    “虽然你好像已经不把我们当朋友了，不过我就算看出来了，也不会在那些傻瓜的面前揭穿你的。”那个人笑了起来，连笑声都有些不同寻常的怪异，“不过，你还是一如既往的为所欲为啊——怎么？旁边这位是你的新帮扶对象？他有什么问题？沉迷网游？沉迷虚拟？迷恋网红？还是家里特别穷？父母双亡？无依无靠？整个人不定还有点什么疾病？”

    沐恒不想话了。

    因为这个人好像已经认定了他是个什么样的人，无论他表现出来是什么样的，对方都能找到理由证明沐恒就是他所想象的那样。

    脑补综合征。

    光明中学学生的传统艺能。

    “我想的就是真实的”。

    但是，那个人没有笑太久。

    因为柯函突然间就很认真地插了一句嘴，回答了那个人提出的所有问题。

    “是的，我沉迷网游。”

    巅峰竞赛，数理网游，超刺激哒！

    “是的，我沉迷虚拟。”

    天天线上批皮教学，确实虚拟。

    “是的，我……有点欣赏某个网红。”

    比如某个葬爱家族精神领袖。

    “是的，我家里有点穷，请问你要捐点钱给我吗？谢谢。”

    没有稳定经济来源，除了父母的抚养费。

    “是……快了。”

    这个还是别了吧。

    “是的，我现在跟沐恒相依为命。”

    完全真实。

    “最后一个问题——是的，我有精神病。”

    一口气完这些话，柯函抬起头异色的眼睛极其平静地看向那个人，好像刚刚他没有回答什么奇怪的问题一样。

    眼神认真。

    “……”

    能把别人用来阴阳怪气的嘲讽的反问句全部都回答上，还他妈的全都回答了“是”。

    柯函也是个人才。

    那个人不知所措地被柯函回答得措手不及。

    这也太他妈的离谱了吧？！

    还精神病？!

    似乎是看出了对方的疑惑，柯函非常有耐心地解释到：“确切一点，应该是创伤后应激综合征。”

    “噗……”

    沐恒笑出了声。

    他：“实不相瞒，这样的话，其实我也是个精神病。”

    紧接着他们就在那个人看真疯子一样的目光里，扬长而去，一路上的蔷薇花粉粉白白开得异常的灿烈，百里飘香。

    ……

    沐恒走到半路忽然间想起来，天阁二中在校区里建设了公用平衡车的点。

    他们可以“开车”去“学习中心”。

    如果单纯靠走的话，一定可以按时到达，但肯定很累。

    都怪系统通知的时候没给提醒，下次跟楚白月反应一下好了。

    这种只是发发温馨提示的工作，随便来个不会编程的都可以处理。

    阳光“学习中心”不是真的学习中心。

    它是在两年前由毕业出去的学长学姐们建立起来的慈善基金会，专门设立给天阁二中的计划——实际上是一所残障基地。

    这里白天生活着很多特殊的孩子，而在晚上则会减少一些，但其实不算太多。

    全部都是十岁以下的未成年人。

    之所以取名为“学习中心”，很大的一个原因就是，这里的慈善目的是双向的。

    基金会的学长学姐们认为，学习不仅仅是要学会那些课本上的知识，他们还应该让自己的后辈们学会更多课本上无法完全表现出来的东西——比如：同理心、对生活的实际体悟。

    他们之中其实有人在天二读书的时候，上过老校长的语文课。

    上到某一节的时候，老校长到“北海的花开了”，那位学长就在下面接了一句“那就去看啊”。

    少年意气，轻狂异常。

    老校长在课堂上只是含笑摇头看了那位学长一眼，后来等全校一起出去做学年踏青的时候，他专门带着那个学长跟几个学生去了踏青目的地附近的残联基地。

    也是那一次，那位学长生平第一次亲眼见到了特殊人群的世界。

    那是一个跟正常人完全不一样的世界。

    他们尽量避免出门，尽量避免跟人交道，有时候甚至连离开房间晒一晒太阳，都需要心翼翼地请求别人，看着别人的眼色行事。

    当时去的人里，除了那位在毕业几年以后成立基金会的学长，还有另外一个人，齐明。

    齐明年轻的时候实际上比谁都要狂，老校长在参观完以后，询问了他们的想法。

    绝大多数人都表达了自己的同情，以及希望帮助特殊人群的意愿。

    只有齐明：“所有能够用技术进步解决的问题，都不是问题。”

    张扬到了极致。

    老校长没有对他的话做什么评价。

    他只是微笑着点头，对齐明：“但一代人只能做一代人的事情。你只能活在当下，活在这个不完美的世界里。”

    慈善的目的有时候真的是双向的。

    既是为了让那些特殊的存在生活得能够更好一些，同时也是为了让没有不幸特殊之处的人学会更多日常生活之外的东西。

    “滴。”

    衣兜里传来了一声震动。

    沐恒跟柯函同时收到了来自系统的卡成功提醒。

    他们对视了一眼，终于踏进了这一间以“学习”为名的慈善基地。

    作为校园巡查员，他们的工作就是正常地进入基地内部，观察“学习中心”的实际运行情况。

    通过外部视角的方法，确认基地是否有更多的可以改善的地方，又或者是否存在并不合理的情况。

    学长学姐们的红心慈善基金会是跟官方合作才能在天阁二中建立起这个“学习中心”的，天阁二中的学生很多的时候都会得到系统的通知，每个学期都有一定的时间跟着每个学生的课表被专门空出来，让他们来这里陪特殊的孩子们玩。

    不可能让学生做照顾孩子的志愿者，因为他们自己都还只是孩子，根本就不懂得如何去照顾特殊的孩子。

    他们甚至连跟自己的同学相处都不太顺利呢。

    所以，校方对学生的要求也只是让学生来基地玩而已。

    无论是自己一个人拿了玩具什么的在旁边玩，还是参与到特殊儿童的游戏互动里去，实际上都是被允许的。

    唯一的要求就是学生们必须处在特殊儿童的视线范围内。

    天网会在脱离视线的时候，给学生们发送即时提醒，催促他们移动。

    沐恒看着这个自己走后才多出来的地方。

    “学习中心”内部的整体风格很温暖，一走进来就会让人产生一种心底松了一口气的感觉。

    原本因为那个人到来而精神略微出现异常的沐恒，他看着迎客用的半座单向玻璃的房间，逐渐放松了下来。

    在放在最前面的公告栏板面上，沐恒随意地看见了这样一句话：我们始终愿意以最大的善良来对待人，但我们必须以最大的警惕来看待人，请监督我们，我们的联系方式……很多种多样的联系方式，几乎涵盖了全部的新老交流的渠道。

    红心之所以能够闻名全国慈善界，最主要的原因还是它从建立的初始，就启用了一套非常严谨的管理制度。

    因为他们要用制度去管理人的善良，而不是仅仅依靠人的道德底线与对良知的畏惧。

    ……

    东八区标准时间，正午十二点。

    楚白月在“我爱学习”的个人账户动态里发了一条全新的消息，这条消息距离她上次发消息已经过了二十多天。

    她上一次发的消息还是在高三学长学姐的毕业考试开始的时候。

    【全国大型线下二十三省联名考试，现在开始——[天阁二中考场生活指南链接]。】

    而这一次，她发的内容比上次的那一条明显地要更像个个人账号。

    【欢迎大家报考天阁二中，我们期待每一位有志者的到来。#图书馆学习真的很棒呢#[图]，#阳光学习中心哦#[图]#现任数学爱好者协会会长@一令天下红#[图]#现任修仙技术组组长@拜白摆捭#[图]……】

    楚白月的账号本来就有很多人关注。

    几乎是她发出消息的第一时间，评论区里就出现了一条全新的评论。

    【光棍哥：你有本事发你们天二的物理组组长的图过来，光挑好看的算什么本事？】

    【楚菜姬：（回复）总比你们金城十四连我们这么天然去雕饰的哥哥都找不出来，要好一点吧~亲~】

    【我的妈，爷爷！你关注的技术大佬诈尸了！】

    【我特意退出去看了一眼，确实是“楚菜姬”没错啊？怎么回事？这不是我关注的技术系营销号吗？】

    【人家金城十四没有哥哥，但是人家有姐姐呀！战术狗头.JPG】

    在好几条消息之后，终于有金城十四认证的学生账号冒泡了。

    【屠秀玲：@樱花山中李子萌，来看手下败将。@少年臣，不知道点什么，就上图吧。[图]】

    【这位是……】

    【靠？！】

    【我就知道，年更系大佬总是会在月更系大佬的底下出没。】

    【我代表数竞区宣布我不承认这个男人的存在！】

    【七珠龙：有热度的地方就会有我，@楚菜姬，姐姐~已三联赏，尝试交易~】

    【（天阁二中）楚校长：（回复）好好学习，不要整天就知道蹭热度。】

    【靠？！】

    【我的妈？！】

    【活捉校长！】

    【吓的我手机都掉地上了。】

    【吓得我平板都砸脸了。】

    【吓得我手环都扯下来扔水里了。】

    【楼上有点离谱……】

    【你们在校长的眼皮子底下蹦跶，不会害怕的吗？我记得“我爱学习”里老师是可以申请向官方要求调取信息的吧？】

    【不用调取信息，每个学生都是实名账户，点进头像就可以看见个人动态主页。你们懂的，媚眼.JPG】

    【……突然害怕。】

    【突、突然兴奋。】

    【你们兴奋的是认真的吗？】

    【七珠龙：我裂开了.JPG】

    ……

    楚校长浅笑地看着年轻人在楚白月的动态下面各种蹦跶，顺手给女儿的动态点了个赞。

    宝贝女儿，亲生的，就这么一个呢！

    嘿嘿。

    他然后就是一个转发，发到了自己的朋友圈里。

    并不知道楚校长实际想法的葛教练在吃饭顺便点开朋友圈的时候，第一眼就看到了沐恒跟柯函在图书馆看书的图。

    #图书馆学习真的很棒呢#

    去他的很棒！

    葛教练真心觉得自己已经被气饱了。

    不行，绝对不能这样下去。

    他得想个办法！

    放下筷子的第一时间，他的脑海里就有了一个主意。

    作者有话要：【自助者天助之。】

    【感谢对&错同学提出的问题，已修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