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某一刻，柯函甚至都触动到了他隐藏在脑海更深处的噩梦。

    那些噩梦无关成败，唯一有关系的也就是他的肤色、他的眼睛、他的五官。

    被排斥的，被同情的，被厌恶的，被恐惧的……他见过太多带着异样感情的目光，这些目光就像刀子一样地能把一个人撕碎，变成微不足道的尘埃。

    一双手从后面伸了过来，抱住了他。

    柯函的条件反射就是攻击跟反抗。

    他还停留在那些逐渐解开的噩梦里，呼吸急促，双瞳略微有点扩散。

    自我保护是一个人的本能。

    柯函也一样。

    但是当他准备侧肘撞击那双手的主人的时候，他却出乎意料地掉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对方的胸口有三分恰到好处的肌肉，不会用肋骨把他硌得很疼，也不会让他感觉到奇怪。

    熟悉。

    他的身上有跟柯函一样的清浅薄荷香。

    “是我。”

    沐恒的声音很平和，平和里带着温柔的安宁。

    柯函的情绪很快就被控制住了。

    他淡淡地别过脸，在黑暗当中看向身后的沐恒，只能看见沐恒的侧脸跟下巴。

    沐恒：“生日快乐。”

    直到这个时候，柯函才猛然回想起来，他今天生日。

    十月三十，确实是他的生日。

    柯函没有想到沐恒还记着这码事。

    他更没有想到——“沐恒，你的手？”

    沐恒：“我的手好了，其实昨天我就跟楚白月他们出去拆线了，拍了片子，医生可以拆了。”

    “留着今天才告诉你，是因为我想要给你一个惊喜。”

    确实很“惊喜”。

    刚刚柯函惊喜得都快要给沐恒直接来一个过肩摔了。

    沐恒笑了笑：“你转身吧，除了我，还有别人要给你惊喜。”

    柯函：“啊？”

    他缓缓地在沐恒的怀抱当中转身，紧接着就越过沐恒的肩膀，看见了站在沐恒身后的那些同学。

    他们就站在那里，静静地看着他跟沐恒。

    每个人的手里都有一盏橘灯。

    暖黄色的灯光照亮了柯函的眼前，他们站成了一排，因为手里的灯光，在黑暗当中就像是构成了一条银河。

    带着宁静的脉脉光芒。

    站在第一个的就是楚白月，她：“柯大佬，生日快乐。”

    “我数学不好，还得要你照顾。”

    “你真的很好，希望你以后能够跟沐恒好好的，你们都是很好的人，我都知道的。”

    沐恒眼看着柯函被楚白月他们吸引着，从自己的怀抱里离开了。

    他微微挑眉，抱臂靠到了一旁的墙壁上，对楚白月道：“你点实际的，就我男朋友生日，你送点什么有用的吧。”

    楚白月也没有因为沐恒的直接而感到生气，因为她确实没有太多的话好。

    她不像屠秀玲，擅长各种各样的话。

    于是她就顺着沐恒的话到：“我的礼物是这个。”

    话音未落，一个球就从楚白月的身后滚了出来。

    确切一点也不是球，而是有一个圆滚滚的车轮一般的东西从她的身后冒了出来。

    “这是我跟白笑做的，我这几天其实天天抱着平板都是在搞程序，并不是故意懒得理大家的。我们学校里有3D印的设备，做这个东西其实也不是很难。”

    楚白月想了想，又补充道：“它的功能有很多，主要是照顾家里的孩跟猫猫狗狗。”

    “程序因为是我们自己做的，所以难免会有一些缺漏，你们到时候要是遇到问题了，马上就可以来找我，我给你们保修——终生保修。”

    跟在楚白月身后的是龙珠。

    其实大家的队伍都是随便排的，自己愿意排在哪里就在哪里，愿意来的人楚白月会给发一盏桔灯。

    在柯函的努力下，她已经成功地做上了数竞国赛训练营的班长，而令晔成为了课代表。

    唯一一门课的课代表令晔同学在最后压阵。

    龙珠从自己的手里拿出了一张套票，那是深城欢乐谷的三天四夜的套房全票，标题就画了爱心，无数的爱心很明显地展露了这到底是什么的票。

    “情侣套房。”一向爱财如命的龙珠这一次竟然格外的大方，他顿了顿才继续到，“我手头没什么钱，你们也别嫌弃，这是我坚持转发抽奖十年得到的奖品。”

    “一等奖呢——不过，主要还是为了把我的好运气送给你们——我知道师娘有钱，但我知道师娘也不是看重钱财的人。不嫌弃吧？”

    楚白月在旁边白了他一眼：“你这张套票的钱应该全场最高了吧？你就别谦虚了。”

    龙珠：“那这是抽奖抽的呢。”

    楚白月：“抽了十年，也挺不容易的。”

    柯函接过了龙珠手上的票，发自内心地到：“谢谢。”

    龙珠：“不用谢，师父带我飞啊！”

    沐恒问了一句：“不过话回来，你到底为什么这么缺钱？”

    龙珠笑了笑，没回答。

    在意识到这个问题龙珠并不想要回答以后，沐恒刚要开口让下一个同学过来，但是柯函抢在了他的前面。

    柯函已经学会了很多他以前没有经历过的“体谅”与“细节”。

    他也在成长。

    沐恒的眼眸顿时柔了一瞬，紧接着又重新把那个柔和的自己给塞回了迷雾城堡当中。

    这是只给柯函看的温柔。

    后面就是那几位专业的竞赛生，他们一起拖着一大箱子的东西过来了。

    是真的很大一大箱。

    “我们知道你从前没有在国内上过学，所以我们给你准备了一份你肯定没有见识过的东西。”

    顿了顿，有另外一名同学接上了前面那位同学的话：“我觉得它可以帮助你更好地跟沐神有共同语言。”

    柯函笑着：“谢谢你们，哪怕不送礼物，心意尽到了就好了。送这么多东西，是不是有点太多了？”

    “不，这也是为了感谢你这段时间，以及将来会对我们的照顾。”

    “我们虽然是接受过部分专业的竞赛训练的，但是我想你心里也清楚，我们的水平其实不算很高。”

    “我们开让你先看看吧，如果不满意的话，我们还可以重新送你一份礼物。”

    “这份礼物并没有画我们的钱。或者，没有因为你花钱。”

    然后，那群实诚起来相当实诚的专业竞赛生就开了到腰高的行李箱的拉链。

    里面出现了一排整整齐齐赏心悦目的……课本。

    楚白月：“……”

    龙珠：“……”

    沐恒：“……”

    柯函：“这是什么？一整套一整套的书吗？”

    为首的那名竞赛生很认真地给柯函解释到：“这是我们从江南那边找朋友要的课本还有跟课本配套的所有书，包括课外阅读的书籍。”

    沐恒：“……你们为什么会觉得……看懂这些书……柯函就能更加……呃……理解我？”

    那位介绍的竞赛生看向沐恒：“你接受的教育在很大程度上决定了你会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

    沐恒：“我是教育能束缚得住的人吗？”

    竞赛生：“你是。”

    沐恒：“……”

    算了，这群哥们也太认真了，还是别跟他们纠结了。

    竞赛生：“丰碑、国旗……这是只有用心学过课文才能明白的情怀，你的身上就有这种情怀。”

    对方的很认真。

    而且他在试图直视沐恒的眼睛。

    沐恒的眼睛里虹膜的颜色很深，漆黑如墨，那是不同寻常的颜色。

    楚白月在旁边咳嗽了一声，正要开口却被龙珠抢了先。

    “不会吧？真有人在生日的时候送课本，这真的不会被死吗？”

    只见龙珠第一个低下头去看行李箱里的那些书，他的动作很快，拉开箱子，立刻就看到了里面的书。

    确实有很大一部分是课本。

    或者，有很大的一部分课本被摆放在了所有书的最上面。

    他继续往下翻了翻，顶着竞赛生们一致的冷漠死亡视线，翻出了底下的一大堆课外书。

    有很大一部分的动物。

    楚白月的眼神忽然间停顿了，她盯着那些课外书，好像想起了什么。

    她别过脸对沐恒道：“我还记得你当时跟我借过这种书。”

    沐恒理解的很快，因为他也就跟楚白月借了一次书。

    那一次还是因为实在是不想再看那群疑似沙雕的学渣们看的那种《霸道王爷：神医毒妃倾天下》或者《星际最强狂少》了，他都觉得自己再多看两眼，可能要傻掉。

    于是，因为无聊他找楚白月借了几本课外书去看。

    楚白月的课桌里当然是没有课外书的，她忙得要死，哪里来的时间看课外书？所以，她就跑到她爸的办公室里去随手翻了几本学时候老师给布置的课外书拿来给沐恒。

    “我记得你好像看哭了，还是坐在那颗大槐树上。”

    沐恒：“……”

    他用了一会儿才压住那种莫名的羞耻感，努力让自己表现得正常一点道：“那这些书确实是挺好看的。”

    一名后面的竞赛生顶着桔灯，凑过来附和了沐恒一句：“我也觉得挺好看的，因为课本上的的飞渡。我还去买了整本书来看，一个晚上就给我看完了，哭得跟个二傻子似的。”

    “你的那篇是选学内容吧？”

    “不然呢，我没事看语文必学的内容，给自己找自闭吗？”

    沐恒按住即将争论起来语文到底好不好学的几位同学。

    “好了好了，够了够了，下一个。”

    只有柯函真的很珍重地接过了竞赛生们送的一行李箱的课本跟老师给的课外阅读补充书本，表现得仿佛真的很喜欢这份礼物。

    来的人还挺多的。

    还很守秩序地一个一个给柯函送生日礼物，看起来就像是朝贡似的。

    沐恒还有闲心在旁边调侃到：“我觉得吧，现在我站在你旁边就像是盛世昏君的宠妃，特别的惹眼。”

    柯函：“你不用‘像’，你就是。”

    “啊啊啊啊！官方盖章！”

    刚好轮到了粟坤萌，

    她自以为声地在那里疯狂地敲起了锣鼓。

    但是事实上，基本上还在教室外面的令晔、柯函几个人全都听到了她在点什么。

    走廊里安静了。

    粟坤萌：“……”

    “对、对不起，是我误会了还是……”

    沐恒：“不，你没有弄错什么，但是你是不是有点太激动了？”

    “我、呃，我只是有点、有点、觉得你很——不对，你们，你们好、好——”

    沐恒：“帅？”

    粟坤萌用力地摇着头，她果断否定：“不是，不是！”

    沐恒：“我不够帅？还是柯函不够帅？”

    粟坤萌：“不不不，都很帅，真的都很帅！”

    柯函拉住了沐恒：“你别欺负女同学。”

    沐恒：“我怎么欺负女同学了？我只是在合理地争取自己的真实权益。”

    柯函：“沐恒。”

    沐恒：“好的好的，我知道错了。”

    粟坤萌的脸都红透了。

    她有点害羞地整理清楚了思路，对着沐恒重新把话了一遍：“我只是、只是觉得看着你们很开心，看着你们在一起，就感觉这个世界还很美好。”

    “我——我给柯大佬准备了礼物，你们看！”

    那是一本粉色的定制书。

    封面设计的非常的精细，哪怕是这么鲜嫩的颜色，它也看起来并不会太过骚气。

    反而带着一股淡淡的青春少年气。

    柯函伸手接过了萌萌同学的礼物。

    “谢谢你的礼物。”

    粟坤萌抬头看了柯函一眼，盯着他的那一双异色的温柔眼睛，脸瞬间更红了，然后瞥了他旁边的沐恒，又迅速地低下头。

    “我、那个、我参加完柯大佬你的生日可能就要走了。”

    柯函放缓了声音多问了她一句：“不多留几天吗？”

    粟坤萌摇了摇头：“时间不等人。”

    “距离高考还有二百二十天，留给我逆天改命的时间不多了。”

    沐恒拦住了粟坤萌的话头，念到：“你等一下。”

    “把你家地址给我，既然你送了我们家柯柯生日礼物。那按照道理来，等你生日的时候，我们也应该给你回一份生日礼物。”

    “不、不用了吧？”

    粟坤萌的眼睛瞬间就瞪圆了。

    “我那个，我也没想要这个。”

    沐恒抬眸，带了一分邪气地勾起唇角，似乎是觉得粟坤萌很有趣。

    他：“其实，就算你不告诉我，我也有办法。”

    楚白月没有介入他们的话题，反而是盯着柯函手上的那一本浅粉色的礼物书本，露出了奇怪的表情。

    让到一边的粟坤萌乖巧地给沐恒发了自己的地址，然后进了依然昏暗的教室。

    最后压阵的令晔看着沐恒跟柯函，最开始没有话。

    只是将手里的东西递给了柯函。

    他酝酿了几秒，才对两人到：“生日快乐，你会是世界冠军的，我的。”

    “谢谢，你也可以得到你想要的结果的。”柯函到。

    令晔：“我的礼物我就不了，你们如果想要知道的话，自己拆着看吧。”

    柯函：“好的。”

    沐恒：“进去吧，还有生日蛋糕，我买的，我觉得还挺好吃的。”

    粟坤萌：“嗯嗯！”

    所有人都进了教室。

    楚白月给的生日礼物跟着柯函，沐恒拉着行李箱，柯函还抱着一大堆的生日礼物。

    “来来来，大家开始拆蛋糕！”

    楚白月替柯函他们招呼了起来。

    柯函跟沐恒先在那边放手上的礼物。

    教室里的灯光还没有开，一片昏暗，只有一盏又一盏的桔灯在摇曳着暖光。

    大家不约而同地抬眼去看柯函。

    龙珠站在人群的中央，很难得正经地看着柯函，到：“师父，我知道你在PAYM后来过得很不开心，因为他们对你的不同有着天然的敌视。但是，在这里，你不需要担心，我们并不会因为你的不同而感觉你很奇怪，或者怎么样。”

    “这里是你的祖国，如果你愿意的话。”

    “我们每一个人，至少在场的每一个人，都是你的朋友。”

    “如果你以前没有朋友的话，我们现在就全都补给你。”

    “我们都是你的朋友。”

    他的身影在暖黄色的柔光里显得那么的朦胧。

    教室里沉默了好几秒钟。

    直到沐恒开口破了这种安宁从沉默，他笑着：“我不一样，我是你男朋友。”

    柯函没有吭声。

    他只是环顾四周，一双异色的眼睛格外的闪亮。

    每一个人的身后都仿佛多了一对翅膀。

    柯函觉得，他可能永远也不会忘记这一天这一个“晚自习”和这些人了。

    他感觉自己好像浸泡在温热的水中。

    沐恒看着柯函有点感动到不出话来的样子，没有什么，只是低头扫了一眼自己的手机。

    【恒恒，出来见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