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微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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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后半夜下起窸窸窣窣的雨, 第二日的长安城笼着一层森森潮意。

    慈云宫, 华裳金钗, 太后葱指上戴着寒玉所致的护甲, 轻轻翻着花册,笑容满面。

    “哀家看来看去………有几个可以挑个日子宣进宫让哀家先好好瞧瞧……”

    “这李侍中的孙女,孙郎中的次女……”

    嬷嬷在给太后娘娘捏腿,闻言,应和几句后,面有难色地开口,“娘娘, 万岁爷昨晚不是遣李公公来,旨意开春选的是宫女,娘娘这般做,会不会惹万岁爷不快……”

    太后面上笑容消失,“宫女不也是伺候人用的,到时候哀家提点提点,烈儿若看上了,封个贵人做做, 同选妃能差了多少去……”

    看太后不悦, 嬷嬷也不敢多言。垂下头,尽心尽力地捏腿。

    同太后这想法的也是大有人在, 文武百官中不乏有些大臣了这等心思。

    贵妃独宠在朝廷乃至长安城都不是什么秘密。能宠一个便会有第二个,心怀鬼胎的大臣明知是选宫女后,仍将自己女儿孙女报上去。

    嬷嬷的扫兴的话后, 太后放下花册,“这花公公出宫怎么去了那么久。”

    嬷嬷应道,“娘娘忘了吗?今天是公公儿子孙女的祭日,往年公公最早也得晌午才回来。”

    “哀家是老糊涂了……”太后抿抿茶,“花公公那孙女,要是长到现在,恐怕也有绵儿这般大了吧。”

    嬷嬷捏着腿,感叹,“公公也是个可怜人唉。”

    花公公困潦倒才进宫来,进宫时已有一定年岁,进宫前已经有了个儿子,在宫里摸爬滚,攒的银两俸禄寄回去给了儿子成家立业。

    花公公疼孙女,本想着再干上一两年就回去好好管教儿子,颐养天年。

    奈何花公公儿子嗜赌,一日孙女高烧,家里连看大夫的银两都拿不出了。大寒天,花公公儿子跑到宫城门口求找花公公,侍卫不让进,也没人理他们。

    嬷嬷道,“也得多亏顾丞相路过啊,心善给了花公公儿子看病的银两。”

    “顾丞相心善有什么用。”太后摇头,“那儿子畜生有钱也是白搭。这种混人,怪不得媳妇儿跟人跑了。”

    出宫回府碰巧看见的顾丞相了解了详情后,给了花公公儿子带孩子去看病的银两。原本可以皆大欢喜,结果花公公儿子在路过赌场的时候,鬼迷心窍,拿着给孩子看病的银两又赌上了。

    孩子在家里高烧不退,寒冬腊月,大夫到时,已经烧没了气。

    花公公儿子大悔大恨,悲痛之余,上吊自尽了。

    花公公知闻后,半花的头一夜全白,至此也就留在宫中,除却每年的祭日,也就未谈过出宫一事。

    太后叹气,摸了摸花册,“人人一本难念的经啊。”

    嬷嬷捏着腿应和。

    殿里一时无话。

    礼部侍郎梁光禄被捕后,司罚局禀着皇上的指令调查这件事,既要搞清楚真相,还得揪出共同参谋贩卖私盐的朝中人。

    朝堂议论,下了朝也议论。

    人杂嘴碎,传到后宫,梁妃初闻,浑身发凉。

    在玉泉宫里焦急又哭了一晚,梁妃抹干泪,到慈云宫见太后娘娘,被太后严肃地批评了一顿后宫怎可干政后,梁妃去太极宫求见圣上,也被李公公严肃规劝了一顿赶了回来。

    最后连圣上的面都没见着。

    梁妃怎么可能不懂后宫不可干政的事,可她心里急啊,她无法在宫里安心坐着等,她连为爹爹句话求个请都办不到,她入宫来又何意义。

    思量再三,梁妃终是去了灵霄宫。

    自那日不太愉快的离别,梁妃和顾思绵几乎没什么见面往来。今日要亲自求到人殿前,梁妃一路前往灵霄宫,自尊像被火烧一般。

    听到宫人的通报,顾思绵正在边啃坚果边描字画。

    碧果可不赞同梁妃来了,看着自家娘娘一直摇头暗示着立场。

    “宣进来吧。”顾思绵拍拍手上的坚果碎末。

    梁妃进殿,面挂着浅浅的笑容,红梅上前将礼盒要递给碧果。

    “梁妃娘娘的一点心意。”红梅道。

    碧果冷着脸,好半天才不情不愿地收下。

    “顾妹妹……”梁妃坐下。

    顾思绵听她亲切地唤着,不知为何,以前觉得温柔的话,如今听着特别尴尬别扭。

    这一尴尬,一时竟忘了应。

    梁妃笑容逐渐暗淡,长指甲扣着手掌心,“姐姐是个藏不住话的,那日若有所冒犯到妹妹,还望妹妹不要往心里上去。”

    梁妃继续道,“姐姐这次来……是有事相求。能否求妹妹看在与姐姐的情谊上,替姐姐向皇上求求情。我爹……”梁妃到难过处,一时哽咽,“礼部侍郎是无辜的,我爹他是先皇时的老臣了,是不会做这等事的……”

    顾思绵没听闻过这事,本身后宫知晓朝上事的不多,顾思绵心思不在上面,一时不知梁妃讲的是什么事,也就不知道怎么开口。

    碧果听梁妃竟敢在后宫里谈朝政事,脸都绿了,你自个宫里谈不好吗,还得来拉我家娘娘下水。

    “梁妃娘娘,朝政事谈不得,娘娘别为难我们娘娘了。”碧果忍不住还是开了口。

    顾思绵没应话,一个区区奴婢倒是来给自己难堪了。

    梁妃面上挂不住,抹抹眼角的泪,斜看碧果,“区区一个贱婢还不够格来教训本宫。”

    碧果压着心头火。

    “碧果得没错,她的话就是我的话。梁姐姐,这够格让你听了吧。”

    梁妃一怔,“顾妹妹,你……”

    顾思绵看着梁妃,缓缓道,“我不清楚梁姐姐的事,但我相信,朝堂事朝堂了,皇上会公正处理的。若梁姐姐爹爹是清白的,皇上定会还他清白。”

    “门外汉干着急,只能添乱。”

    顾思绵最后一句,崩了梁妃最后一根紧绷的弦。

    “好!得真好,关进去的不是你爹,干着急的不是你。贵妃娘娘当然清闲自在得很,臣妾也不在这给贵妃娘娘添乱了,免得丢人现眼!”

    梁妃挺直着腰板起身,“红梅,我们走。”

    红梅缩着脖子跟上。

    “等一下!”碧果道,将礼盒递到红梅手中,“我们娘娘无福消受,慢走不送。”

    梁妃瞪了眼碧果,愤愤而去。

    梁妃她们一走,碧果脸上直乐,看梁妃虚伪的样子盖不住就是解气。

    “娘娘晚膳要吃什么呢?对了,今天有万盛宴,李公公已经安排御膳房将宴膳送一份来,奴婢今晚就不用操心了。”

    万盛宴开得晚,圣上传了旨令让李公公待娘娘用完晚膳送她到太极宫,为了以防之前落水的情况,还特别安排了侍卫跟着。

    顾思绵还在想梁妃刚才的事,听碧果一讲,注意立马被转移了。

    顾思绵看看窗外蒙蒙亮的天,唔,怎么还不黑呢。

    万盛宴,众宾喧嚣,觥筹交错。

    漆黑的天,硕朵烟花齐上天,与云间弯月,乍隐乍现地呼应。

    李公公步带在前头,顾思绵走于中间,侍卫们跟在其后。

    月光蒙蒙,在云间时隐时现。

    走上官道,时不时有宫人路过,蹲身行礼后,又匆匆而过。

    “娘娘吉祥。”

    借着从云层里移出来的月光,顾思绵看清了行礼的人。

    御厨服,捧着一道托盘,低垂着头颅。

    顾思绵觉得有点眼熟,多看了几眼,没等到免礼的厨子正好微微抬起个头。

    月光照在那瘦削的脸上。

    顾思绵一下子想起来了,眉眼弯弯,“你是那个做瓦罐汤很好吃的厨子!”

    冯斗微愣,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娘娘竟然还记得……”暼到一旁李公公,神色稍敛,“回娘娘,是奴才。”

    “你怎么瘦这么多?”顾思绵笑,“御膳房这么多好吃的,是不是不让偷吃?”

    冯斗无神的眸里满是眼前高不可攀之人盛满月光的笑容,微微失神,把着托盘的手几不可见地抖了抖。

    “是的,娘娘。”

    顾思绵一行走后,冯斗改了道,将原本要呈到万盛宴的汤煲,端回御膳房,在路上,一个不心托盘掉地上,滚烫金黄的汤散了一地,溅到的草叶瞬间焦黑。

    御膳房。

    “哎……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怎么摔了啊!这么不心!哎哎哎,你别去了!反正你好命!本来就不用干着苦事!”

    “差遣不动了这是!”

    在御膳房大厨的骂骂咧咧中,冯斗莫不作声,放下托盘,转身进了内屋。

    太极宫。

    顾思绵一手撑着下巴,一手翻着李公公找出的皇上字贴。

    翻一页,吃一颗干果。

    顾思绵最近在学字,准确的,在学皇上的字。

    也没有什么原因,大概就是因为,最近只要一看到皇上的字,心里莫名的奇怪又不舒服的感觉就能消失。

    就好像,皇上就待在身边一样。

    壁灯静静,只有顾思绵嘎巴嘎巴干果的响脆声。

    不知多久,顾思绵困意袭来,撑着下巴,一顿一顿,不一会儿就趴皇上字帖上睡着了。

    殿外,李公公迎接着皇上回来。

    万盛宴刚结束,宴上交杯不断,皇上多杯后难免面有微醺,清冷月光下,眸子濯濯。

    “娘娘等皇上多时了,捧着皇上的字帖,目不转睛呢。”

    “老奴让奴才先行睡下,娘娘都不肯,执意要等皇上。”

    “老奴猜娘娘是睹物思人着,对皇上……”

    李公公毫无倦意地讲着,殷烈行于前头,推开殿门,嘴角都是上扬的。

    殿内,明黄暖光下,雕龙纹云案几上,趴着睡得昏天暗地的人。

    布满苍劲字体的洁白字帖上,印着顾思绵脏脏的手印。

    殷烈,“……”

    李公公,“……”

    望着皇上看过来的犀利眼神,李公公尴尬地笑,“老奴……老奴刚才还瞧着娘娘在学习皇上的字贴呢……”

    殷烈上前,一边将顾思绵手印下的字帖抽开放一旁,一边问李公公,“今日过来有什么事没?”

    李公公想了想,还是了,“回皇上,今天过来遇见了之前救娘娘落水的那个厨子,娘娘和他交谈了几句,除此之外,没有什么事了。”

    殷烈点头,“嗯,退下吧。”

    李公公从外关上了殿门。

    殷烈将顾思绵按靠在怀里,那绢帕擦了擦她沾满干果屑的手。

    擦完手,又擦了嘴。

    擦完嘴,又忍不住动了口。

    “唔……”醇醇酒香萦绕在鼻端,顾思绵迷迷糊糊地嫌弃般地撇开头。

    殷烈,“……”

    “跟别人谈什么谈那么起劲,朕亲一口都不行了?”

    殷烈扳正顾思绵的脸,执拗地迎上去。

    一缠一闹,顾思绵半醒了。

    “皇上?”

    殷烈“嗯”了声,依旧执着于顾思绵白皙地脖颈处,

    顾思绵眨眨眼,在明黄璧光下,看清了自己掉了一半在地的衣裳。

    “……”

    用本要来开车的手,替你们拉上了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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