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按理是要隆重些的, 但考虑到今天一起吃团年饭的是养生堂的孤寡，贝安歌没有戴那些耀目华丽的珠翠。

    她穿了身石榴红绣着多福莲花的半长袄，下边一条石榴裙, 梳了个简单的发式，发髻间点缀几颗珍珠, 家常又温柔。

    养生堂的几位管事看得紧，孩子们虽然吵闹, 但主人不在，却也没让他们进怀玉堂胡闹。年纪大的笼着袖管，排成一排蹲在墙根晒太阳, 二十多个孩子正在东边园子里捉迷藏，晒太阳的就望着他们嬉闹，一边唠嗑。

    “将军府可真大啊。比我年轻时讨生活的县太爷家大多了。”

    “县太爷……那才几品。元大将军可是咱们南密国一品镇国大将军。”

    “不知道今天元大将军会不会跟我们一起团年饭。”

    一个四五岁的女孩正好跑过, “哇”一声就哭了：“不要, 我不要跟元大将军吃团年饭……”

    养生堂的一个女管事赶紧一把扯过她, 声骂道：“不许哭！这是元大将军家，别给我丢人！再哭元大将军把你抓走！”

    “我家将军不抓孩。”

    贝安歌俏生生、笑盈盈, 从怀玉堂旁边的走廊过来。

    怪不得昨天元阙不知道谁怕谁, 搞半天, 京城里的人都这么吓唬孩啊。

    “夫人！”满园子的厮仆妇们纷纷行礼。

    这可把养生堂诸人吓了一跳。他们接受过人家捐助，也知道今天将军夫人请他们吃团年饭，可他们谁也没见过将军夫人。

    原来将军夫人竟然是如此美貌的女子, 而且好年轻啊，根本还是个妙龄的姑娘家。

    他们都望呆了，连那个女孩也忘记自己还在哭，挂着泪水，呆呆地望着将军夫人。

    咳咳, 这反应夸张了啊。

    还是管事率先反应过来，招着手：“快快，在家怎么教你们的？”

    一边着，一边自己跑到贝安歌跟前，直挺挺地磕了个头，伏在地上大喊：“的拜见将军夫人。”

    老老终于都反应过来，挤挤攘攘地也都奔了过来，纷纷磕头，七嘴八舌地喊：“草民拜见将军夫人。”

    有几个年纪大的，腿脚不太方便，抖抖索索一时没跪得下去。

    贝安歌赶紧道：“老人家快起来。我年轻，经不住你们拜，快起来。”

    桂嬷嬷和杏兰最是眼尖又机灵，分别从不同的方向跑过去，将几个老人家扶了起来。

    妙如对领头的管事道：“夫人请诸位进屋，外头冷。”

    在将军夫人面前，顽皮的孩子也不敢顽皮了，都乖乖地按管事的安排，大牵着，扶着大，先后进到怀玉堂。

    只有那个挂着泪水的女孩，害怕地看着怀玉堂敞开的大门，直往后躲，好像怕里边就有个元大将军，一进去就会被吃掉一样。

    贝安歌被她的样子逗笑了，向她招招手：“来，到我这儿来。”

    管事立刻将女孩拉过来，送到贝安歌跟前。

    女孩怯生生望着她，不敢话。

    “姐姐叫贝贝，你叫什么啊？”

    女孩“哇”地一声又哭了：“我才叫贝贝，我是贝贝……”

    呃，人家从就被同学伙伴喊贝贝啊，你这丫头片子，还不许姐姐我叫“贝贝”了？

    主管尴尬极了，声训斥女孩：“不就是个名儿，你争什么。”

    又陪着笑对贝安歌道：“夫人恕罪，孩儿不懂事。她乳名贝贝，女孩儿也没起名字，就这么混喊着。”

    “姓啥啊？”贝安歌问。

    “被人扔在雪地里，也不知道父母是谁，不晓得姓啥呢。”

    贝安歌心中一动。自己在这剧本世界，大概是很难恢复本来姓名，要顶着曲旋儿的名字过下去了，倒不如让这孩子姓了贝吧。

    于是牵了贝贝的手，弯腰问：“贝贝姓贝，叫贝雪好不好？”

    可能是被名字动了，也可能是被贝安歌温柔的声音动了，女孩眨巴着眼睛，望着贝安歌，终于重重地点头。像下了重大决定似的：“谢谢贝贝姐姐，以后我不叫贝贝了，叫雪。”

    这孩子也太懂事了，贝安歌心中揪得紧紧的。

    “姐姐怎么能跟你抢名字呀，姐姐开玩笑的。”

    贝雪却凝着一张脸，格外郑重：“不，雪有名字了，是贝贝姐姐给起的，雪喜欢这个名字。”

    她才四五岁，表情却像个大人。瘦得可怜巴巴的脸上，两只眼睛显得大得惊人。

    这孩子没养好。

    若生个好人家，好米好水地养着，明明会是个粉雕玉琢的萌娃。

    不喜欢孩子的贝安歌都有点心疼她了。

    “贝贝姐姐是将军夫人，是不是一点不可怕？”

    “不可怕。贝贝姐姐好漂亮。”

    嘴真甜，一夸就夸到贝安歌心坎上。

    贝安歌笑道：“贝贝姐姐每天都跟元大将军在一个屋里，将军很好的，一点不可怕，也从不抓孩。管事是吓唬你的。”

    “……”管事膝盖中箭，又尴尬了一次。

    “走，咱们进屋里，里头好多糖果点心，都是将军命人给大家准备的呢。”

    贝安歌这粉丝头子，当得真是称职，时时不望树立元阙的高大形象。

    贝雪终于没那么害怕了，轻轻点点头，牵着贝安歌的手进了怀玉堂。

    怀玉堂摆了好些方桌和长条凳子，方桌上放满了各色点心、瓜果、糖果，老人们还知道掩饰一下口水，孩子们是半点都掩饰不住。好不容易在丫鬟们的带领下一一入座，眼睛已经死死地盯住桌上的食物，跟粘上了似的，再也挪不开。

    好几只黑乎乎的爪子已经伸到了点心上，被旁边的老人“啪”一下拍了手，爪子又缩回去，白玉糕上留下个“爪印”。

    “无妨，让他们吃吧。”贝安歌笑道，“不过东厅呆会儿有团年饭，你们别吃太饱了，呆会儿团年饭都吃不下。”

    话音刚落，无数爪子已经伸向了点心糖果，吃了个不亦乐乎。

    贝安歌看着有趣，宋青瑶却从门口走了进来。府里宴请养生堂的孤寡，她自然也要来露露面，不能让贝安歌独美。

    可她和贝安歌不一样。

    贝安歌随性，一边嘱咐丫鬟嬷嬷们准备水盆给孩子们洗手擦脸，一边和养生堂的主事聊着天，听他还教孩子们背些诗文，贝安歌就更来劲，连问能不能当场表演一个。

    当然能啊，今天在养生堂揪着这帮熊孩子练了好久，不就等着晚上讨将军夫人欢心来了嘛。

    不然主事怎么会主动提。

    这边被点卯要表演的孩子依依不舍地离开可口的点心，往正堂中间站。那边宋青瑶在贝安歌下首的位置坐定。

    一脸嫌弃。

    孩子们站得非常不整齐，念得也非常不整齐，导致贝安歌完全没听懂他们在背啥。

    毕竟她对南密国的诗词也不熟啊。

    但她始终笑盈盈的，一脸“我虽然不懂但你们的确朗诵得非常好”的陶醉表情。

    宋青瑶却皱着眉头。

    她看到了某个孩子流下的鼻涕，又看到了某个孩子好多天没洗的头发。一想到等会儿还要跟这些邋遢的人一同吃团年饭，宋青瑶一阵反胃，当即垂下了眼，不愿再看这些人一眼。

    因为贝安歌亲切，场上的老人孩渐渐也没了拘束，尤其是这些孩子，好看些的时候就被领养走了，年龄略大还留在养生堂的，多半有些问题，其中顽傻的不少，最是不好管。

    尤其表演结束，有几个根本就没回自己位置，直接去了别人桌上拿吃的。更有一个四五岁的女孩两手抓满了糕点，偷偷跑了出去。

    宋青瑶眼睛一眯，觉得机会来了，使了个眼色给晴翠。

    晴翠不动声色，悄悄退到门外，果然见到那女孩蹲在走廊那儿，地上铺了一块脏兮兮的布，女孩正将手里抓的点心往布里包。

    “妹妹，你在干嘛啊？”晴翠过去，和颜悦色地问。

    这女孩正是贝雪，先前被贝安歌安抚过，又见现场果然热闹又开心，心中的戒心已经一扫而空。看到这个漂亮的姐姐跟自己话，她也分不清什么主人丫鬟，只知道是将军府的姐姐，要好好回答姐姐的话。

    “这个糕好吃，王奶奶没牙齿，要吃软的。我带给王奶奶吃。”

    “王奶奶没来吗？”

    贝雪摇摇头：“没来，她不能走路。”

    “好可怜的老人家啊。你也是好心肠的孩。姐姐喜欢好心肠的孩，送你一个礼物吧。”

    着，晴翠掏出一个精致的荷包，塞到贝雪手里。

    贝雪摇头，又推回给她：“主事，来将军府不能拿别人东西。”

    晴翠笑道：“这个荷包不值钱，姐姐有好多呢，喜欢你，送你玩的。拿着吧。”硬塞给了贝雪。

    贝雪捏到荷包里有东西，好奇地开看。却是一块晶莹的美玉。

    “这是什么呀，好漂亮。”贝雪从没出过养生堂，根本不认识这东西。

    “这个是姐姐捡到的石头，漂亮吧。”

    一听是石头，贝雪放心了，她知道石头不值钱，养生堂院子里好多石头，不过都没这个好看。看来将军府不仅姐姐漂亮，连石头也比别处的漂亮。

    贝雪开开心心地收下，怕把这漂亮的石头和漂亮的荷包丢了，还心翼翼藏好。

    晴翠又低声叮嘱：“不要跟别人。姐姐虽然有好多个荷包，但这么漂亮的石头只有一个，万一别的孩知道了，都来要，姐姐也拿不出来了。”

    贝雪点点心，乖巧地：“知道了，雪谢谢姐姐。”

    真好，原来她叫雪，连名字都知道了。

    晴翠起身离开，却没有回怀玉堂，而是从走廊另一头离开，向望月楼的方向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