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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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狂扬,百余年前,魔渊冥河有只魔物,修为至明境,寻得结界裂缝,出了魔渊。它化作人形,与一凡人恋爱,生了孩子。明境进至化境须历数道劫难,那只魔物没能渡过,死于劫中,只留那孩子在人世。

    江随澜沉默片刻,:“我是孤儿。”

    他从有意识起,没见过父母。

    狂扬:“九洲中,季洲自成一片,因灵气匮乏,生活多是凡人。那魔物原型是雌雄共体,化形化的男身,怀胎生子,被视为怪物,赶出了季洲。他那爱人,也与他断绝了关系,更不想认那怪物生的孩子。”

    江随澜提起剑,架上狂扬的脖子,一字一句:“你怎么知晓?”

    狂扬淡笑道:“百余年前我与他同出魔渊,同往季洲,又同离季洲。你还是婴孩时,我抱过你。你的左侧蝴蝶骨,有一的红痣。还有你的这套剑法,你不知来源,却仿佛生来就在脑海中。是他留给你的。”

    江随澜不知不觉间,竟流了眼泪。他摸到一脸的泪水,怔怔间,任狂扬抬手移开剑锋,柔怜地替他拭泪。

    仙门以为狂扬是二十年前才破魔渊,实则百余年前他便已在九洲走过一次。

    九洲好景,与魔渊形成鲜明对比,狂扬那时便想,如此景色,魔修应与仙修同享。

    犹如如此月色,理应普照终生。

    狂扬伸手探了一缕月光。客栈静得没有一丝声息,只有隐约血气。

    “你该修魔,”狂扬笑道,“江微是晒一晒月光便能在呼吸间日进千里的天才,你修仙,与身相悖,难有进益;你修魔,顺已身道,入境、迷境、明镜、化境,随手拈来而已。”

    *

    雁歧山银峰,阵法受主人影响,近日十分紊乱,时而深夏,热得人淌汗;时而严冬,冷得人加衣。

    猫蹲在院中往屋里看,屋中只有袅袅烟烟的药香,看不清人影。

    片刻后,一位医修出来,对霸剑道:“醒了。”

    霸剑当即向师父与师兄弟去了讯息,而后冲进房里看殷淮梦状况。

    殷淮梦情况不好。

    琴被毁了,影响到他的听觉与视觉。他眼前朦胧一片,像是蒙了层晦暗的纱,他听见霸剑话,但仿佛如隔云端,听不分明。

    “师兄,”他问,“随澜呢?”

    霸剑了什么,他听不见,有些着急。

    殷淮梦又问了一遍:“随澜呢?”

    他还记得自己与狂扬对战时无情道在他体内反噬,他想杀狂扬,下手没轻重,控制不住自己,把江随澜也笼入了杀网之中。

    如果随澜死了……

    霸剑无奈,给他传音:“人不知道在哪,不过魂灯未灭。”

    殷淮梦紧抓着被角的手微微一松,他神情平静,:“多谢师兄。”

    霸剑斟酌片刻,问他:“楼师弟在晚峰,你想去见他吗?”

    楼冰蜷在暖玉床上,沉沉睡着。

    他丹田被废,经脉寸断,多年修为化为乌有不,若非暖玉替他调养,他会疼得觉都睡不着。

    不仅如此,“楼师弟三魂七魄受损,记忆心智皆有影响,这百年的事他都不记得了。”

    霸剑又:“掌门斟酌后,暂且将他留在此处,交予你处理。”

    殷淮梦点了点头,进了那座洞府,

    他坐至暖玉床边,摸索间握住了他的手,低低叫道:“师弟。”

    楼冰醒来,神情天真惊喜:“师兄!”

    是百年前的楼琼树,总这样叫他,“师兄”。

    殷淮梦怔了片刻。

    似乎有什么地方不对了。

    他视线仍然模糊,面对这张脸,看出了两个人。

    一个师弟,一个徒弟。

    “师兄,蛇妖如何了?”

    百余年前,缇洲出了一条巨大而狡诈的蛇妖,喜食人,搅得缇洲不安宁。那时殷淮梦正与楼琼树在缇洲挑选新弟子,便顺道想去铲除那蛇妖。

    哪知蛇妖并非独自行动,殷淮梦二人被埋伏得措手不及,楼琼树掉入蛇堆,很快声息皆无。

    殷淮梦几近疯狂地杀尽蛇妖,未寻到楼琼树的尸骨。

    本还怀抱一丝期望,回到雁歧山,却听弟子阁中,楼琼树的魂灯灭了。

    就是那一天,殷淮梦因情大恸,无情道动摇。

    现在,楼冰问他,蛇妖如何了。

    殷淮梦低声:“死了,都死了。”

    楼冰笑起来。这笑牵引到伤处,楼冰猛地咳嗽,血一股一股地往外吐,殷淮梦不顾自己的伤,扑上去用灵力为他稳定伤势。楼冰喑哑含糊道:“师兄,我伤得这么重么,真疼啊。”

    殷淮梦抱住他,:“没事,师兄在这。”

    在一遍遍灵气温养经脉中,楼冰不再吐血。他握紧殷淮梦的手,脸颊靠在他的掌心,:“……师兄,你终于肯抱我了。”

    殷淮梦又一愣。

    前尘过往,恍如隔世。

    他差点忘了,那时他察觉自己对楼琼树的异样心情,一面不自觉靠近,一面极力克制自己,总与他同行,却从不回应师弟的示好之举。他怕他一回应便深陷其中,彻底破道。

    直到他以为楼琼树死了,才觉得痛,觉得悔。

    后来有了江随澜。

    他与江随澜牵手,弥补自己从未和楼琼树牵手;他抱江随澜,弥补自己未抱过楼琼树;他吻江随澜,弥补自己未吻过楼琼树……

    那时他总遭反噬,身体无一处不痛,心也痛。

    看见江随澜,就想到楼琼树,可不见江随澜,他又想念那张脸。

    他知自己卑鄙可耻。

    他知自己可笑可悲。

    楼琼树在时,他顾念大道,不愿沉沦;楼琼树不在时,他自甘堕落,自寻沉沦。

    过去百年,他早已习惯与江随澜相拥,如今楼冰一句话,顿时叫他痛得如万箭穿心。

    殷淮梦低低重复道:“师弟,师兄在这。”

    楼冰在这样的温暖中陷入沉眠。

    不多时,殷淮梦也昏沉睡去。

    雁歧山主峰,踏月收剑,冲进雁栖殿中,叫道:“师父!楼琼树——不,是那个楼冰,他已堕魔,怎能让他留在我们雁歧山!”

    兰湘子道:“不要嚷嚷,此事只有几人知道。”

    “这不是多少人知道的事情!”

    兰湘子抬手示意踏月冷静,他道:“你知他在你孤琴师兄眼中的地位,孤琴身受重伤,这时再对楼冰下杀手,你想叫你师兄彻底道死吗?”

    踏月愤懑道:“那江随澜呢?!”

    兰湘子摇了摇头:“他现下不知所踪。”

    “那去找啊!”她越来越大声。

    “踏月,你冷静!”兰湘子喝道。

    踏月垂头,握紧剑,:“随澜是很好的孩子,我们雁歧山对不起他。”

    她转身离开。

    一夜过去。

    楼冰先醒,在殷淮梦怀里未动,只觉满心幸福,甚至掩盖了经脉寸断的痛。

    他是爱师兄的,他知道师兄也不是对他全无感情,只是因为修无情道,所以不能自如地向他表示。可这次受伤是值得的,至少师兄抱他了,那样亲昵。

    他转过身,与殷淮梦面对面。

    楼冰看着那张俊美无俦的脸,近在咫尺,毫无防备,他难以抑制心中情/欲,凑上去在殷淮梦唇上轻轻一吻。

    殷淮梦掐住他的腰,推了推他,哑声道:“随澜,别闹。”

    楼冰猛然僵住。

    殷淮梦也清醒了。

    “师弟……”

    楼冰脸色惨白,声音艰涩:“随澜,是谁?”

    江随澜,出生季洲,长于蹇洲。十七岁以前,在蹇洲南城的书楼整理书册,看顾孩,自己也慢慢从一个孩长成少年;十七岁以后,他被雁歧山选中做弟子,人人艳羡,此后百年,在银峰与师尊谈情爱。

    他本以为自己一生就该这么过去。

    谁知那些甜情蜜意犹如镜花水月,一碰便碎了。

    他本以为自己只是普通人,偏又得知身世是人人唾弃的魔物的孩子。

    一梦把过往百来年从头理了遍,醒时江随澜眼角还有泪。

    狂扬把一本心法册子丢进他怀里,状似随意:“江微当年留下的,是最适合你的修炼心法。”

    “修了,就成了魔。”江随澜。

    狂扬:“换个角度,修了,就是化境尊者。你现在就可以想想你想要什么尊号了。”

    江随澜被他逗得笑了一下。

    在狂扬口中,好像到化境是那么容易。

    “笑一笑好,”狂扬,“对孩子也好。”

    江随澜懵了,他不确定自己听到了什么。半晌,他结结巴巴问道:“你……你什么?”

    狂扬:“你有身孕。”

    江随澜脱口道:“不可能!我又不是女子,怎能孕育子嗣!”

    狂扬淡淡笑道:“你父亲是魔物,雌雄共体,有孕育后代的能力;你有他血脉,体质自然不是常人。生个孩子而已。”

    生、个、孩、子、而、已?

    江随澜有些抓狂。

    狂扬:“对了,再跟你一件事,你快死了,若不练这功法,来不及生下这孩子的。”

    江随澜愣住了。

    “不过,死也没什么,孩子不要也罢,”狂扬意味深长地笑,“殷淮梦的孩子,他自己都未必想要呢。你想想,与你有肌肤之亲也就罢了,再有孩子,还怎么和旧情人破镜重圆啊。”

    时间仿佛在江随澜身上凝固了。

    良久,他才伸出苍白的手,抓住了那本册子。

    他慢慢地:“这不是殷淮梦的孩子,这是我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