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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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潜阳傻了。

    他这辈子就没想过殷淮梦会堕魔,还是在他面前,他就这么眼睁睁看着。

    风太大了,吹得行人睁不开眼。有人惊呼,迷茫地看着四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稍微有修道的人都隐隐感到了不适,无他,这暴风中的魔气浓度太高了。

    即便是潜阳,也觉得呼吸困难。

    风暴的中心在殷淮梦身上,潜阳往他那边走了两步。他一时不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他虽不像殷淮梦一样和魔修有血海深仇,可也不喜魔修。

    至于楼冰,对他而言,楼冰百年魔修的过去他未曾亲眼见过,没有实感,并且如今他修为全废,就是个凡人罢了,就算用仙丹吊命,恐怕也活不了多久,所以潜阳想……不论楼冰想做什么,他都愿意纵容他。

    堕魔之人会变得嗜杀残忍,今夜灯节,碧城到处是人。

    潜阳祭出自己的剑,刺开魔气风暴。

    他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了。

    他要阻止他的师兄在失去自我的情况下滥杀无辜。

    在潜阳身后,以楼冰为中心,也形成了一个的气旋。

    魔气环绕着他,几乎是以“灌”的方式进入他体内。那些破碎的经脉,重创的丹田都在极快的速度恢复。

    楼冰站在原地愣神。

    三魂七魄,百年记忆,呼啸将他淹没。

    狂扬的目光穿过人群与暴风,看了他一眼。

    殷淮梦挥手召出他的琴。

    那把江随澜亲手制成的琴,他的手掌在琴弦上一抹,鲜血淋漓,一一染红琴弦后被琴吸收干净。

    他把琴捧给江随澜看,哑声:“随澜,你看,你给我做的琴,现在是我的本命琴了。”

    江随澜怔怔片刻,慢慢后退了两步,忽然转身对桥上呆住的路人:“请大家离开这里。”他不看他们,牵着没有大人带的孩子走。

    “随澜,”殷淮梦痛苦地喊他,“你看看我……”

    狂扬冷笑一声,周身魔气化为刀刃,劈向那把琴。

    殷淮梦指尖拨动琴弦,弦音清脆,刀刃顷刻间被绞碎。

    他脚步坚定,朝江随澜走去。

    狂扬挡在江随澜面前。

    两人来往之间都是必死杀招。

    殷淮梦修为不稳,处于劣势。他雪白的衣服染满血渍。

    潜阳的剑破开夜色,一瞬间光华大亮,直刺向狂扬。魔气凝盾在狂扬面前作挡。角力间,潜阳:“让我带师兄走!不论如何,师兄是我们雁歧山的人,雁歧山会负责!”

    殷淮梦在他身后寒声:“潜阳,让开。”

    狂扬倒是笑了,撤去攻势,抬掌示意:“若你能做到,请。”

    桥上的行人都被驱散了。

    江随澜站在桥头,望碧河波澜水色,花灯摇曳。很多人在看桥中心的战局,唯有他没有看。

    琴音与剑声铮然。

    魔气与灵气迸飞。

    潜阳和殷淮梦得很凶。

    狂扬在一旁隔岸观火,若不是不能太得意忘形,他真想鼓掌呐喊两句得好。同门师兄弟自相残杀,真好。

    越,潜阳的心越往下沉。

    殷淮梦完全没有留手的意思,彻底疯狂,夹杂着绝望。

    他本来还收着招,被一道琴音划破咽喉后,也什么都不顾了。

    “不要拦我!”殷淮梦徒手握住潜阳挥过来的剑,血争先恐后奔涌而出。

    “师兄!你清醒点!你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样子吗?”

    殷淮梦惨淡一笑:“我知道。”

    “你不知道!”潜阳痛心道,“师兄,和我回雁歧山,师父一定会有办法的!”

    殷淮梦低声:“那随澜怎么办?”

    潜阳大叫道:“有师弟在,你怎么还想着江随澜?师弟不比江随澜好千倍万倍?”

    殷淮梦摇了摇头。

    他松开手,:“潜阳,回雁歧山,替我和师父一句对不起。”

    殷淮梦转身,看着灯火月色下的江随澜。他垂着眸,看云片糕在他脚边转来转去。殷淮梦看不清他的神色,他只是痴痴地望着他,朝他走过去。

    “师兄,抱歉。”

    潜阳的声音伴随着一剑刺穿殷淮梦的心脏落下。

    殷淮梦顿在原地。

    灵气顺着剑刃涌进殷淮梦的经脉,搅动他的丹田。

    殷淮梦胸口血流如注,更从喉间涌上更多的血。

    他又往前走了一步。

    “师兄!”潜阳吼了一声。

    江随澜一直没有抬头。

    殷淮梦浑身浴血,琴也被染透了。他终于支撑不住,跪倒在地上。他仍然看着江随澜的方向,江随澜也仍然没有抬头看他一眼。

    “那天我和楼冰一起在吞天鹏上,你为什么看都不看我?”

    你为什么看都不看我?

    这就是报应罢。

    殷淮梦一边咳嗽一边大笑起来。

    他身下的雪已成嫣然绯色。

    潜阳抽出剑,过来抱住他,低声:“师兄,我们回去。”

    殷淮梦闭了闭眼,:“潜阳,你这是在逼我恨你。”

    潜阳眼眶红了红,他咬了咬牙,:“师兄,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你变成……那样的……魔头。”

    殷淮梦无力地垂着手,嗓音虚弱,他体内的经脉又是一团糟了。

    他咳了两声,:“我不会变成魔头,我只是想要随澜回来。”

    “师兄,我们回去,”潜阳重复了一遍,又,“师父一定有办法让你好起来。”

    一切都好起来。

    回到最初的日子。

    如果没有江随澜就好了,如果没有江随澜,现在师弟回来了,师兄和师弟好好在一起,他什么都不会的,他只会祝福他们。

    潜阳吹哨,他的青鸢本就在上空徘徊,口哨一响,它便落地。

    他带着昏迷的殷淮梦上去,楼冰跟在他身后。

    青鸢飞上天空时,楼冰向下看了一眼。

    狂扬在冲他微笑。

    他与他的眼神一触即离。

    雪又开始下了。

    这回下得慢,在空中飘飘荡荡,好半天才落两片。

    狂扬叫了他一声。

    江随澜终于抬了头。他笑了下,:“结束了?”

    狂扬嗯了一声。

    他有点好奇江随澜脚边的猫,蹲下身想摸一下,云片糕弓着背蹿出去老远。

    江随澜笑了一声,:“它……不太亲人。”

    除了殷淮梦。

    狂扬无所谓地耸耸肩。

    他站起来,云片糕心翼翼踱着步又回来了,继续在江随澜身上蹭。狂扬:“很亲你啊。”

    江随澜:“以前也没有这样。不知道为什么。”

    “失去过,所以懂珍惜了。”狂扬笑道。

    江随澜恍惚了一下,这句话像在云片糕,也像在殷淮梦。

    狂扬:“走吧,你不是,你知道有一家甜汤圆很好吃,只在灯节开么。”

    “啊,是,走吧。”

    他们走在喧嚣的碧城街上,似乎刚才什么事都没发生。

    除了狂扬衣服有些地方被划破了,还有伤。

    到了地方,两人各点了一碗汤圆。

    狂扬赞叹两声,果然好吃。

    江随澜嗯了一声,:“好久没来,感觉比以前更好吃了。”

    狂扬抬头看了他一眼,微微歪头:“方才孤琴那般情态,我还以为你会被动,随他离去。”

    “我了我不会。”江随澜很快地了这么一句。

    他喝了一口汤,汤也是甜的,清甜又暖,一点也不腻。

    狂扬问:“为什么?”

    江随澜筷子拨着汤圆,:“在银峰,我不知道楼冰存在的时候,师尊待我很好——大体来,很好。好到……我觉得不论是谁处在我的位置,都会觉得他深爱我吧。但结果只是假象。谁知道今天是不是另一种假象。”

    狂扬撑着下巴,探究地看着他,:“也许他真的爱你呀。在银峰时是真的,今天也是真的。”

    江随澜抬起头,指着自己的脸,扯了个难看的笑:“这张脸,太像了。自从见到楼冰,我就弄不清楚他看这张脸时在看谁了。我和楼冰不一样,楼冰是他未曾摘到的月光,而我是过去始终被他攥在手里的……我不知道是什么,一种陪伴,一种慰藉?我走了,他不习惯,所以想再攥回去。我想……也许他和楼冰再走近一步,就不需要我了。人拥有真正的月亮的时候,就不会再去想一颗月亮形状的石头了。我不会跟他走,我一点也不想看他和楼冰在一起,但我其实还是……没办法……师尊那样,我心里也不好受,所以我都不敢看他。”

    狂扬想,江随澜根本不知道堕魔意味着什么。

    他在心中抚掌大笑,觉得孤琴真是种什么因得什么果。不与江随澜谈修道,不与江随澜谈九洲诸事,不与江随澜谈仙,也不谈魔。很好。

    汤圆摊上突然有人提起魔修屠戮平洲的事。

    狂扬不动声色地加了个魔气屏障,把声音挡在外面。

    江随澜还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什么都没发现。

    碧城偏居一隅,书楼更是闭塞,江随澜整日不是和孩子在一起就是独自修炼,至今还没有听到魔修屠了平洲的消息。这消息传得最烈的时候,狂扬正带他往碧城走,都是用这种法子挡掉了。

    “随澜,”狂扬也喝了一口汤,认真地看着他,,“忘了你师尊最好的办法,就是从别处感受一下真正的心爱,我心爱你,不若和我一起走。”

    江随澜似乎才回神:“去哪?”

    “魔渊。”

    江随澜听到这个词,发了会儿呆。

    狂扬兴致盎然地劝他:“你体质适宜在魔渊修炼,你父亲在冥河建了一座楼,你会喜欢的。”

    江随澜忽然:“我与我父亲是不是长得很像?”

    狂扬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后,笑得喘不上气。少顷,他才收敛神色,看着江随澜,流露出显而易见的怜惜,:“可怜见的,你以为我是因为江微……天,孤琴真是造孽。”

    江随澜脸渐渐红了:“啊,我以为……我只是……”

    狂扬伸出指尖,在他眉眼轮廓描摹,他轻声:“若是为了这张脸,我会只让楼冰当我的右护法?更何况,你们相差太多了。你、楼冰、江微,完全不同。”

    *

    夜空寒风刮过潜阳的面颊,青鸢稳稳地飞着。

    “我来抱着师兄吧。”楼冰。

    这时潜阳的传讯玉简有了动静,他便把殷淮梦交给楼冰,接通了玉简。

    那头传来霸剑的吼声:“潜阳!秦有风!你他妈去哪了!!!”

    潜阳懵了一瞬,磕绊道:“我带楼冰去了碧城,见师兄,现在在回雁歧山的路……”

    “操,”霸剑道,“廉城被破了。你醉刀师兄被调虎离山,涧花重伤。我也……但凡你在,秦有风,但凡你在,廉城都不至于被……妈的,你为了……操!”

    潜阳明白发生了什么,他连忙:“我叫援兵,我立刻通知——”

    “来不及了!”霸剑断他。

    潜阳头一次听见他这个师兄如此疲惫颓丧,“来不及了”。

    霸剑望着廉城熊熊烈焰,他身上被淬毒的长针插成了刺猬,皮肤乌紫,浑身无力,躲藏在一处院落,如待宰羔羊。他收起玉简,决定再挣扎一下。

    潜阳呆呆地看着传讯玉简的光熄灭。

    他转过头,想对楼冰廉城破了,又觉得开这口好像在责怪他。

    “师弟……”

    潜阳什么都没来得及。

    楼冰一剑洞穿他的心脏,正如此前他对待殷淮梦。

    不同的是,这次是魔气摧毁他体内的灵气。

    长剑抽出,鲜血迸射而出。

    楼冰又抹断青鸢的脖子。

    青鸢痛苦尖啸几声,在空中反抗了两下,最终失掉所有的力气。

    潜阳从坠落的青鸢身上掉下来,耳边风声阵阵,他往连绵雪山栽去。

    一只吞天鹏从不远处飞来,楼冰带着殷淮梦跳上去,消失在夜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