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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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点青汀是云暮城一百里外薰江江心的一处汀渚,上生盈盈青草,笼着淡淡雾霭,薰江江水流淌不息,奔腾而往,唯在此地分流,绕点青而走。

    风徐徐吹着,温柔和煦,江随澜脸上没什么表情,踏过水面,步入点青汀。

    殷淮梦没有跟过来,且不他是肉.体凡胎,他修魔,进这灵气如此郁盛的地方,比普通仙修还要难以承受忍耐,亦因如此,阿玄也没有跟江随澜进点青汀。

    点青汀地方不大,前后走过,在雾中从头到尾摸索一遍,只用了不到一刻钟。江随澜找了处地方盘腿坐下,呼吸略略急促。他在这里也不好受。

    心平气静,调整好状态后,江随澜开始轻声念兰湘子教他的神道心决。

    一般来,灵气与魔气在经脉中的行走方式是不同的,这在根本上构成了修魔与修仙的差异。在仙修和魔修没有如此对立的时候,仙修和魔修之间的转换也因此很困难,更别一个人同时修仙又修魔。

    在岷山修炼时,感受除了魔气纳入体内的速度极快以外,和在外面修炼没什么不同。而在点青汀,灵气纳入体内的速度在心决的作用下没有那么迅速,但却给江随澜带来了极大的痛苦,这种痛苦是灵气和魔气在经脉中相冲带来的,他必须咬紧牙关,一刻都不能松懈精神,不仅要吸收到足够他晋升到化境的灵气,还要疏离经脉丹田中灵气与魔气的关系。

    江随澜的额头上开始冒汗,如果有人能看见他,就能看见他浑身都蒸腾着白气,躯体在不受控制地微微发抖。

    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只是很短的时间,但江随澜精神已经快要涣散,嘴里纯靠本能念着心决的时候,从外面穿透雾气送来了袅袅琴音。

    松香,明月,好风,春雨,双燕,星野……

    一瞬间,江随澜的思绪就飞到了银峰。

    他很混乱,有时候想起和师尊在一起的甜蜜时光,有时候脑子里又全是在吞天鹏上,面无表情的师尊铺天盖地的琴音杀网笼罩下来……那时候他弹的哪一曲呢?好像是《星野》,是宁静中透着热烈的,像夜中星芒,山野寂静,夏风吹过……

    在云暮城,殷淮梦握住江随澜的手的那一瞬间,江随澜觉得自己很没出息,他在那一刻感受到了巨大的慰藉,好像只有师尊始终陪在他身边。他知道这种慰藉、这种“始终陪在自己身边”只是错觉,接着便开始为自己的脆弱而感到沮丧。

    ……

    江随澜醒来,一睁眼,就看到天空灿烂的星群。

    点青汀上的雾霭似乎散了,他坐起身,懵懵懂懂,完全没有自己是怎么睡过去的记忆。

    站起来,视线所及一片清明。

    薰江滚滚,星月明亮,江畔无人,四周都很寂静。江随澜茫然了一瞬。他往点青汀外走,走到半路,意识到不对劲,点青汀没了雾气,也没了那几乎令人窒息的灵气。顿了顿,江随澜旋即发现,自己身上的经脉和丹田空空如也。他试着踏入薰江,没有力量托住他的脚,他没办法在江流中如履平地,踏出去的那只脚陷进江里,水爬上裤脚,湿漉漉的。

    江随澜把脚收回来,站在点青汀,四顾着。

    远处的山在晦暗夜色中仿佛窝藏了无数魑魅魍魉,极静的环境让他开始隐隐产生幻听,虫鸣,鸟叫,江流……江流!江水流动,居然也一丝声息都没有?

    江随澜重新走到江边,伸手掬了一捧水,十指张开,水从指缝间漏出去,砸回江里,悄无声息。

    这不是真实的世界。

    江随澜心想,这是某种幻境,他应当还在那个被雾气笼罩的点青汀了。

    然而即便知道这是幻境,他一时间也找不到破解之法。

    凭着记忆坐回原地,江随澜盘腿坐,继续低吟那神道心决。他关注体内的每一丝动静,但在这里就是——没有动静。没有灵气,没有魔气,没有琴音,没有殷淮梦,没有阿玄。只有他在这一片寂静中。

    时间一息一息流走。

    什么都没有发生变化。

    传闻中,不论是仙地还是魔地,除了极浓郁的气,还豢养着怪物。仙地的被称之以守护兽之名,魔地则没这样的法,只是怪物、魔物,但两者所行之事并无太大的差别,无非是不让人进入此地。

    江随澜睁着眼,一边观察周围,一边想,大概就是守护点青汀的什么东西制造了这个幻境,困住了他。

    他凝神望着空气,企图找到幻境的裂痕。

    点青汀外,殷淮梦抚琴的手顿住了。阿玄盘在薰江江畔一棵老树旁,龙吟掀起阵阵烈风,云片糕和他的尾巴玩得欢快。江水流得更急了,点青汀的雾气更浓了,江随澜刚进去时还能看到他的隐约身影,现在却只能看见一片白茫茫。

    殷淮梦屏息静气,神识缓慢地摸过去。一探进点青汀,便感受到了灼烧的痛感,不过即便如此,他还是一寸一寸地往里推着,直到推到某个地方,再也无法前进半寸,灼烧感几乎要顺着他的神识烧到他的识海灵台,殷淮梦才猛然退了出来。

    在那短暂的探索中,他没有看到江随澜。

    殷淮梦抄起琴,朝点青汀走去。

    阿玄的声音沉沉的,在他身后道:“里面有东西。”

    殷淮梦在水流中停住脚步,回过身望着那条黑色的龙。“有什么东西?”他问。

    阿玄的龙瞳竖起来,眼睛眯了眯,片刻,只:“看不清。”

    殷淮梦默默点了点头,只往前走,阿玄又开口了:“你不能进去。这是别人的地盘,你是魔修,一旦进入其中,会激发抹杀机制。”

    “随澜在里面,”殷淮梦垂眸,“随澜也是魔修,也会这样吗?”

    “不一样,”阿玄迟疑了一下,“我不知道怎么,总之,你最好别进去。”

    殷淮梦:“我不能让随澜出事。”

    阿玄语气笃定:“白不会出事。”

    殷淮梦转头看他,冷冷道:“你的白也许不会出事,但我不敢拿随澜的性命赌你的‘不知道怎么’。”

    阿玄沉默地缠紧了树,只能看着殷淮梦踏进点青汀的迷雾里。

    点青汀内外只一步的差距,给殷淮梦的感受却全然不同。第一感觉是喘不过气,仿佛有千万钧的重量压在他身上,空气都是粘稠的,每一步都走得很艰难。接着,是眼、耳、鼻、口……相继失去作用。

    殷淮梦猛地定住,在一片黑暗中疯狂运转身上的魔气,但伴随着运转,是更加剧烈的疼痛和压力。

    他凭着目送江随澜进来时的记忆,往江随澜的位置走过去。他无法判断自己有没有走对,每走出一步已经非常艰难。

    这样的对抗不知道持续了多久,殷淮梦忽然感觉到自己手中的琴,琴弦根根崩断了。

    琴已是他的本命琴,琴弦能被他的魔气轻易复原——如果是在外面的话。而现在,断掉琴弦,是断掉了他最有力的武器。殷淮梦咬紧牙关,继续走着,终于,脚边碰到了人。

    “随澜?”他摸索着蹲下来,鼻尖先嗅到了一阵不妙的血腥气。

    伴随着嗅到气味,他的五感渐渐恢复如常,而眼前的场景却让他愣怔一刹目眦欲裂。

    江随澜倒在地上,浑身都是血,大片大片的血蔓延开来,似乎要染红整片点青汀。

    他的随澜,苍白的,瘦削的,肚子里还有一个的孩子。血还在流,殷淮梦脑中空白,指尖碰到血,只觉得滚烫,他颤抖地去触江随澜的颈侧和鼻息,一点点动静都没有。死了?怎么会,明明刚才他还看他一步一步走进了点青汀,他的随澜,从银峰上柔软的、天真的、始终保留少年气息的随澜,变成了如今沉默的、悲伤的、背负着沉重的命数的随澜……是因为他的错,造成了这一切后果,而他还没有开始弥补,他还没有让随澜重新信他,对他笑,拥他,吻他,像在银峰上的日子那样纯粹的欢喜……怎么会死?怎么能死?

    殷淮梦周身魔气几乎具象成了盛放的黑色的花,他颤抖,张嘴却发不出声音,脸上全是泪水,瞳孔是异样的漆黑,隐隐渗出血来。伴随着这样张扬的魔气,是更强烈的来自于点青汀的灵气压制。半晌,他才又叫了一边江随澜的名字,魔气从他指尖蔓延出去,在那把木琴上生出根根分明的弦,他拨动琴弦,琴音在四周回荡着。

    回荡!

    殷淮梦猛然回神,点青汀四周空旷,是江水,江水外是平地,老远才有山,怎么会有回音?

    眼前的光愈发暗了,浸满血的草地是又软又湿,仿佛在蠕动。

    殷淮梦随手拿了把剑,一剑刺下去。

    天地震动,景色崩裂。血腥气更浓了,但眼前已没有江随澜。

    是幻觉?

    一定是幻觉!

    殷淮梦站起身,雪白长袍无风自动,猎猎作响,魔气顺着蔓延到那把极普通的剑上,他再次刺下去,疯狂的,一剑,两剑,三剑……直到眼前的场景完全分崩离析,露出真容。

    他在一只巨大的蚌嘴里!

    他的脚下是蠕动的蚌肉,已被剑刺得全是伤口,鲜血流出来,蚌壳正要合拢,将他吃下去似的,因此他的眼前才越来越暗。

    殷淮梦用剑撑住蚌壳,从蚌中跌跌撞撞地爬出去,看着雾里点青汀,灰蒙蒙的,仍然昭示着不好的预感。

    他抬手抹掉的脸上的泪水,心神紧绷,脑海中还残留着那一幕幻境,最恐怖的画面……

    他雪白的衣衫已经黏腻湿润,染了蚌的血,也染了蚌肉上的黏液。他看起来不再那样干净飘逸,而是狼狈,但殷淮梦什么也顾不上,他只想确认江随澜现在还好好的。

    走到印象中的位置,这次那里没有满是血的尸体了,只有一只巨大的蚌,已经完全合拢了,在雾里静静的,侧耳细听,能听到缓慢细微的吞噬与消化的声音。

    殷淮梦脑中轰地一声,在庞大的外部压力和内心痛苦之下,他的七窍开始溢出血迹,经脉和丹田自从进了点青汀就一直在超负荷运转,许多地方都开始撕裂。殷淮梦却全然不顾,而是扑到那蚌上,魔气顺着紧闭的蚌壳伸进去,他双手用力掰着,五指的指甲齐齐崩裂,指骨一根根咔哒断开,直到蚌壳在这样的力量下不情不愿地张开一条缝,然后这张开的弧度越来越大……

    等开到一定的程度,殷淮梦便用琴撑住蚌壳,他走进蚌里,看到躺在蚌肉上的人……他有些不敢认,那“人”身上裹着蚌体内的黏液,衣衫破碎,血肉糜烂,有些地方白骨清晰可见。江随澜蜷缩着,紧紧护着肚子,像是想最后护住孩子。

    殷淮梦的眼瞳这下货真价实开始流血了,血和泪一起留下来,经脉开始崩断第一根,接着是无可挽回的绝对的倾颓之势,他抚摸着江随澜的发,只是轻轻的抚摸,它们却都从江随澜的头上掉了下来,殷淮梦怔怔看着,忽然疯了一般抱起这具残缺的、可怖的尸体,他吻着江随澜那张几乎腐烂的脸,收了琴,看着蚌壳缓慢合上,似哭似笑,喃喃低语:“随澜,我跟你一起死。生与你,我选你。”

    *

    江随澜睡了一觉起来。

    触目所及还是一片寂静鬼域,那个可笑的念头——睡一觉醒来进了幻境,是不是再睡一觉醒来就能出去——落空了。倒也不是特别失落,心里还是清楚可能性不大。

    他不知道自己具体睡了多久,但这幻境里还是浓浓的夜,繁星灿烂,江随澜躺下来,眼微微一垂,就能看到自己挺起的肚子。起初他还会觉得怪异,但时日久了,习惯了,也开始生出无限柔情。江随澜的手搭在腹上,失神地想,如果他命丧于此,最对不起的就是宝宝。他甚至还没有为宝宝取个名字。

    他希望他的孩子能一生顺遂,平安喜乐,所遇皆良人,就像他的父亲江微对他的希望一样。

    江随澜微微眯起眼,想起兰湘子,如他所料不差,白迆的命数会在他身上终结,他会顺利地成为无境,孩子会作为一个普通孩子长大。

    所以,自己不会死在这里。

    江随澜深吸一口气,在这不算大的点青汀来回走了不知道多少遍。每一寸土地都摸过了,但仍然没什么收获。

    “如若我所料不差。”兰湘子那时。

    江随澜有些泄气地想,万一他料差了呢?这样大的事,也不是什么都能算、又算得准的吧?万一只是安慰他的话呢?

    他走到水边,看水面倒映出他的样子。

    江随澜的手拨着水,拨着拨着,忽然一顿。

    他现在感受不到自己的修为,没办法踏过水面,这水就成了将他困在点青汀的障碍。这里很安静,没有风,星辰也不闪动,唯有这江水,孜孜不倦地流淌着,寂静但不息地流淌着。

    在这样的流淌中,倒影里,星辰在闪烁,江边的树影婆娑摇动,也有鸟雀掠过天空。

    江随澜看了好一会儿,看到鸟划过时,抬了头。他所在的这地方,空中没有鸟。

    “宝宝,”江随澜喃喃道,“我好像找到出去的路了。”

    他站起来,提起脚,踩在水上。

    坠下去,江水狂流,冰冷的,窒息的,衣服吸足了水,在水中荡漾着,每一次划动手脚都觉得沉重。头脚颠倒,眼睛睁着,却分不清哪里是天哪里是地,好像两头都是星辰明月,在水中旋转着,眩晕着,江随澜闭上眼睛,放松四肢,气息一点点往外吐,快要呛水的时候,忽然能重新感受到体内的魔气与灵气了。他奋力地一蹬脚,双手搭上了点青汀的边缘,喘着气,一回头,看到那棵张牙舞爪的老树,阿玄正缠在上面,眼睛一眨不眨地看他。

    江随澜冲他笑了一下。

    阿玄的声音在他脑海中响起:“殷淮梦进了点青汀,我叫他不要去,他不听。”

    江随澜呆了呆。

    他看着隐没在雾气中的十指,传音对阿玄:“我进去找他。”

    从水里爬上了点青汀。

    熟悉的雾,淡淡的,能看到点青汀里摇曳花草的影子。

    和第一次上点青汀不同,这次江随澜看到了地上大大的蚌,这让他想起岷山上的那些怪物,岷山也有雾,比这里要灰蒙蒙许多,雾里有一只只灰色的、扭曲人形般的怪物,安静时像无生命的雕像,动起来速度却极快,会撕扯人肉,叫声诡异。

    除了蚌,他没有找到殷淮梦,只找到了一把剑,剑刺在地里,边上有一只蚌,面前吐了些白沙,壳张着,好像受了伤,含了一壳的血。

    草地被人踩过后会留下浅浅的足迹。

    看到剑之后,江随澜便注意起了这点,他发现了疑似殷淮梦的足迹,一路顺着走过去,在一只巨大的蚌前停下了。

    蚌紧闭着,面前是一大捧白沙。

    江随澜敲了敲它的壳,声音闷闷的,蚌显而易见地不会给他反应。

    出于预感,江随澜觉得殷淮梦很可能在这只蚌里,不论怎样,他得撬开看看。

    伸手,心念一动,瘦玉绡就出现在了他的手上。这把剑过去一直是雪亮的银白色,但此时,在他手中,忽然隐隐闪出雪青色来。江随澜没有在意,剑尖抵在蚌壳合拢的地方,微微一用力就刺了进去,他不敢刺得太深,怕伤到殷淮梦。

    刺进去之后,往两边划,虽然能划动,但蚌不为所动。

    江随澜想了想,将剑变横为竖,想要直接划开半面蚌壳。然后刚开了个头,似是吃痛的缘故,蚌壳张了开来。

    江随澜收起剑,看蚌壳翕张,露出里面莹白的、快要见圆形的“珍珠”。瘦玉绡指着蚌,江随澜试探着:“把它送出来。”

    蚌肉便蠕动着,将那颗“珍珠”缓缓吐出来。

    那珍珠有一人大,还没有编织完整,润白隐隐透明,江随澜看到其中凝固的、抱着琴的、七窍流血的殷淮梦。他不清楚看到这一刻时自己的心情,只是身体先于想法,瘦玉绡像是削开泥土般划开了这“珍珠”。

    最靠近殷淮梦的那一点,是江随澜自己上去,一点一点扒开的。

    殷淮梦从“珍珠”里掉出来,江随澜僵硬地伸手去探他的呼吸。呼吸很浅,气若游丝,但好在还有那么一丝。然后很快,殷淮梦咳嗽了一声,嘴里吐出大口大口的血来,江随澜神情凝重,伸手去看,才发现殷淮梦体内的状况非常不妙,经脉不知道断了多少,丹田的运转速度像是暴风,在他的身体里也掀起狂风骤雨,在失控边缘。

    这时候,殷淮梦醒了。

    他一见到江随澜,就仓皇地抓住了江随澜的手,哑声哽咽地叫道:“随澜!”

    殷淮梦把江随澜拽进怀里——明明伤得那么重,力气却还那么大,他抚摸过江随澜的脸颊,他的身体,他的隆起的腹,殷淮梦笑着落泪:“你活着,你活着,太好了。”

    感受到殷淮梦的手落在他的腹上,江随澜觉得宝宝似乎踢了他一下。那一下动静叫他睁大了眼睛,控制不住地战栗了一下。

    “怎么了,随澜?不舒服么?”殷淮梦摇摇晃晃地站起来,牵着江随澜,“不要留在这里,此地诡异,我们出去再……”

    踉跄走了两步,殷淮梦回身看着他,握他的手握地更紧了,他嘶哑道:“随澜,这不是又一重幻境罢?你是真的随澜吗?是随澜吗?”

    江随澜愣了愣,点头:“是。”

    殷淮梦长久地看他,过了好一会儿,才牵着他继续往点青汀外走。

    走到点青汀外,薰江江畔,殷淮梦才撑不住似的,猝然倒了下去。他的身上还有未清理干净的白丝,在他身上越缠越紧,眼耳口鼻都在往外溢血,形容简直已经不能用狼狈来描述了。

    江随澜慌忙帮他把那些白丝拽掉,自身魔气一股脑地探进殷淮梦的丹田,强行用外力让那失控的丹田稳定下来。然而江随澜只是明境,化境失控的丹田力量只会把他体内的魔气也搅进去,一起失控。

    “随澜!”阿玄叫道,“退出去,我来。”

    江随澜脸色惨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魔气被倒吸进去——“我退不出来。”他低声。

    龙变了人,冲过来直接把江随澜的手拽开。分开的一刹,江随澜因强烈的反噬吐出一口血,殷淮梦则呕出更多的血,并在地上痉挛起来,像条濒死的鱼。阿玄那双怪异的手按在殷淮梦的两肩,猩红的眼凝神看着殷淮梦体内的脉络,他身上的魔气源源不断地进入殷淮梦的体内,龙鳞纹下的脸逐渐发白,但很快稳住了。

    江随澜自己坐好调息,好在阿玄方才动作快,他受的影响没有到不可挽回的地步,调息两刻钟,就恢复了。

    睁开眼,看殷淮梦惨白的脸上肆流的血和泪,可怖又可怜的样子。

    天亮了,阿玄才收回手,殷淮梦静静躺着,呼吸微弱,但体内魔气总算稳定了。

    太阳升起来,阳光浓烈,薰江波光粼粼,到处都是盛大光明,唯有点青汀,笼着雾,淡淡的,蒙蒙的。

    江随澜站起来,:“我要再进去,我才吸收了一点点灵气,刚刚还被暴走的魔气撕碎吞噬了。这样下去,我什么时候才能修得神道?”

    他像是在和阿玄话,也像是在自言自语地服自己。

    阿玄对江随澜:“我看到里面是什么了,是迷蜃,张壳吐沙便造幻景,会诱人进它体内。”

    江随澜想了想:“我一路走过去,它们没对我吐沙。”

    阿玄:“这是杀招,对付魔修的。”

    “我也是魔修。”江随澜诧异道。

    阿玄沉声:“不一样。”

    江随澜点了点头:“也是。”

    他接着:“既然如此,我便再进去修炼试试。”

    阿玄犹豫了一下,没有反对。

    *

    迷蜃的确没有对付江随澜。

    但当江随澜第五次从水底浮上来时,他还是没忍住,狠狠踹了点青汀一脚,回了江岸。

    殷淮梦还没有醒。

    江随澜回忆起自己一进点青汀,坐,念心决,走神,再醒来就在那寂静的点青汀,跳下水,浮上来,不服输,继续坐,念心决,努力不走神,一晃神,又在寂静之地……

    如此反反复复。

    点青汀或许不把他当魔修对付,但也并不想他好好修炼。

    江随澜挫败地叹气:“为什么?”

    阿玄看着他,慢吞吞地:“要么,你跟点青汀的主人个招呼?”

    “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