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A+A-

    仙修在垂虹山犹豫来商量去的档儿,狂扬已经把龙控制住,尝过味了。血肉在很短的时间分发下去,魔修一茬一茬地进洛洲,这异动被意识到时已经是一个多月后,仙修刚商量出一个两方都能接受的方案,然而还没开始执行,洛洲就被从内部攻破了。

    于是精心造的方案作废,什么都没得,全都直接冲去洛洲。

    魔修一下子出了二十多个新的化境,再晚一步,真要千字文一字字落实了,仙修怎么?

    于是洛洲不幸做了仙修与魔修之战的主战场。这大半个月,魔修从几大魔地源源不断涌出化境——还有更多的迷境、明境。

    魔龙到了狂扬手里,对魔修而言,“神药”不再像以往一样紧着最有希望突破的人用,而是有点能力的都能分上一杯,魔修的实力因此而节节高升。铜驼城死了一万魔修,除此之外的还有五六万人,能从魔渊活下来的,都不是善与之辈。

    过去仙修人多,但出手的大能少,也没魔修狠,故而一输再输;现在魔修不仅修为暴涨,还狂傲地叫一些仙们放弃修仙转而修魔,都这样了,各大仙门再不出手,等魔修们彻底树大根深,就晚了。

    修士之间刀光剑影,洛洲生灵涂炭,血流成河。

    江随澜踏进洛洲,一路走过的城池都是冲天血气,天上地下都是斗。魔气与灵气如箭在空中穿梭。

    云片糕缩在殷淮梦的袖里乾坤中,以往还探头探脑,这看那看,到处好奇地嗅嗅,但进了洛洲,云片糕就再没冒过头。

    江随澜的脸色始终紧绷着,一路走来他没有跟殷淮梦提过阿玄半个字,但殷淮梦有天早上,看到江随澜向客栈的堂食客人询问现今九洲情势,旁敲侧击地问魔修是否有关于龙的消息。但大家提到魔龙,想到的还是大半年前在崎平交界的龙吟贯耳,震得许多修为低微的仙修弟子当场动弹不得。

    虽然听不到什么,但从魔修行动,也能猜测出阿玄如今境况。

    江随澜心中焦灼不已,知道狂扬也到了洛洲后,更是一刻不停地要去洛洲,若非怀孕太容易疲惫,他根本不会在客栈歇脚。

    那天早上,江随澜和桓洲客栈的客人听阿玄,殷淮梦端着自己借了客栈后厨做的安神药汤,站在阴影处看着江随澜,听他虽未提名字,但从言语神情无不体现对那条魔龙的关切,殷淮梦心中是难以言喻的酸涩。

    理智上,他知晓这关心无关情爱;但情感上,他想到江随澜和阿玄——变作人形时的阿玄在一起的样子,还是很难受。

    妒火比在后厨煎药时的炉火还要旺盛。

    殷淮梦捏碎了手中的碗,垂眼看了一会儿,回后厨又做了一份。

    盯着炉子失神。殷淮梦甚至想,不要再去趟什么魔修仙修的浑水了,把江随澜带走,带去一个只有他们两个人的地方,让江随澜平平安安生下孩子,让孩子能平安快乐地长大。他自己是不在乎活多长的,他活得够长了,回望过去,漫长的生命中大多都没什么意思,唯有很少的一部分时光闪耀着光彩,在这很少的一部分中,江随澜带给他的又占着最多的部分。可是……他可以死,但他希望随澜能好好地活着。况且,到时候他真的舍得吗?他多么贪恋和随澜在一起啊。

    再次端着药出去时,江随澜已经不和旁人话了,正在自己的桌前,口吃着一屉汤包。

    殷淮梦把药汤放在他面前,低声:“有些烫,吹一吹再喝。”

    江随澜点了点头。又听见殷淮梦:“不要着急,随澜。”

    江随澜沉默地喝着药,药是甜口的,从来,殷淮梦端到他手里的药,都是甜的。

    因为知道他不爱喝苦。

    好多这样的事,殷淮梦记得很清楚。

    吃完朝食,从客栈寄所牵了觅雀,进了洛洲。

    进洛洲后就不能肆无忌惮地乘觅雀了,现在洛洲的天上但凡有灵骑,都要被下来。

    以岷山、欲水、死石林、尖芷河谷四个地方为中心,周围的场景最是惨烈。仙修已经知道魔修的实力飞涨就是因为这个几个地方,仙修也留了一批子弟在临洲点青汀等地加紧修炼,但终归不是一日之功,此战还不知要旷日持久,到什么时候。

    越接近尖芷河谷,景象越触目惊心。

    洛洲四季分明,按照以往,五月本应入夏了,天该热起来了,但这会儿洛洲的天空却是阴云密布,甚至飘起了雪。

    尖芷河谷长而广阔,只有中间一截充满着逼人魔气,是被封禁的神府。

    江随澜接近神府那段时,在两岸山堤看到了对峙的仙修和魔修。

    旌旗招展,气氛凝重。

    在短暂的寂静后,有人高喊:“狂扬来了!”

    江随澜一时分不清是哪边人喊的,只觉得耳边轰隆隆的,眼睛直直盯着那红衣身影,和红衣背后的巨大的、架在车上的长方形玄铁笼。笼中是魔龙,戴着嘴套,四只爪子也一一被上了锁,身上鳞片剥落,血迹斑斑。

    魔龙有自己的原型、本身。不论变大还是变,都是变化,只有本身是他实际的大。龙也没有横海卧江之长,至少这么一个在江随澜看起来不算大的铁笼就把阿玄装下了。

    阿玄还活着。

    活着的魔龙血肉会愈合,愈合就会长出新的血肉。这就是狂扬理想中源源不断的神药。

    狂扬脸上戴着面具,诡艳的。他的声音透过面具传出来,很轻松:“长御尊者,好久不见。”

    殷淮梦回头,才发现今日在场竟然许多都是熟人,除了珞隐宗长御,还有寒镜府的昙鼎涧花,还有醉刀师兄。

    醉刀正在长御耳边着什么,殷淮梦拉着江随澜,隐在一旁的茂密的林间,耳朵微动,却只能听到河谷之上呼啸风声。

    此地化境太多,他不敢将神识铺出去,很容易就会被发现。

    殷淮梦看了一眼江随澜,江随澜的目光穿过影影绰绰的树叶,落在那条龙身上。他握着江随澜的手紧了紧,低声叫道:“随澜。……随澜!”

    江随澜回首,眼中隐约有泪。

    殷淮梦倏然就心软了。

    他在心中默然喟叹一声,轻声:“没事的,阿玄会没事的,我……我们会把他救出来的。”

    仙修和魔修对着喊话,来往间寥寥几语,殷淮梦就明白了情形。

    魔修中有个叫残月的化境,想要一个仙门的命,仙修想要以此为饵,将残月钓出来杀了,没想到残月不过也是魔修的饵,一开始他们的战场在离尖芷河谷百里的泌城,后来魔修且战且引,等仙修反应过来,已经到了尖芷河谷上空。

    两方当即商量好般停了手,各占据了一边河堤。

    仙修叫人,魔修也叫人。

    短短几个时辰,参战一半的仙修化境就到了这里。

    不怪仙修如临大敌。尖芷河谷是四大魔地之一,谁知道一声令响,会从其中冒出多少魔修化境?不能不心为上。

    只是他们没想到,狂扬会亲自来,不仅如此,还带了一条奇怪的、伤痕累累、不知是友是囚的魔龙。

    醉刀见到魔龙,倒是清楚了几分,俯首在长御耳边话。

    长御听完,神情凝重。

    他道:“所以这条龙,是魔修能抵抗魔地魔气的关键?”

    醉刀犹豫了一下,方才肯定道:“是。”

    长御呼出一口气,盯着狂扬身边的残月,又看笼中的魔龙。他将这情况和这里的化境都了,又下令道:“今日就算不能将魔修一网尽,也要将这条龙杀了,让魔修再不能如出入自家庭院般出入魔地,否则,九洲永无宁日。我想,魔修今日带它出来,也有做饵的意思,但这饵,我们一定要咬。”

    化境们纷纷道是。

    林中,殷淮梦攥紧了江随澜的手,:“随澜,不要冲动!我们现在是魔修,仙修魔修水火不容,仙修不会对我们手下留情,落到魔修手里我们也讨不了好,他们要,任他们,局势越乱,对我们越有利……”

    他渐渐没了声音,江随澜看他的眼神带着惊惶和诧异,仿佛在:你怎么能这样的话?

    “随澜,”殷淮梦几乎要给他跪下来,他恳求地,“我实在没法见你受一点伤,更何况还有孩子……我们只两人,就算要救阿玄,也要挑时机对不对?”

    “我知道,”江随澜垂眼,,“只是心里不好受。”

    起来灵气和魔气就乱飚,之前崎平交界一战,地方大,尚且好,现在他们离得太近,为免误伤,殷淮梦拽着江随澜往后退了几里。江随澜退得不太情愿,站定后,他低声对殷淮梦:“阿玄对我很重要,我们虽从见面到如今只有几个月,但仿佛心有灵犀一般,总能知晓对方的想法和意思,尤其阿玄待我,是拿出十二万分真心不为过……那段日子对我是煎熬,有阿玄伴我,才稍稍好过……我就这样,躲在安全的地方,看他受折磨……”

    到后头,像是自言自语,喃喃自责。

    殷淮梦不清楚自己心里是什么滋味。

    像是有人一刀又一刀割着,不至于死,但叫他连绵不绝地疼。

    “醉刀——”有人嘶吼了一声,声音传荡出老远,殷淮梦和江随澜都抬了头,各自见到令各自差点儿要魂飞魄散的一幕。

    醉刀一刀砍在狂扬面具上,面具崩裂,狂扬的手却伸出去,冒着黑色魔气,往前一步五指便嵌进了醉刀的胸口;

    长御的长.枪高高扬起,他飞身跳上玄铁方笼,正在龙头的上方,长.枪尖端闪烁着寒芒,狠狠刺向阿玄的脑袋——

    “随澜,随澜。”殷淮梦转身拦住江随澜的步伐,低头吻了下他的额头,喘息急促,但言辞冷静,“我去救,我去救,你在这里不要动,在这里等我。不是为了我,也不要你不在乎自己,就算是为了孩子,你一定要平安,一定。”

    他有些发抖地从自己带的乾坤袋里摸出一堆东西,交到江随澜手上,还不忘把猫也留下。最后翻出来是一只镯子,殷淮梦把镯子扣在江随澜的手腕上,催动其上符咒,淡金色的光华便很快流遍了江随澜的全身,是一样极好的护身法宝。

    殷淮梦最后俯下身亲了一下江随澜的肚子,笑着:“宝宝在这里乖乖的,等爹爹回来。”

    完,他转身冲出这片藏身的山林,暴露在两方人马的视野里。

    有一瞬间,仙修和魔修都静了。

    所有人,眼见孤琴尊者一步一步地走到了魔修身边。

    醉刀捂着鲜血淋漓的胸口踉跄退后,长御因被分了神,那一枪没有刺准,在阿玄的挣扎下,只擦着龙鳞,发出刺耳的哗擦声,最终钉在了玄铁笼板上。

    狂扬大笑起来,:“修魔才是正道!过往你们夸雁歧山的孤琴多么出尘,多么谪仙,多么天下大义,多么无情似多情、无爱是大爱,是仙修表率,如今,孤琴是魔琴,站在我们这边。”

    “师弟。”醉刀抬眼,不敢相信。

    长御发出低吼,他红了眼,满腔恨意,尽在这一枪。

    然而琴音如暴风骤雨,孤琴像是踏在云上过来的,他还是过往那样的白衣飘飘,神情却冷而沉,:“我不与魔修沆瀣一气,只要你们别动这条龙。”

    他也步上玄铁笼。

    琴音引出如有实质的线将长御的长.枪死死绞住,长御动不了分毫。他还没来得及质问,便听狂扬道:“矫饰!孤琴,如今已然与仙修作对,何不大大方方认了。既堕魔,便是魔。而且,我猜想你今日要来,还为你准备了一个惊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