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唧唧没想到,这种一夜成神的事情会发生在他身上,正是因为这种一夜成神的眩晕感,让他很长时间没有反应过来,直到他被巽跋用力抱住。
他眼神动了动,深深吸了口巽跋身上的味道。巽跋身上味道一直淡淡的,带着竹叶的清爽和梅花的冷然。
“发生什么事了?”唧唧缓神回来,见到的是他快要哭泣的表情。
巽跋抓着他的衣角,将头埋在唧唧的颈窝,声音沙哑哽咽:“哥,我们回去好不好,再不要出来了,我们就在万魔谷过一辈子好不好?”
“这是怎么了?”
趁着辣椒硕阳还没有回来,巽跋抓紧了唧唧的衣衫,如同狗护食。再唧唧消失的这段时间,他原以为自己已经做好了所有的心里建设,但是在看得到唧唧归来后,一切都轰然倒塌,迫切想要跟他不分离的想法压过了变强的念头。
他惶恐不安中意识到,像唧唧这样的珍宝,就应该藏起来,不让任何人看到。他甚至偏执地认为,两人被困于万魔谷,是天命所归,只要永远不离开,别人也不可能进得来,守好了屏障,日子就能不紧不慢的过下去。他短短人类的寿命,于修士来,不过是眨眼的事情。
“我们回万魔谷好不好?我是个生命短暂的人类,对你来,是过眼就能忘掉的浮云,那么你能不能就这样陪着我,一辈子?我什么都不想要了,只想就这样在万魔谷过下去。”
到底是经历了怎样的事情,让这孩子如此担惊受怕?唧唧一直以来都很宠巽跋,两个人之间经历了不多不少的风雨,彼此依恋,当巽跋出这样的话时,唧唧的第一反应也是如此。
就这样待在万魔谷吧。
唧唧随了巽跋的心意,两人重归万魔谷,可彼时心境都已经有了变化。
无边的万魔谷真的是没有边界也没有入口的吗?
而唧唧心境也有了变化。在继承了无情道统后,所有的感情都从他身体里面剔除出去,让他整个人都淡淡的,慵懒又随意。他好像是什么都不在意了,唯独对巽跋格外迁就。
按照无情道统的指引,他们修行无情道的丹修,理应当去追寻无情道组织结构,然后超脱世间情感,成为一代隐士的存在。
但他更愿意将就巽跋。凡人的寿命实在是太短暂了,短暂到唧唧觉得可以挥霍自己的半辈子相陪。
这次归来后,巽跋有点奇怪。
一开始,是巽跋努力帮助唧唧做饭。起来,平时唧唧做饭巽跋也有在其中帮忙,但这几日他格外勤奋,起初他只是下手,后头竟然能够端出一份还不错的料理。在唧唧的夸奖中,巽跋露出了令人费解的微笑,随后巽跋又开始做家务。他本来就聪明,上手尤其快,三两下差不多取代唧唧日常所做,好在唧唧不是个挑剔的人,看在巽跋这么努力做饭做菜的份上,他嘴上也挑不出什么问题。
在尝过巽跋所做好几道菜以后,同他:“你做菜不错,可惜练习的时日不多,若是将来多练习一番,一定能够有所成就。”
这番话着实官方,唧唧轻咳一声,换了种法:“将来要是谁家女儿同你一起,一定会很幸福。”
可是唧唧一想,巽跋是已经做好了将来都要在万魔谷生根的准备,其他家女儿是没什么指望了。
唧唧低下了头,觉得嘴边的蛋羹粗糙了不少。
晚上的时候,唧唧吃饱了喝足,躺在床上睡觉。耳边吹过的风带着呼啸的古语,万山云峦叠嶂中像是有人支支吾吾着古时候的话语,唧唧的魂体飘忽而出,顺应天际万物,俯瞰一切。
不晓得扶摇直上多少万里,他垂眸看时,天地、山川、河海都变成了的点,云层中璀璨的光芒或是白皙或是亚青,总归来层层叠叠。从九天之上传达下来的魂灵曲调带着圣洁的光芒,只一瞬间,唧唧觉得自己超脱万物。
他窥见天穹之上,在更高的地方。
大乘佛光,凝固在一只半开的灰色眼瞳上。佛光大盛,那双眼睛上面睫毛根根分明,其淡色的瞳孔膜上,倒影着面色苍白的唧唧。
“醒来!”一闪而过的红色身影差点在他脸上甩了个巴掌。
唧唧喘着粗气醒过来,不太清楚自己发生了何事。然后他就看到了正在锁门的巽跋。
身着灰色衣袍的巽跋慢慢地关上了门,并且在门上下了什么禁制——他虽然是个凡人,可依旧能够使用一些符咒。唧唧来不及反应,忽见对方脸上一闪而过的仓皇和暗沉。
“你这是做什么?”唧唧没算怪罪他。唧唧身上的灵魂像是要被撕成两半,他从高空中一半的灵魂冷漠的看着自己的所作所为,心里头却毫无波动。而另一半怀着疑惑看待即将发生的事情。
他一半,万物都无关自己,不过是冷眼旁边这个世界,兴衰、成败、快乐与否,都不再重要。
而他的另一半却在喧嚣,巽跋这是要做什么?他崽子是胆子大了?把我关在这里面干什么?
联想到之前巽跋的反常,唧唧的半身又嚎上了。
他该不会从让我陪他一起呆在万魔谷的时候,就有这个想法了吧?难道他要把我关一辈子不成?
不得不接受自己被强行黑屋禁闭的唧唧,面色如常,心里却波涛汹涌。他苦恼的事情终于来了,他将这个未来的大变·态,养歪了。
且不现在时光还能不能倒退,唧唧只是想,这样子的巽跋真的能够被世界所优待吗?
他得不出结论,却睡得心安理得。一觉起来,这混账子正将他圈在怀里睡觉,他双臂紧紧箍着唧唧,生怕他跑了一样。见他睡得并不安稳,原算将他好好教训一顿的唧唧心里头一下子软和了下来。
毕竟是自己养大的,感情永远都在。虽然已经不再能够感受到人类的七情六欲,但是理智也好、感性也好,都在拼尽全力的保护他。不想让巽跋受伤的念头近乎成为一种本能,只要这种本能在,唧唧就不可能会伤害他。
回想起自己刚认的红衣师父所的那句话。
唧唧想,也许就连神仙都窥探到了他的宿命。他走无情道上最重要的阻碍就是巽跋,只要巽跋在,所有七情六欲的象征便一直存在,无论何时也不能消散,除非他死去。明明就是这样懦弱的一个人,竟然也想在要在这样的世界,去保护一个人,甚至不要脸的想,就算是为了他死掉也没有关系。
巽跋眉间有两道深沉的褶子,他这脑袋瓜子想要相处囚·禁这样的事,怕也是想来想去没有任何办法了。唧唧伸出手,在他眉间褶子上轻轻抚摸,他试图熨平他的烦恼与忧愁。可人心隔肚皮,唧唧这样少了点心眼的人,终究是不明白隔了七情六欲这样大天堑的魔头在想什么。
巽跋被他轻轻一摸,便醒了。
四目相对,巽跋首先闪躲了,他侧过头,沉默不语。
唧唧倒不把这当回事:“敢做不敢当,是什么大丈夫。你,难道要把我在万魔谷中囚禁一辈子么?巽跋,你要的一辈子,到底要我如何配合呢?”
无奈叹气,他也终于明白,巽跋想要的那个,能能跳还带着一些柔软的唧唧,在选择无情道的那一刻,终于是脱轨了。
于此时,他也明白过来,当时满天红线、勘破红尘断掉的那根红线另一头,系着个在孤苦无依黑暗中等待光明的巽跋。
“对不起……”巽跋握住他手指尖,人类躯体这样的热,却没办法温暖一个冻僵的无情道统。巽跋心尖隐隐抽疼,他覆下身躯,眼神变得火热且痛苦,在他瞳仁中最深的地方,燃烧着的火焰,正是当年唧唧在冰天雪地里塞到他破碎骨肉中的那颗。巽跋闭了闭眼睛,他咬住了唧唧的嘴唇,像是惩罚一般的辗·转,最后龇着尖牙,咬破他的唇角。
受到疼,却感受不到疼的唧唧,仍旧是一副淡淡的神情。
巽跋瞪大眼睛看着他,却终于意识到,天地间最难以摧毁的无情道统究竟是个什么东西。他大拇指指腹按在唧唧唇角流血的地方,心疼难耐,却又难受至极,他附在唧唧的耳畔,大声叫着混-蛋。唧唧依旧是镜中月水中花的神态,仿佛没有什么波澜,就连巽跋痛哭流涕,他也兴不起什么波澜。真要形容,此刻他便是老僧入定、心如止水。
“对不起,巽跋。”
“对不起……”
唧唧抱着巽跋的头,手指从他墨色的黑发中穿过,他一遍又一遍道歉,却又每一次都觉得不够认真,于是同样的话了几十遍,巽跋依旧哭着,偶尔也龇着狼犬似的尖牙,轻轻研磨唧唧的肩胛骨。
“你记着我好不好?哥,永远不要忘了我好吗?”
“哥,你是个大混-蛋……我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