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芙丽雅先是下意识否认，随后沉默。

    德加尔伯爵对她有求必应，那种表现远远超过了父亲对女儿的宠爱，更像是信徒的供奉。而且德加尔伯爵有时候会用复杂的眼神看着她，有时痛苦，有时悲伤。

    直到她从兽人帝国回来之后，德加尔伯爵才对她严厉起来。与此同时，德加尔家族的产业也尽数交到她手上，自己只从旁教导。哪怕伊芙丽雅把家财散尽，他也别无二话。

    起来，他倒是觉得伊芙丽雅此番行事风格，真不愧是自己亲生女儿。

    伊芙丽雅后退一步，戒备地看着回环之神。

    “你想做什么？”

    “你没必要这样戒备。”回环之神：“我其实很早就可以得到这幅身体……就像混沌之神一样，这幅身体，本就是为我而存在的。”

    “那你为什么没这样做呢？”

    “因为我发现，人类并不需要神。”回环之神颇有些遗憾地：“当初，我没有听光明之神的劝解，执意顺应人类的愿望降临此世，却只带来了我无法挽回的灾难。祂的没错，人类有自己的生存之道，我们不该插手。”

    伊芙丽雅微妙地点了点头。

    她是一个非常有主见的人，外界的议论和看法都难以对她造成影响。贵族姐们的茶话会上，有人劝她早点嫁人才能获得幸福，也有人劝她不要费心费力参与德加尔家族那些事，后来她到处奔波的时候，还有人骂她不知廉耻，自不量力。她不沉湎于暧昧的少女心事，爱慕英俊的贵族青年，反而到矿区把自己炸的遍体鳞伤让很多人觉得她是个异类。不过伊芙丽雅才不在乎这些，她一直以来，都深刻地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

    换言之，她不会轻易被外在的束缚所影响。如果回环之神所言都是真实的，那么祂占有伊芙丽雅的身体重生似乎也无可指摘。德加尔伯爵的一切财富都是祂给予的，除了最后一次。当伊芙丽雅诞生，德加尔伯爵背叛了回环之神以及教会，一般来，伊芙丽雅是应该替他感到羞愧的。

    但并非如此。

    她不觉得回环之神占据她的身体理所当然，如果回环之神真的要这样做，她绝对会拼命挣扎。那些事她可是一点都不知道的，尽管这幅身体曾经是为回环之神而存在，但她可一直都是为自己而活的。

    回环之神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如果你有这样的气性，那就别让混沌之神占据你的身体。”

    伊芙丽雅猛地抬头：“我该怎么做？”

    “醒过来，这是你内心懦弱的地方。你从未让自己的脆弱暴露于人前，所以才埋得这么深。”回环之神拍了拍她的脸：“休息够了就爬起来吧，我和混沌之神这家伙，还有账要算呢。”

    黑雾越发浓郁，奥德里奇几乎双目滴血，他紧紧按住混沌之神的手臂，混沌之神因为痛苦而发出愤怒的嘶吼，目眦尽裂，惨叫声刺破耳膜，然而奥德里奇他们看上去比祂更加痛苦。

    伊芙丽雅离开的时候，他脑子里想的全都是战争终于要胜利了……他应该多问几句的。

    如果伊芙丽雅无法醒来，那他一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

    朱利安脸色煞白，惊惧紧紧地攥住他的心，他偏过头不忍看伊芙丽雅面目全非的面孔，激烈的情绪让他的话听上去含糊不清：“我还欠你……那么多钱……这样的话岂不是欠到下辈子了……”

    “啊，难为你还记得。”沙哑的声音传来，朱利安一愣，猛然转头看去，就见伊芙丽雅疲惫地躺在地上，冲他们叫道：“麻烦让一让好吗，你们这样……”

    她话音未落，便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惨叫。诺亚他们猝不及防之下，竟然被伊芙丽雅挣脱了。祂再次站起来，纯黑色的瞳孔冷冷地盯着诺亚他们，随后狠狠地扼住自己的喉咙。

    “他妈的！”朱利安想冲过去，被诺亚拦住了。

    “这是她的战斗。”诺亚。

    伊芙丽雅的身体不断冒出黑雾，她脸上露出挣扎痛苦的神情，很快，越来越多的黑雾从她七窍之中奔涌而出，只听伊芙丽雅嘶吼一声，她抓住自己的手，狠狠地甩下去。

    “从我的身体滚出去！！”

    黑雾瞬间翻腾，如同沸水一般在他们身边发出巨响，伊芙丽雅双膝一软，无力地倒下去，被诺亚接住了。

    “哈，区区神明……”她喃喃道，话未完，被冲上来的奥德里奇与朱利安紧紧抱住了。

    伊芙丽雅感受到一滴温热的液体落进脖颈，一时也分不清是谁的眼泪。

    她疲惫地笑了笑，彻底昏迷过去。

    奥德里奇抱住了昏迷的伊芙丽雅，这时候，黑雾发出犹如实质的嘶吼声，震得人耳膜剧痛，头脑如被撕裂般痛苦。那团黑雾逐渐凝成了一个人形，巨大的脚掌覆盖了半个班纳夫城，庞大的躯体压在所有人头上，黑色的头颅上没有五官，但奥德里奇仍然能感受到被恶意凝实的感觉。

    “这玩意……”奥德里奇言语之中杀意顿生。

    “混沌之神确实由传奇魔法师所化。”诺亚：“但乔布加西亚不认这玩意，它是被抹除一切记忆和过去的新生之神，在成为混沌之神的时候，祂已经失去了一切。”

    朱利安挥起法杖，忽然见一道彩色霞光落在混沌之神身上，一个女人的酮体缓缓出现，如同一阵云烟一般，轻盈地朝混沌之神抱过去。

    混沌之神，却显得恐惧极了，剧烈挣扎起来。

    “……那是？”朱利安目瞪口呆。

    “和伊芙丽雅长得有点像。”诺亚仔细辨认了一下。

    “回环之神。”奥德里奇感觉自己的掌心在发烫，他继承回环之神的时间之力，家族又是正统的回环之神信徒，日日夜夜看着父亲兄弟供奉那一座神像。

    他终于亲眼看到了。

    天空之中，回环之神抱住了混沌之神，在混沌之神的惊恐之中，回环之神张开口，埋头咬掉了祂半边脑袋。

    【当初你弑神的时候，我就过了……】回环之神着除了诺亚无人能够听懂的神语：【你有本事杀了我，等你成了新生之神，看看谁厉害——！】

    诺亚缩了缩头。

    伊芙丽雅忽然醒了过来，她茫然地睁开眼，刚才似乎听到了什么，但再仔细听，就什么都听不到了。

    在以前，她和诺亚一样能够听到神的低语，然而回环之神彻底脱离她的身体，伊芙丽雅彻底失去了对神语的感知。

    她成为了一个普通人。

    而回环之神已经将混沌之神彻底吃下去了，那些黑雾吞入她的身体之中，回环之神的身体也变得更加透明。

    祂回头看了一眼茫然不知的伊芙丽雅，在逐渐显露出的阳光之中，透明的酮体彻底消散，变成一道七彩的光，落在人世之中。

    伊芙丽雅摸了摸脸颊，滚烫的眼泪夺眶而出，她感觉自己失去了某个重要的东西，却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

    丹尼尔在黑雾之中奔跑着。

    那些黑雾在窥视着他，仿佛无数只眼睛，只等着时时刻刻吸吮他的血肉。他不心被一处横梁绊倒，一个跟头翻在地上，狼狈地坐起来的时候，周围的黑雾已经彻底消失了。

    “为什么会这样……”

    “为什么会这样！”

    为什么是诺亚赢了！

    丹尼尔匆忙站起来，埋头继续往外跑，忽然撞到一个人身上。

    他一屁股跌下去，抬头便看到那是一个穿着粗布破烂衣衫的平民，手里还拿着与城中守卫军作战的木棍。

    那个人也茫然无措，一脸惊惧，显然还没明白发生了什么。他们之前是在与守城军作战，随后黑雾从城中冒出来，周围的人都无声无息地被黑雾所吞没。无论朝哪里跑都躲不开这可怕的黑雾，整座班纳夫城顷刻之间变成死城。

    发生了什么？

    那个平民还在发呆的时候，丹尼尔站了起来，推开他：“滚开！”

    平民一个趔趄倒在地上，周围的守城兵的注意力被吸引过来，他拿着武器朝平民刺下去，随着一声惨叫，班纳夫城再次陷入了混乱之中。

    丹尼尔就在这混乱之中艰难逃跑着，有人注意到他不同寻常的穿着，大声喊道：“丹尼尔在这里！”

    “抓住他！”

    “丹尼尔！”

    一片混乱，丹尼尔不知撞到了多少人，他脸上沾满了血污，身上的衣服也破破烂烂的，再也没有了之前的精致与内敛。丹尼尔推开挡在前面的人，混沌之神死后，他所掌握的术法也用不出来了。

    “滚开！”

    丹尼尔埋头跑着，愤怒的火焰在他心中燃烧着，离开这里，我还可以重头再来！

    我能做得更好！再也不会失败！

    离开这里——！

    一把银色的剑抵在丹尼尔的胸口，剑上冒着森森的寒意，如冬日的冰雪。

    丹尼尔缓缓抬起头。

    诺亚与奥德里奇并肩而立，奥德里奇冷冷地看着丹尼尔，而诺亚则冲他微微点头。

    “丹尼尔阁下，一切都结束了。”

    血光冲天。

    作者有话要：伊芙丽雅从此成为了一个富可敌国，掌握家族财产，生意遍布瑞德拉斯大陆的普通人。

    啪啪啪。

    丹尼尔没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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