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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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养心殿内, 卫老夫人一脸慈爱地看着案桌后批改奏折的皇上,哎喝她奶水长大的孩子怎么都这般出息!

    她正欲俯身行礼,焰溟瞧见她一进来, 便站起身来,迎了上去。

    “夫人免礼。”

    二人行至偏殿入了座,焰溟才笑道:“朕听闻乳母刚刚与皇后相谈甚欢,都了些什么, 也讲给朕听听?”

    卫老夫人脸上笑意一僵, 不敢讲的就是您的陈年旧事,童年趣闻,可把皇后逗得开怀极了。

    她想了想,避而不答:“无非是些民间趣事罢了, 皇后久居宫中,难免听得新奇了些。”又赶紧移了话题, “皇上,您特意让老身进宫所谓何事?”

    焰溟一顿, 笑道:“乳母还是这样直来直往。那朕便不与乳母拐弯抹角, 听闻卫侍郎府上除了两名侍妾倒是再无旁人?”

    卫老夫人点点头,开始揣摩起皇上的心思, 可还没寻出些个念头,又听得皇上开了口。

    “不知乳母在这南焰城中可有属意的媳妇了?或是卫侍郎本人, 乳母可听闻他提起?”

    卫老夫人笑道:“那子, 皇上您也不是不知道,一颗心为您的朝政卖命呢,哪有心思在这些儿女情长上。”

    老夫人量着龙椅上帝王的神色,细细斟酌一番,才接着道:“哎起这子的婚事, 也是老身如今心头一块大石头。怎么?皇上有意思替老身解决了这块心病?”

    焰溟也没想着在这事上太极,只淡淡一问:“不知乳母可还记得朕身旁的女官,辛柔。”

    卫老夫人一愣,随即轻笑:“这辛柔姑娘,也算是皇上身边一功臣了吧,屈居这御前女官确实可惜了她。”

    焰溟唇角微勾,却是低头转着拇指上的玉指环,眸色有些深沉,看不出喜怒。

    一看皇上这幅模样,卫老夫人从伴在焰溟身侧,稍稍细想便懂了这皇帝意欲如何。

    她不紧不慢地端起茶杯,饮了一口,才缓缓开口:“皇上是算把辛柔赐给我儿?”

    焰溟抬头看着老夫人,微微颔首,“朕为二人赐婚,辛柔从这宫中嫁出,失不了卫侍郎的脸面。”

    看似相商,实则这帝王的语气里已有些不容置喙,卫老夫人明白,若不是看在自己的面子上,皇上也不会特意请她进宫与她事先相谈一番。圣旨一下,又有何人敢有意见?

    今日如此已算是念了与她的一些陈年情分。

    对于卫家而言,有这么一个皇帝亲自赐婚的女子嫁入府邸,也算是好事。且她那儿子一心都在自己仕途上,辛柔女官在宫里这么多年,嫁给他,只会更有利于他在官场上的发展。

    再者,这也算是卖了皇上一个人情,以后对卫家的好处大着呢。

    只不过……

    卫老夫人笑笑,“皇上,老身是不敢有多少意见,这赐婚一事实乃卫府荣耀。只是,您可千万先问问人家姑娘肯不肯?”

    对于辛柔的事她早些时候还是略有耳闻,只不过后来那些流言蜚语都消失匿迹,也令人分不清真假。

    若真是一个个清清白白的女子,自然是最好,否则……

    “辛柔对朕也算是有恩,如今到了适嫁的年龄,朕才寻思着给她寻一门体面的亲事。思来想去,如今朝野之中也是卫侍郎最为合适。既然乳母没有意见,朕自会再和辛柔提及。依着卫侍郎的品性,想必辛柔定然是肯的。”

    “是,老身也是这样想的。我那子惯来是个少根筋的,有着皇上给赐婚也省了我不少心。但婚姻这事终归要讲你情我愿。”卫老夫人这话得不疾不徐,边边量着焰溟的脸色。

    得体的话里却是掩着诸多深意。

    “乳母得是。”

    焰溟站起身来,走上前去扶住了卫老夫人,又微微低头,靠近在卫老夫人身侧,声音放得低了些。

    “朕也不至于塞个乱七八糟的女子给您当儿媳。”

    这话便是给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了,他没碰过辛柔,不至于塞个不洁的女子进你们卫府,大可放心。

    卫老夫人拍拍皇上的手背,眼角含了笑,“老身也信皇上不会。”

    二人随后又徐徐聊了一些,因着焰溟政事繁忙,卫老夫人知晓这帝王正事也与自己完了,就识相地不再叨唠,起身告了退。

    焰溟随后吩咐了李德喜好生把卫老夫人送出宫去,二人刚走出宫门。

    焰溟正要转身,却猛地听到身后“砰”的一声。

    他一回头,就见着辛柔直直地跪在地上,垂着头,挡不住她眸色里凝着冷雾,像外头的冰霜一般。

    “皇上,奴婢不想出宫。”

    焰溟拧眉转身,看着地上的女子。

    “卫侍郎英年才俊,家世清白。嫁他,不委屈你。”

    辛柔目光仍落在地上,语气却异常坚定。

    “奴婢甘愿在这宫中侍候您一辈子。”

    “朕不需要。”帝王显然已没了耐性。

    像被触及什么一般,辛柔猛地抬头,厉声而出,“您当年答应过奴婢陪在您身边的!”

    眸里冰霜化了开,融成了泪光,怕自己失了礼数,她又赶忙把头埋了下去,身子微微缩着,女子身形单薄,跪立在这大殿之上,如若扶柳。

    焰溟拧紧眉心,脸色越发阴沉。

    辛柔这般模样没有叫他生出半分怜悯之心,反而觉得烦闷至极。

    他本便对人没有多少情分,从不认为可怜之人就必须值得人同情。何况对于辛柔,就是因为她当年算是对他有恩,才一直寻思着给她谋求后路。

    谁知自己一番心思,一而再再而三被人弃之不顾。

    既如此,他又何须再这般替她着想!

    焰溟冷了声,拂袖转身。

    “朕只答应过你御前女官一职,你若甘愿在宫中老死下去,朕不会再管。如今御前不需要宫女侍候,后宫中尚宫、掌事一职,你任挑一个,朕下旨便是!”

    外头又飘起了茫茫白雪,一座座红墙绿瓦的巍峨宫殿不过一瞬便被染上了白色,枝丫上的冰霜又重新凝固了,凝成更刺骨的寒冰。

    辛柔抬起了头,眸里的泪花已经不知何去,眸光渐渐清明。

    她看着面前那个无数个深夜闯进自己梦中的明黄背影,终于再也忍不住,喃喃出声:“皇上,奴婢离开之前,可否再问您一句?”

    声音悲凉,染着苦涩。

    男人蹙眉转身,对上了她。

    “何事?”

    辛柔怔怔地看着帝王冷硬阴沉的脸庞,第一次没了忌讳,义无反顾地对上那双惯来深邃莫测的凤眸。

    她凝着他,干涩泛白的朱唇轻启,“这些年来您可曾对奴婢动过一次心?”

    话一出口,有什么紧绷了许久的东西却反而微微松懈了开。

    可很快地,她听见男人毫不留情的一句——

    “未曾。”

    外头还在下着雪,寒风萧瑟,凝固的了冰霜便是不可能再融化开来。

    辛柔跪着,身子却还是轻轻晃了晃,削尖灰白的脸一寸寸失了光彩,眸里再无丝毫情绪。

    焰溟看着地上的女子,沉了声:“朕一直把你当成最得力的下属之一。十一,你从成了朕的暗卫那一天起,便不该还有这些念头。”

    辛柔缓缓地笑了,多久了,多久没人称呼她为十一了。八岁那年,她沦落街头,被人不知捡去了哪里。那里像是一所建在地下宫殿,她后来才知,那里叫作地宫。

    在地宫中,她开始接受暗无天日的训练,日日练武,以身试毒。

    每个人都互不认识,一年会有一次比武,只有赢得的人才能够继续留下,至于输的人……哦不,那场比赛不论输赢,论的是生死。

    她要活,对那时的她而言,只有一个愿望,便是活下去。

    于是她挺过了每一场比武。

    后来她终于有了资格正式留在地宫里,她有了属于她的代号——十一。

    没过多久,她就有了第一个任务。

    那天,烛光摇曳之下,她第一次看到她的主子从珠帘后走出。

    她曾想过这人必定是个长相可怖,血腥毒辣之人。谁知初见之时,他站在她面前,一席白衣,如天上玄月般皎洁,如润玉般俊朗。

    他就这么高高在上,面无表情地俯视着她,幽邃的眼瞳里没有丝毫情绪,仿佛在看一件物什一般。可不知为何,她却突然有了强烈的自尊心和盼头,她不甘,不甘被这个男人只当成无关紧要的东西。

    后来,她渐渐变得更有能力去帮到他,是在一些常人力所不能及的棘手事上。她有心专研,大概也是苦吃多了,忍得住心性,就总能巧妙地化解危局。

    也是如此,一段日子后,她就被他安排进了皇宫,还给了她一个新名字,辛柔。

    像是赋予她新生一般,从那时起,她心里的愿望开始不单单是活着。

    而后她又靠着自己一步步站到如安后身旁大宫女的位置,他私下传唤她的次数自然也越来越多......

    辛柔回过神来,嘴角自嘲地扯了扯。

    可原来这么多年过去,她却终究还只是他千百暗卫中的一人。

    她那样子努力地想去站在他的身边,与他并驾齐驱,最终却还是从没入过这个男人心头一丝一毫!

    有什么东西划过心头,如钝刀割肉,迟迟缓缓,一寸寸。

    血肉模糊,犹如凌迟。

    半晌,痛觉终于没了,大抵是心死的模样。

    她抬起头,对上焰溟,缓缓而道:“皇上,奴婢可以按您的吩咐出宫。只是奴婢在这宫中还有些心愿未了,可否宽限几日。”

    焰溟蹙眉看着她,半晌才开口,声音依旧没有多少温度。

    “尽快。”

    “是,奴婢会的。”会的,她会的,一切都会尽快了结的。

    .......

    门外突然传来一太监通传的声音——

    “皇上,皇后娘娘求见。”

    “宣。”

    焰溟凤眸淡淡转过地上跪着的女子,辛柔会意,嘴角轻轻扯了扯,“奴婢告退。”

    宫绫璟进殿之时,就见着偌大的宫殿之中,只有焰溟和辛柔二人。眼瞧着她一走近,辛柔却是和她匆匆福了福身子,就弓着腰退了下去,模样都不似往日那般从容得体。

    宫绫璟柳眉轻挑,脚步一顿。

    门被人很快合上,殿内这会倒是只剩下帝后二人。

    宫绫璟目光收回,转过头狐疑地看着殿上负手而立的男人。

    她只迟疑了片刻,就住了自己的胡思乱想,毫不犹豫扭捏地走上前去。

    焰溟身后探出了一个脑袋,女子一双美目淬着晶亮,俏生生地朝他眨了眨。

    他心里一软,转过身子正要牵她,不料佳人却很快躲远了去。

    宫绫璟站在离他几步远的位置,对着他,扬着娇俏的唇瓣儿,轻问出口——

    “皇上,这辛柔女官该不会也是你当年的侍寝丫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