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他的语气淡漠而克制,温别却听出来几分山雨欲来的味道。
这一堆人可能关系也是真的不错,非常快地转换了话题。
此后一整晚,傅昭邑酒喝了不少,但基本上没开过口了。
桌上的话题温别本来就插不进嘴,她索性发起了呆,思绪却逐渐飘到了傅昭邑身上。
傅昭邑突然沉了脸色,也不知道是单纯不喜欢大家调侃他的情感经历,抑或是还对某位女主角念念不忘,又或者是有更不为人知的原因。
但不知道为什么,温别总觉得跟早上那封邮件有关系。
早上她进到傅昭邑的房间,不过是无意中瞥了一眼那封邮件,甚至一个字都没看清楚,傅昭邑却也有了罕见的情绪波动。
她觉得惊讶,原来傅昭邑这样光环加身的人也会有不为人知且无法释怀的秘密。
想了想又觉得释然,毕竟她这样看起来没心没肺的人还想过自杀呢。
人心隔肚皮,亲人之间尚且羁绊浅薄,就更不用她和傅昭邑这样普通的不能在普通的关系,谁又能真的了解谁呢。
——
第二天温别是被电话铃声吵醒的。
自从因为睡过头而迟到后,温别再没敢把手机关静音。
其实峰会到了第四天,有看头的活动已经基本结束了。
非要还有什么值得一看的话,应该只剩下闭幕式上某位著名企业家的演讲。
傅昭邑很显然是没兴趣的,他给温别电话的原因就是他算在闭幕式之前离开。
温别以为傅昭邑是想让她帮忙安排一下去机场的车,没想到他已经自己预约好了车,也不知道叫她来是为了什么。
她问傅昭邑要去哪,傅昭邑答:“出国一趟。”
温别点点头,跟他了再见。
送走傅昭邑之后,温别的工作基本就结束了。
她也是问过了别人才知道,她原本在签到组的任务已经重新分配给了另外的人,大概是想让她好好接待嘉宾。
峰会结束后,温别还暗戳戳地去辅导员周萌那里听了,得知她真的没被投诉、拿到证书就可以补上实践学分之后,还是舒了一口气。
其实她大可不必为了这点事去找周萌,但联想到某件和傅昭邑有关的事情的时候心情好像都会变好一点。
经由峰会,温别已经没那么怕傅昭邑了,有时候居然还会不由自主地在可能碰见他的地方寻找他的身影。
但机场那天之后,温别就没见过傅昭邑了。
上下电梯的时候没碰见过、图书馆值班的时候没碰见过、去区便利店也再没碰见过。
日子还是一样的过,温别的生活态度并没有太大的变化,情绪上来了的时候也还是会翘课躲在家里不接周萌的电话。
图书馆值班倒是去的很勤,也从来没有迟到早退过。
中间有一天正好是徐姿新喜欢上的一个明星的生日,粉丝联合C城一家甜品店做了应援,徐姿拉着温别陪她去卡。
两个人聊着聊着就绕到了傅昭邑身上,徐姿还不知道傅昭邑出国了。
徐姿:“出国了就出国了嘛,我男朋友不也在国外呆着。”
温别掰着手指算了算:“峰会结束那天就走了,到今天得有快两个星期了吧。”
徐姿舀了勺慕斯蛋糕,笑她:“怎么,你想他了?”
者无心,听者有意。
虽然温别不想承认,但她每次回家的时候确实会多看几眼对面那扇紧闭的门。
然而对门的人却迟迟没有回来的迹象。
又到了周五,温别从地铁站穿过校区走回家的时候,路过了心理健康中心。
跟徐姿一起参加过一次沙龙后,她就被拉进了一个群,里面会定时预告本期沙龙的时间地点和主题。
今天晚上沙龙的主题好像是分享性质的,来分享的人不一定要是什么专家,只分享自己的经历就可以。
不管感不感兴趣,七点的时候温别还是准时到场了。
可能傅昭邑并不会来,但温别还是抱着试试看的心态来了。
没有了徐姿,她一个人来参加,反倒更拘束了。
身边的人大多三五成群,温别一个人孤零零的,挑了个最后一排靠近门的位置。
等沙龙开始了,温别这才知道,原来来参加沙龙的不是只有搞科研的、Q大的退休教师,甚至住在居民区的普通老百姓也会来参加。
比起高深复杂的条文理论,真实的经历和感受往往更为动人,也更为残酷。
这场分享里,有因为丈夫出轨而崩溃继而患上绝症的妻子,有饱受原生家庭折磨和困扰的男孩,有无数人的痛苦、泪水和挣扎。
但真正令温别泪如雨下的,是一个二十九岁女生的故事。
她和对象青梅竹马,她在Q大读研又读博,对象是消防员,两个人三年前完婚。两年前C城出了个爆炸事故,对象冲进火场就再没出来过。
女生毕业后,放弃了读书时候的老本行专业,做点零零散散的网上兼职,穷游世界去了。
她是这么的:“我们一直盘算着,等有了一定的积蓄,就辞掉工作一起去周游世界。一开始我们没钱,后来我们没时间,再然后我们什么都没有了。”
“我得不出什么大道理,也没有大彻大悟,到现在也还是很难过,所以希望能用我自己的方式继续爱他。”
在场不少人都哭了。
女生眼里噙着泪,却还是笑着:“其实没想拿我和他的故事来做分享的,但既然来了,就还是认真一点,用马克·吐温的一段话做结尾吧。”
“生命如此短暂,我们没有时间争吵、道歉、伤心”,她最后还是笑着的,“我们只有时间去爱。”
我们只有时间去爱。
听到这句话,温别一直盈在眼眶里的泪终于落了下来。
她泪点并不低,但哭起来就很难止住。
今天出门又匆忙,她忘记带纸巾出门,只好用手背擦去脸上的泪水。
没擦一会,手背就湿透了。
再擦下去的话整张脸都会变得黏糊糊的,温别索性就不擦了,但仍然有些不好意思的低着头,连身边什么时候站了个人都没发现。
温别听到撕开包装的声音,紧接着有人递了张湿纸巾过来。
她只以为是陌生人,低声了句“谢谢”。
那人没有“不用谢”,淡淡地回了句:“别哭了。”
温别顶着一双通红的眼睛,惊讶地抬起头来。
傅昭邑下午刚到C城。
一下飞机就赶来这里,自然是因为江教授有事情找他。
江教授拜托傅昭邑替他处理一件事情,傅昭邑自然不会推脱。
他正从江教授的办公室里出来,碰上最后这个女生的讲述,就驻足听了听。
至于温别,自然是他一走进来就发现了。
沙龙散场后,他跟温别一块走路回家。
温别讲话的时候还有鼻音,没话找话道:“我之前其实来过一次心理中心,但没预约。有位老人跟我下次想来的时候报名字就行,不过我第二回 来的时候报了名字也没用,不知道怎么回事。”
傅昭邑沉默了一下,:“江教授没有骗你。”
温别:?
傅昭邑补充道:“他让我帮忙找人把你的名字录入系统,但我没有。”
温别歪着头,没想到这么久之前,傅昭邑就已经在这种机缘巧合下知道了她做过心理咨询。
她问:“那……为什么不录入系统啊?”
傅昭邑看她一眼,低声:“名字进了系统,会被学校高度关注。”
温别点点头,但显然不知道被“高度关注”到底是哪方面的关注,于是又问:“但是您又是怎么知道的啊?”
“因为这份方案是我替江教授起草的”,傅昭邑看了她一眼,难得多了几句:“江教授是出于好意,但他没想到,本来一份正常的关注学生心理健康的方案,硬生生学校高层被看做是判断学生是否正常的指标了。”
“所有主动申请心理咨询的学生都会被记入档案,也根本没有任何保密性和隐私性可言,即使是你的辅导员都能看到你详细的咨询记录。”
温别想了想:“但这是不合规矩的吧?怎么能随意公布和传播一个人的心理咨询记录呢?”
“从行业内来看当然是不合行规的”,傅昭邑喝了口水,“但高校的心理中心不同于正规的咨询所,有的心理中心部分行政岗老师甚至都没有执照,就更不用遵守行规了。”
温别点点头表示知道了,又:“傅老师,您这么厉害,要不您给我做咨询好啦?”
她本意其实是开玩笑大过认真的,但傅昭邑似乎在认真考虑这个提议。
傅昭邑沉默片刻,硬朗的面部线条在黑夜里显得更为冷酷。
半晌,他:“不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