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终章 边塞团圆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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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准站起来, 从地上捡起一把落下的剑,掂了掂。

    分量足, 一把实实的好剑。剑槽上的血干涸了,但挡不住锋利的刃。

    阿黄一直跟着,像是看懂了什么,咬住李准破烂的裤脚,不死心往边上拽。

    李准看着它,笑了笑,温声:“你还不能和我一起走。你得活到老,给一窝窝的子子孙孙讲一讲,当年捡你的人是多么威风。”

    阿黄急了,一边在地上嗅,一边往边上拱,嘴里“汪汪”大叫。要是能话,估计会破口大骂起来。

    李准看它举动滑稽,起了疑心, 顺着它行动的方向看去。

    水缸下, 有轻微的声响传来。

    他手中的剑, 当啷一声, 掉在地上。

    ***

    三个月后, 临洮府旁, 白水镇。

    按时节来,这才刚刚入冬。

    但这地界儿是北地,已经是寒风凛冽,叫人寸步难行了。因此镇上那家名叫“九州茶馆”的铺子,生意格外红火。

    这家铺子着茶馆的旗号,卖的却是烈酒烧刀子。往来跑马的、押镖的, 都爱在这儿停上一停,喝上两钱假酒,吃上一碟干豆子,听听碎嘴子书。

    今儿个也和往常一样。

    台上那书人板子一,眼珠一转,有模有样地拉长声,讲了起来:

    “上回道,先帝宾天,太子继位。第一件事就是下令,把那狠心叔父拘了起来,砍了头。可怜晋王雄心壮志,临了儿到了乾清宫,却还是棋差一招。宪宗早早识破皇后诡计,使出一招瓮中捉鳖,将死前还把图谋不轨者一网尽,真是造化弄人,造化弄人。”

    下面嘘声一片,瓜子皮、碎豆子齐齐往上扔。

    脸上刀疤的壮汉粗声道:“谁要听你讲这个,快给爷讲女人!”

    书的见惯了这场面,笑道:“别急呀,这不正要讲呢么。这宫里的女人,有一个算一个,谁最美?当属先帝的宠妃、当今圣上的生母——庞贵妃。她徐娘半老,肤如凝脂,艳压群芳,那奶|子大的……”

    台下众人,一个个脖子深得老长,听得着了迷。

    “只可惜,先帝临死前,怕后宫争斗,便破了“有子不殉葬“的祖训。一纸诏书,命庞贵妃和皇后都做了朝天女,活活给他陪葬了。正所谓:自古红颜多薄命,最是美人留不住。生前在宫里斗了一世,死后不都埋进了一个土窝窝?何苦来哉!”

    听众破口大骂起来:“这皇帝老儿,一点不懂怜香惜玉!”

    那刀疤大哥回过味来,问道:“那庞贵妃不是当今圣上的生母吗?圣上就没句话?就这么看着老子娘死了?

    书的猛拍大腿:“这太子登基,全凭一纸诏书。凡是这张纸上写的,自然都是金科玉律。他要是不让老子娘死,不就是不认这诏书?那又如何坐得稳这把龙椅,服的了众?”

    众人唏嘘,一边是老子娘,一边是荣华富贵,这太子也真狠得下心。

    议论天子家事,是满门抄斩的罪过。只是此处天高皇帝远,民风彪悍,皇家威严也鞭长莫及。这些不得的野史秘辛,倒成了茶余饭后的消遣。

    角落里,两个人站了起来。

    男人走到在台边,向破碗里投了枚铜板。书人喜上眉梢,一叠声起了吉祥话:“好人好报,长命百岁。”

    男人笑笑,拉起带着锥帽的女子的手,转身上了二楼住店的客房。

    一早就在屋里等着的大黄狗见了主人,激动的摇起尾巴。

    女子点燃了台上的蜡烛,搓了搓手——刚刚饮了些酒,依旧挡不住这屋子四处漏风带来的寒意。

    男人轻声道:“妙安,我今日进城,探听到了一事,不知当讲不当讲。”

    叶妙安坐了下来,温声道:“是故人的事吗?”

    李准点点头,他有些踟蹰,最终还是了出来:“押解流犯的囚车,不日就到临洮了。你若是想见见姐姐,我们就在此地多停留两日。”

    张朝银伙同晋王谋反一案,业已判定。

    新帝仁慈,网开一面。只处死了主犯,剩下的人流放边塞。而张炳忠和叶妙婉,就在这流放名单上。

    叶妙安想了良久,摇摇头:“她应该也不愿见到我,这时候去见,反倒像是有意羞辱她。想来她还有丈夫陪着,日子苦些,熬熬也就过去了。”

    李准点点头,接着:“程大人寄书来,应是把我的信托进去了。程大人让你放心,新帝没治你父亲的罪,你父亲主动辞官,带着姨娘,告老还乡了。”

    叶妙安长舒了一口气,接着又紧张起来:“太子知道了,没有让你回去吗?”

    “程效书中,新帝看了信,面无表情,只是连声道:“就当他死了,也好。“”

    叶妙安愣住,半晌才明白过来其中深意。

    宫中总归是死地,也许太子也不想让陪伴着他长大的人,全都困死在这里。

    她想起先前听李准的典故,便又问道:“程大人还好么?”

    “他上有老母,下有娇儿,自然不能因为庞贵妃死了,便去寻死。不过是辞了鸿胪寺丞,请命去守东陵,长长久久的陪着地下的那位。这份恩情,圣上准了。”

    叶妙安叹了一声,若有所思。

    李准似是猜到她心中所想,安抚道:“再往西走就是乌斯藏地了,你我定能找到解药,救你母亲。”

    前路漫漫,荆棘遍野,危机四伏。这话出来,彼此都知道,不过是片刻的安慰。

    但叶妙安还是努力让自己笑了出来。

    李准望着她笑意盈盈的脸,轻声道:“其实师父也许的不对,我总是猜测,我是有爹娘的。”

    “此话怎讲?”叶妙安疑惑道。

    “时候,无论是挨了饿,还是在宫里挨了,迷迷糊糊躺着时,总能听见一个温柔的女声,在我耳边唱歌,哄我入睡。”

    唱的是:

    张铁,李铁,

    把剪刀送姐姐。

    毛铁到正月正,

    家家门前玩龙灯……[1]

    “他们可能是迫不得已,才把我扔在田地里了。如果是这样的话,我不算是个野孩子吧?”李准完这句,突然有些不好意思起来:“是我胡思乱想了。多大的人,还在纠结这个。”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活的再老,心里总还是有一个长不大的孩子,哭嚎着寻找自己的母亲。

    叶妙安没话,只是把手伸过去,叠在了他的手上。

    屋外更的人拉着长声,走在刺骨的北风里。

    最后还是李准出声道:“早些休息吧,明早还要赶路。”

    他本想:“红玉不在身边催你,你都不肯早睡了。”但想到斯人已逝,心下黯然,这句话到底是没吐出来。

    叶妙安不知道李准心思飘到何处,她还沉浸在对方先前唱的歌中。

    她像是想通了什么,开了口:“你是有家人的,我也是。我们在一起,就是一个家了。”

    斗大的月亮映出了靠在一起的人影。

    阿黄看见两人依偎在一起,不满的哼哼着,把狗头也凑了过来。

    这样才对。一个祥和、完满的,团圆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