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039:枕边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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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红尾蜻蜓穿过湖亭, 从静水上低飞而过。

    林纨平复了心绪,还是多问了一嘴,“我听闻就算是断指, 若要寻个医术高超的医师,还是可以将指头重新接好的, 怎的林涵她的手指就保不住了?”

    这时的日头有些头,柳芊芊微蹙了下细眉,回道:“翁主糊涂了,这大夏日的, 若要逢上这般重伤,可不容易好。涵二姐的指头应是烂掉了,就算是寻人接骨, 怕是也接不好了。大娘子派人查了此事, 经手凤仙花汁的那些丫鬟,还有花工厮都审问了一番,就是查不出个所以然来。正是因着涵二姐的事,大娘子抽不出身来,妾身这才能悄悄出府, 到世子府上来寻翁主。”

    林纨不欲再多询问林涵的伤势,她多少能猜到府中的状况, 依林涵的个性,想必她现下已然精神失常。为了泄愤,日日都会在庭院中责下人,抑或是像发了疯似的大吼大叫, 任凭陈氏她怎么安抚都无用。

    而林衍。

    林纨唇畔掩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

    林衍只在乎他自己的安乐,遇到这种事,也只是会往后躲, 往后退。就算是自己的亲女儿受了伤,他也只会将一切都推到陈氏的身上,让陈氏去料理一切。

    他与陈氏的恩爱渐离,而陈氏却一直稳坐在正室的位置,也是因着林衍本人的惰性。府中内事,他都推给陈氏料理,他在这方面对陈氏算是有依赖。

    正室为他料理好内庭之事后,林衍又在妾室的面前装成大丈夫伟君子,哄骗那些出身低的美娇娘,大肆宣扬他在侯府中的地位。

    林夙不是洛都本土出身的人,随惠帝江山时,算是草莽出身,那时二十一州都是哀鸿遍野,林夙的亲眷早已死光,林家在洛都不算是大的氏族。

    而林纨母亲谢容的谢家,算是洛都当地的本土豪族,林毓当年同谢容的婚事,算是为林家争了份体面。

    所以林衍是林夙侯位的唯一继承人,他的那些妾室只能以他为天,竭尽所能地伺候林衍,巴结讨好他。

    实则林衍却是个有些吃软饭的。

    林纨从林涵同齐均这事可以看出,因着陈氏疏于对林涵的管教,她对自己的第一个孩子多少存些愧疚之心。

    陈氏对林涵的很多行径都过于纵容,所以林涵很多时候是无法无天。

    现下林涵出了事,陈氏这个做人母的,心绪定然慌乱,也没空去与林衍的那些妾室缠斗。

    现下的时机,遂了林纨的心愿,是趁虚而入的良机。

    只是林纨不解的是,柳芊芊正值妙龄,凭她的手段,不至于拴不住林衍的心。

    而且她才刚进府一年。

    林纨询问了柳芊芊在府中的状况,包括与四姨娘的关系相处得如何。

    柳芊芊神色淡淡,“她也只是与妾身暂时结伴,是无奈之举,四姨娘表面上与妾身过的去,实则内里还是不喜欢妾身,对妾身设防得很。”

    林纨又饮了口茶水,在心中暗忖着原委。

    柳芊芊凭手段搭上了林衍,让林衍帮她脱了贱籍,她不仅从了良,还做了侯府的姨娘。

    想必柳芊芊也有着自己的考量,到侯府哄着林衍一段时日后,便想着,能够自保即可。她也不想再花心思在这个薄幸男儿身上,或许想着在府中就这样安度此生,做个养尊处优的侯府贵妾,了却余生也就够了。

    但林纨却看准了柳芊芊的那颗野心,她绝对不会是个安于现状的女子。

    柳芊芊心中存着往上爬,坐高位的欲望,而她又有手段有头脑,只是现下,应是对自己的出身感到自卑。

    柳芊芊入府后,也曾对她过,她一直念着她的恩情,如若她有事情需要她做,她万死不辞。

    凭她对大妈妈的那颗孝心,林纨便觉得,柳芊芊虽出身烟柳之地,但到底还是个赤诚之人。

    柳芊芊的随身侍女见主子出了些许的香汗,便拿出备好的团扇,替她扇着,柳芊芊这时道:“翁主那日差人给妾室的信,妾身细细看了好几遍,只是妾身实在不知,翁主要让妾身怎样报答您那年的恩情?”

    林纨看着柳芊芊有些紧张的花容,笑意温和,“虽然让你做的事情存些难度,但我是不会让你上刀山,下火海的。”

    柳芊芊嗳了一声,“翁主哪里话,那时妾身潦倒,只有翁主肯帮妾身,妾身感激不尽。现下大妈妈安葬,妾的心愿已了,也只差着欠翁主的恩情未还了。”

    林纨让香见低首,她附在她耳侧,对她低声了些什么。香见点头应是后,林纨让柳芊芊用些茶点。

    半晌后,香见领来了个中年的婆子。

    那婆子体态微胖,面相严肃,看着并不大和蔼,眸光精明,有些凌厉。

    柳芊芊不解地看向了林纨。

    她还是不明白,林纨究竟要让她做些什么,只听见林纨又问,“七姨娘可会看账簿?可会写字?”

    柳芊芊一哂,“字当然是会写的,绮香楼的姑娘们除却歌舞,都被教习过书画,那些个贵客要求可不低呢。至于看帐……大妈妈还在世时,觉得自己岁数不了,便想着将绮香楼交予我来理,只是我没从大妈妈那儿学到些什么,绮香楼便出了事……”

    林纨听后,唤那婆子走到二人身侧,又对柳芊芊道:“你这番回府就将这嬷嬷领回去,旁人问起,你就买了个老奴来差遣。这嬷嬷厉害的很,可以教你理内宅之事,若你有拿不准的事情,也可时常问问她。这嬷嬷为人可靠,你可将她做为你的心腹。“

    林芊芊听到理内宅之事后,神色明显一惊,忙问向林纨,“内宅之事……妾身只是个姨娘,学这些有何用处?”

    柳芊芊在侯府中,自是经常听闻,林纨和林涵那些斗嘴、甚至是撕之事。

    她姐妹二人不对付,而林纨看着这态势,与林涵的母亲陈氏也是有过节。

    林纨这番叫她来此,应是想借她这个“刀”,来“杀掉”陈氏在府中的地位。

    柳芊芊凝眉,轻叹的声音也如莺啼,娇媚动人,“唉,翁主之意妾身大抵明白了,若要重新搏得衍郎的宠爱,妾身还是能做到的。但若要理内宅之事,我一个妾室,又怎能从大娘子手中夺过管事之权?”

    林纨又唤香芸,将一木匣递给了柳芊芊的丫鬟,“可我那婶母,也只是个商户女出身,不还是做了侯府的嫡妻。再者,我叔伯也帮你脱了贱籍,你现下可是良家女,没人敢轻贱你。”

    良家女这话,是到柳芊芊心坎去了,这三个字对她来,比什么都要动听。

    柳芊芊命丫鬟将木匣开后,她瞧着里面的物什,惊得又用帕子掩住了嘴,“这…这是……”

    出嫁前,林纨点过自己手下的置业,朝廷赐给她的翁主俸禄再加上母亲谢氏的嫁妆、林夙为她准备的嫁妆、这几年太后给的赏赐……再加上大大的田庄和铺面,她全都折合成银两计算过。

    少,也有近百万两白银。

    林纨能看出,柳芊芊手头并不宽裕,若想在府中慢慢爬到那个位置上,便与她在花楼不同。

    在花楼要面对的是各种男人,在侯府还要面对林衍的其余妾室,没有银钱点不行。

    人若没有这些傍身,做什么事也都束手束脚,没有底气。

    林纨择了几家进项多的铺子,名户依旧是记在她身上,她派专人去理,但这些铺子的流水可供柳芊芊花用。

    柳芊芊看着那些银票和地契,在心中粗略的算了一下,林纨给她的木匣中的财物和置业,大抵能抵上十个绮香楼了!

    她年纪尚时,便觉得,能有绮香楼这么大的置业,就已经很了不得了。大妈妈有意让她接管绮香楼时,她还觉得有些惶恐,现下林纨这意思,是要将这些置业都交由她手上。

    林纨见柳芊芊将木匣盖好,又道,“这些银票可先供姨娘花用,至于地契,待事成之后,我会将它们都过在你的名下。就算我二叔到时始乱终弃,姨娘也能身有傍托。至于我要让姨娘做的事,待那嬷嬷随你回府后,自会慢慢告诉你。”

    柳芊芊先前本想着自保,就在林衍给她的的庭院中,安度其日。

    可是时日渐长后,就觉得现下的侯府生活无趣至极,自己的生活虽还算安逸,但一望就能看到头。

    林纨是要让她报恩情,实则确也是给她找了事情做,在府中斗陈氏,虽然有难度,但她却算是有了林纨这个靠山,做事也不会受限,可以放开手脚。

    毕竟她不是那种胆怯到,连想象自己成为嫡妻的画面,都不敢想的懦弱之人。

    柳芊芊走后,林纨望着她的背影,神色却有些凝重。

    柳芊芊是条娇媚的毒蛇,在她身侧放个嬷嬷,也是为了时刻能知晓她的状况,让她按着她的安排来走,以免做的过火或是行事不慎,落人把柄。

    她之前一直不肯利用柳芊芊,多少是因着心中,一直都不喜欢宠妾灭妻的人,自是也不喜欢宠妾灭妻的事。

    但若是她心软一步,母仇报不了不,林家也会跟着出事。

    自她害得齐均变残后,她就已经不算什么良善的人了。

    世人都言,她这般柔弱的女子竟是嫁给了阴郁狠毒的玉面阎罗,都顾粲是辣手催花。

    其实她也不是什么好人,虽是为了复仇,也是为了林家,但到底也是在暗地里谋划害人。

    林纨又看向了卫槿。

    她想起了在承初宫中的卫楷,这兄妹二人对自己有恩,她却还是利用了这二人。

    林纨的笑意有些苦涩。

    她和顾粲,实则是一类人。

    *

    入夏时,府内夜色岑寂深邃,闷热无风。

    蝉鸣之声却是不绝于耳,府内树植和花草的香气在夜中也是更为馥郁。

    林纨命香芸开了所有的轩窗,她手中摇着纨扇,已经换上了丝质的寝衣。却因着天气的炎热,没有散发,而是将发髻轻绾,用玉簪简单固定。

    她听着蝉鸣声,心绪却有些烦躁,不断地向窗外望去。

    林纨是个沉静的人,今夜烦躁,原因有二。

    一是因着,她今日来了月事,为了怕受凉,屋内不能置冰。

    二是因为,顾粲差人来传了话,是今晚会晚些回来。

    平素这个时辰,正是顾粲和她愉悦之时。

    顾粲,她身子弱,需要早些休息,所以愉悦应该早一些。

    林纨摇纨扇的动作微顿。

    来,也不知是否与那愉悦有关,这番来月事,她并未觉得十分难受,腹部也没有痛。

    只是身上有些乏力而已。

    林纨忆得,沈韫同她过,女子若是月事不调,嫁了人后就会好转。

    可前世,她嫁予顾粲时,月事还是不顺,每每腹痛难忍,都像是要了她半条命似得。

    她暗觉,这番月事如此之顺,还是与那愉悦有关。

    想到这处,林纨独坐在四柱床上,白皙的面容又渐渐变得微红。

    平素顾粲为了陪她,就算是忙公事,也会携主簿到府中书房忙,还会让她坐在书房中,能随时看见他。

    今日顾粲一早也没提前同她,要晚回来。

    林纨禁不住胡思乱想起来。

    譬如顾粲去喝了花酒,又譬如顾粲是不是摊上了什么事,难以脱身。

    她独自躺在床上,上面铺了垫褥,林纨盖上薄被,想要强迫自己睡下。

    枕畔却是空无一人。

    是为孤枕难眠。

    林纨突觉,这一世的她,对顾粲竟是身和心都深深地依赖。

    若是不能在他的怀中,听着他的心跳,感受着他熟悉的体温,她就难以入睡。

    而她早上却是刚见过顾粲,昨夜他也陪着她来着。

    林纨觉得,自己有些离不开他。

    在侯府时,若是她觉得孤寂,还可以唤香芸或是香见到拔步床内,陪着她叙话。

    但现下,她已为人-妻,处事就不能再像闺中一样。

    林纨还是难以睡下,便扬声唤了香芸,“香芸,去给我拿碗桃胶燕窝羹来,我入睡前想用些。”

    香芸走进了屋内,提醒林纨道:“翁主,你来月事,是不能吃桃胶的。”

    林纨神色未变,“那就不要桃胶了,只要燕窝和牛乳。”

    半晌,香芸端来了甜羹,香见拿来了矮案,方便林纨坐在床上用。

    林纨看着冒着热气的甜羹,心中又有些无奈。

    天气炎热时,甜羹中若是放了切碎的冰,那才最是美味,依她身子的状况,也只有在入夏时,才能这般的少用个几回凉食。

    今日因着来月事,又用不了了。

    林纨寥寥用了几口后,就唤香芸将甜羹撤了下去。

    不经时,香见进来告诉她,顾粲回来了,正往寝房这处走。

    林纨一听顾粲归府,适才还有些烦躁的心便安沉了下来。

    他是她的枕边人。

    他能让她有安全感,这几日在府,林纨白日虽如常做事,但每日最祈盼的,就是顾粲晚上回来的那几个时辰。

    林纨想着,自己不能这么在意他,但心中却还是控制不住。

    顾粲还穿着朝服,有些薄醉,他甫一进屋,林纨便嗅到了他身上的酒气。

    林纨从床上坐了起来,刚要迎他,顾粲已经走到了床边。

    他不顾及香芸和香见还在寝房内伺候,将她一把抱在了怀里。

    顾粲与她额抵着额,他闭目喃喃低语,唤她纨纨,唤了好几声。

    林纨想着,他既是还穿着朝服,应是没去喝花酒。

    那他到底跟谁吃酒去了?还醉成了这副模样。

    林纨轻轻推开了他。

    她看着顾粲带着笑意的醉眼,他的面容依旧白皙,此番薄醉,再衬上他那张昳丽夺目的俊颜,却丝毫未显颓态,反而徒增了几分风仪。

    顾粲意识是清醒的,看着林纨带着探寻的眸子,面色却是微愠,他不解地问:“纨纨怎么了?”

    林纨声回他,“你先放我下来,我来月事了…别蹭到你身上。”

    顾粲听后,依言将害羞的人儿抱在了垫褥上,温声询问今日她有无不适。

    他忆得,前世林纨经常会月事不顺,犯腹痛的毛病,每次都会被折腾得脸霎白。

    林纨的发髻有些微散,看着倒像是只受惊的兔子,她顺势看了看自己的腹,顾粲已经替她捂着了。

    她同他话时,身上还带着甜香。他心中有了猜测,便探寻似地倾首,想要验证。

    林纨嘴角余留了些燕窝牛乳甜羹,顾粲将甜羹吃进了腹中,笑意却是愈深,他轻叹道:“纨纨今夜好甜。”

    林纨听着他这话,不经回想起每次愉悦时,顾粲都会低声,纨纨真美。

    她的脸登时变得如滴血般红,刚想,她要睡下了,顾粲却突然在她耳侧声低语:“其实为夫觉得,纨纨哪处都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