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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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家人被带回来时,诸如李四郎田氏等人还惊慌失措,不明白怎么突然就这样了。

    从贵人来访到娘让大家收拾东西要去离开李家村,再到突然出现的护卫二话不将他们绑走,他们一开始还叫冤,后来看着爹娘哥嫂大难临头的样子,只能靠在车上呜呜哭泣。

    田氏抱着儿子搂着女儿,眼已经哭肿了,“爹娘有什么事都把我们四房当外人,到头来招来祸事却连累了我们一家子......”

    “别胡......”

    “我怎么胡了,你看看你哥嫂连大嫂是不是都门清儿,唯独咱们两个跟个傻子似的,三娘的事不和我们,为什么非要离开李家村也不和我们,你看看你儿子,他还这么,要是有个万一......”

    田氏一向强势,李四郎何曾见过她这样,想到儿女,一时红了眼眶,他一把将妻儿搂紧怀里,内心一片迷茫。

    郗父不愿私下处决,审讯便设在了衙门,虽然从徽州府将人提过来已是特事特办。

    李家人终究只是普通百姓,严肃的公堂对他们来已是震慑,再有几板子下去,便老老实实招了。

    原来李大郎当年和几个弟兄运镖,在一处山脚发现被随从拼死护住的四娘,当时丫鬟随从皆死,场面惨烈,四娘也仅剩一口气。李大郎于心不忍将人偷偷带回家,他与王氏成亲多年无儿无女,便将四娘充作自己的孩子。

    他对四娘真心疼爱,幼时每次出远门回来会给她带果子点心带翻花头绳,抱着四娘坐在脖子上去县城看花灯。

    但李家其他人就未必了,李老头不乐意儿子养个不是他们家种的孩子,只是儿子有本事又坚持,才勉强同意。

    张氏也不乐意,不过想到儿子的话,万一她亲人来找,自家就是救命恩人,看那些东西,她父母肯定不是寻常人家,手指头缝里漏出点就够他们家嚼用了。

    谁料到,后来不仅没人来找,大儿还出意外了,张氏隐隐将这事怪在四娘身上,东西陆陆续续当了卖了,只剩玉佩手镯不敢乱动。

    后来也是没办法,李家三女嫁到了县城一户粮商家,这门亲事对李家来可谓高攀,李桃花争气,进门便生了两个大胖子,她又是个精明能干的,日子过得颇为热火。

    偏偏年初她那没什么本事的相公王安迷上了赌博,不过几月便将大半家产输了,人也因在赌场闹事被抓进了牢房。那赌坊是县丞儿子的产业,在县城里一向是无人敢惹,王安闹这出正好被杀鸡儆猴,一进去便被得起不了身。

    李桃花无法只能回娘家哭诉,她是知道张氏藏着好东西的,哭着磕头,又拿两个儿子求情,张氏想到在读书的外孙,终是将东西给了她。

    李桃花拿着玉佩当了银子辗转救了王安出来,又听到这位公子好美色,竟将主意到了四娘身上。

    后来便是郗瑶逃出李家,郗家找过去,张氏被逼急了推了同龄的三娘出来,全不顾三娘若是被发现,这个孙女会有什么下场。

    事情到这一步还有什么不清楚,年轻的知府抬头看了一眼旁听的郗父,郗父招招手,玉案会意转进了屏风后。

    “姐?”

    郗瑶撑着下巴,隔着屏风只能看到李家人影影绰绰的身影,视线从瘫坐在地的王氏滑到抱着儿子心如刀绞的田氏身上,“......别牵连无辜,路上......好好照顾王氏,她是怯弱可不傻,偷偷给她塞些东西吧。”

    夏芷点点头,“奴婢去办。”

    玉案行了一礼退出去,在郗父耳边低语几句,得到吩咐又与知府声汇报。

    知府大人点点头,一拍惊堂木,定下了判决,李家一行参与之人皆发配边疆,如李四郎田氏、二房的大娘等人念在不知情,当堂释放,至于县丞一家抄家处斩便是后续徽州府执行了。

    不提被判处流放的人是如何面如死灰,田氏却是“哇”一声哭出来,公堂严肃,她不敢放肆,只好捂着嘴哭得浑身颤抖。

    时至今日,她才知道原来四娘竟是官家的姐,姑子竟算将她送给县丞公子糟践,爹娘在四娘逃走后,竟想着拿三娘顶替!难怪要死要活让一家子搬走!

    实话若是自己的孩子被人这样对待,自己都忍不了,何况人家官老爷呢!她原听着听着,以为自家也是难逃罪责,心里已是认命,突然听到这判决,便如绝处逢生,心情激荡,怎能忍得住?

    堂上啜泣呜咽的哭声嘈杂,可田氏不知怎的,仿佛听到屏风后的铃铃轻响,她不由看过去,人影微动,她紧紧地盯着,就见一道熟悉又陌生的身影一闪而过。

    胭脂色的衣裙划过,裙角的珍珠宝光交照,晃了人的眼。

    那是四娘!一定是四娘,一定是她求了情!田氏心情复杂,在李家时,她知道二房欺负她们母女,爹娘巴不得四娘日夜不休采药挣钱,自己看着她可怜样儿,却也没帮过她。

    如今却是她救了自己一家,田氏不出内心是否悔恨,如果当初待她好一点,现在许是他们也不需跪在这里。

    同样有些悔恨的还有王氏。她是真心疼过这个女儿的,四娘抱回来时玉雪可爱,猫崽似的招人喜欢。

    彼时,她虽疑心这其实是相公和外面女人生的,可也心照顾,满心疼爱。后来这孩子大了,更是唇红齿白聪明伶俐,尤其她对自己这个母亲很孝顺,村里人夸她养得好,她也得意过。

    什么时候变了呢?

    王氏愣愣地想,大概是相公过世后,听多了娘的叫骂,失去了唯一的依靠,她总忍不住想为什么不是她亲生的?为什么偏偏是远哥出了意外?是不是这个孩子真的克他们?

    想多了对这个女儿便没那么真心了,又巧大宝出生,李家终于有了男丁。

    王氏娘家本就是个重男轻女的家庭,姐妹三个自伺候弟弟,大姐二姐半卖半换嫁出去,还想着补贴娘家,如果不是李大郎看中王氏,她大概也是像两个姐姐一样,嫁个人作后娘,或是嫁给癞子瘸子。

    她对李大郎有多感激,便对自己没能给他生个儿子有多耿耿于怀,几乎走火入魔将大宝当作自己儿子了。

    所以在娘以大宝以后兼祧两房、给她摔盆的诱惑下,王氏想都没想便同意了四娘的亲事。

    王氏一直对四娘甚至对自己,她是为她好,她是心思不纯,可这门亲事对四娘来是好的,一定是好的......

    如今却方有些后悔,到流放那天心里的悔恨终是压也压不住

    王氏看着手里的包裹,“这是......四娘......给我的?”

    夏芷微微一笑,“路途遥远,东西您且收好,”她看了眼面露贪色的李家人,想了想姐的吩咐,又低声道,“姐还,若您不愿,可不与李家人一同。”

    “啊?”王氏回头看了眼,神情无措,“不必了,毕竟是一家人。”

    “那您请路上保重。”

    “能不能.....能.不能......”

    夏芷看她犹豫的样子便明白了,她一脸为难,“官府的判决,朝廷律法,姐即便有心也无法......”

    王氏失魂落魄,紧紧攥着包裹,夏芷颔首示意,与押解的大人低语几句,便上车回城。

    “走了?”

    “是,半个时辰前出的城门。”夏芷福了福身,给郗瑶换了杯茶。

    郗瑶转转毛笔,情绪不太高,“出去吧,我一个人静静。”

    申时末屋内还没动静,夏芷站在门边神色焦急,叫了几声也不让进。

    “怎么了?”

    “顾公子,可巧您来了,姐一个人在屋里一下午了,不让人进,屋内也没个动静。”

    “发生什么事了?”顾霄扭头问她。

    夏芷叹了口气,“上午李家人出城,姐听了心情便不大好,午时没吃几口饭,下午又闷了一下午,这天色都快晚了,屋里还没个动静,实在是让人担心。”

    才寻回的宝贝姐,前几日瞧着温温和和好性子,今日冷不丁冷下脸,众人也不敢不听令。偏偏这可是他们大人的宝贝疙瘩,若是真出了什么事,可怎么着?

    “行了,去准备些吃食,我进去看看。”

    屋内没点灯,日光映着窗户纸,昏昏暗暗。

    “四娘?”

    “......哥。”

    顾霄循着声音转过书桌,就见姑娘坐在地上,靠着书架,神态恹恹。

    “发得什么疯?”他蹲下身凑近才看到她左胳膊插满了银针,针尖颤颤巍巍,心里吓了一跳,握着她胳膊动也不是,不动又生气。

    郗瑶看他真生气了,慢慢拔了针,“扎着玩儿,只是看着吓人......”

    顾霄瞪她一眼,也席地坐下,翻出针盒,帮她装好,“心情不好?”

    “嗯......我不知道做得对不对,听古......嗯流放的路途遥远又危险,十去九死,张氏年迈,王氏柔弱,三娘年幼,其实他们对......的伤害,我没权利严惩还是原谅,”也许依着四娘的性子,不定会以德报怨,可她不乐意。

    “我......好像做得不太对,可是不这么做又不痛快......”郗瑶胡言乱语,忽然长长叹了一口气,“哥,我有些想家了......”

    姑娘的神情太过悲伤,顾霄一瞬间竟然觉得她的家在极遥远的地方。

    他伸手摸摸她的头,“别多想,他们是罪有应得,无辜的人并没有牵连,官府的判决也不是光听你一个丫头的,你给的建议大人们自然有所斟酌......”

    太阳似乎已经完全落下,屋内愈加昏暗,顾霄拍拍针盒,“下回别扎自己了,哥皮糙肉厚,要扎找哥吧。”

    “扎坏了怎么办?”

    “你再给我治好啊。”顾霄的话太过理所应当,就像走在路上问人家“吃了吗?”人家答“吃了”,郗瑶想想,嘴角不自觉上扬。

    “进去多久了?”郗父盯着仍没动静的门,忍不住又问了声。

    “不到半个时辰呢。”夏芷端着碗清汤馄饨,心里忍不住吐槽,第五遍了,从回来知道姐闷在屋里就赶过来,见着顾公子先进去不敢掺和,偏在这儿盯梢。

    郗父哪管她的吐槽,他这会儿有些坐不住了,虽然女儿年纪还,可他一想到当初张氏那个老妇的私奔,心里便不大自在,尤其是顾霄与女儿共患难一场,感情不同常人。

    老父亲的心态,看着女儿和别人更亲近,心里颇不是滋味。

    “碰”

    “别我来过,待姐吃完歇歇再去正屋,也别给她吃太多......”

    “知道了。”夏芷福了福身,看着大人脚下如生风,屋门开前早不见了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