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三合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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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还是得去一趟。”

    鸟雀四散, 风卷入撩起少女额间碎发。

    她的声音极轻,不像是在对任何人话,面色有些迷茫, 眸底却亮。

    许露听不大清楚, 挠挠头凑近问:“得什么?啥呢能不能大点声?”

    “露露, ”她踏出一步就不算回头,压下躁动的心垂眸看着地址印在脑海里, “阿姨会来接你吗?手机能不能借我用用.....”

    “——可以是可以, ”许露眼睛眯起,痛快道, “但你得告诉我你要去干什么。”

    南思阮心跳快到气息有些不稳, 抬手端起饭盘应付似的敷衍:“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 个人层面,第四个是什么?”

    许露答得飞快:“友善。”

    “你南姐姐,”南思阮迅速将手机揣在兜里,后退一步又开始满口胡掐,“要去响应社会主义的号召。”

    “......”许露也明白对方是个鬼话连篇什么事儿都不肯的性子, 牵扯嘴角叹了口气道,“算了, 你滚吧。”

    -

    南思阮滚了——滚得还挺急, 用防水的文件袋包好数联那一沓资料后出了校门走到堕落街, 才被豆大的雨滴砸醒发觉自己没带雨伞。

    台风是晚上登陆,堕落街的店铺关了个七七八八, 有人架起高高的扶梯把路边凤凰木伸长的枝叶砍断, 防止台风吹断它砸到别的地方。

    南思阮边走边留意着不时被人割下的树木枝丫,用手挡着屏幕不让雨滴落下,看着标红的四处地点随意盲猜了一个。

    如果他不在这——她有些迷信地愤愤想, 就明没有缘分,自己也别再瞎几把忙活地乱找,好好回宿舍保命重要。

    她敲定了一处临近江边的地址,在天欲塌下之前带着赌一把的心情踏着点点碎雨赶到。

    那是一座过于高档的江景区。进门都要刷脸,她厚着脸皮跟着前面的阿姨混了进去,按着对方的地址找到后伸手敲了敲门。

    没有回应。

    她又用力用手掌心拍门,楼道里的声控灯亮了一路,外边雨声泄下,风残卷地钻进室内呜呜作响。

    隔壁的老奶奶拉开门,佝偻着背告诉她那里头七八个月都没人进去过。

    她拍门拍的整个胳膊酸麻,听到时连谢谢都忘了,看着老人的门慢慢关上,简直觉得自己那一腔孤勇似的冲动也被拉了闸似的黯淡。

    这不就——

    没缘分了。

    她心中酸的出水,坐着楼层里的观光电梯从高层顺下,看着雨丝拍冲刷在玻璃表面,对自己命重要。

    然后指尖点开了下一个地址,在电梯门开之前脚步决定了方向。

    台风将至,浓厚云层压在广州城上,树木撕扯发出痛苦声响,少女迎着一脸的风雨踏着水坑,从洛溪大桥奔向珠江新城,像朵在黑夜里盛开的白莲,又像是雪中傲着不肯低头的梅花。

    那一天,她直到走到最后一处地址,才找到他。

    -

    顾向野头疼。

    准确来他头痛到快要裂开——神经撕扯着突突直跳,牵连着嗓子发哑,倒在床上就不大想起来。

    他以前也常偏头疼,没今天严重。

    他把原因归结于浪费了一整晚和傅亦安那个傻逼话。

    他肯定忘记了点什么,可他此刻不大想理会。

    手机昨晚大概率是扔在了客厅,这会儿也不知道几点。他看着床边落地窗外的天色红了又暗,随即暴雨拍在玻璃上发出吵闹的声响,忽然想改造一下阳台,换成没有窗的房间。

    门铃响的时候他入睡正浅,太阳穴凸起又撕裂的疼痛,下意识骂了一句。

    傻逼吧,他想,这种天气还他妈上门。

    他垂眸任由门铃响起又停下,随后就听到外面的人没完了似的又开始用掌心拍门发出闷沉响声。

    他翻身想拿手机叫保安,又想起手机扔在了客厅。

    少年深吸了口气,手指抵着额间用力抵摁了一下,缓缓翻身下床,走到玄关处,拧眉拉开房门。

    就看到了少女狼狈不堪,眼睛湿漉,用力吸着鼻涕咬着苍白的唇,近乎绝望地站在门外。

    -

    顾向野足足静止了十秒。

    姑娘浑身湿了个彻底,衣料微薄的宽松校服滴着水贴在身上,唇色微微发白,像是下一秒眼泪鼻涕就能双管齐下。

    他忘记如何开嗓讲话,头疼愈发严重,几乎怀疑自己面前的人究竟是不是真实的。

    他抬手,碰上对方泛凉苍白的脸颊时,心像被人用力揪了一下。

    “你....”他,声音嘶哑暗沉,“....这种天气,你给我跑过来?”

    南思阮一瞬的眼眶酸涩难忍。

    她以为不会找到他了。

    她从第一处地址找到最后一处,浑身湿透,站在门外几乎是麻木地摁想门铃又用力拍门,从最开始狂妄地以为靠缘分这种玄学的东西能立刻找到,到最后心累地走到最后的地方不抱一点儿希望能找到他。

    然后少年就拉开了门。

    接着他就皱着眉跟自己这种狗话。

    “——你凶个屁,”南思阮着眼泪顺着头发丝儿掉落的雨滴而下,恶狠狠地混上哭腔没有半点杀伤力,“我真是操了,我有病才跑过来,我真他妈有病...”

    顾向野听到少女的嗓音呼吸都跟着一窒,心下的慌张盖过所有难言的情绪,指腹略过少女通红的眼角。

    “....别哭了。”

    他叹了一声,沙哑地道,“别哭....是我有病。”

    南思阮拍开他的手,把淋的不成样子的文件袋往少年怀里一塞,气愤之余又觉得委屈,委屈之余又觉得丢脸,垂下头理不直气也壮地带着鼻音:“我看也是——这是数联的资料...你要就拿去不要就丢掉,我走了。”

    “...我要,”顾向野单手接过湿漉漉的文件袋,抬眼伸手截住少女校服外藕白一截泛凉的胳膊,眸底碎了光,“别走。”

    南思阮是真的不想回头——她现在莫名委屈到眼泪跟断了线的珠子似的落下根本止不住,鼻涕也凑热闹跟着流,头发丝儿被风雨吹得糊了满脸蛋,又丑又狼狈简直不想再让对方看到第二眼。她用力吸了吸鼻子,挣扎着要甩开他走。

    身后少年却看透了她心思似的,停顿会儿又沉哑开嗓:“我头疼,我家没人。”

    南思阮挣扎动作缓了一拍,又听到少年叹息一声:“真的很疼。嗓子也不舒服,一天没吃东西。”

    “......”南思阮艰难侧了半边脸回头,几乎不敢置信,“你他妈...还跟我卖惨?”

    “欸兄弟不是我啊,”南思阮眼泪又止不住往外落,眉眼凶狠嗓音却软,“你他妈看看现在谁比较惨?是谁在这个鬼台风天里跑了大半个珠江还被人凶?你他妈做个人吧——”

    “....你惨,”顾向野漆眸忍笑,又是心疼,握着她手肘的掌心紧了紧,“我不是人。”

    “是你淋雨跑了大半个珠江还被人凶,”他着唇角就忍不住弯起弧度,有些病态的怜惜夹杂莫名的愉悦,骂自己时尾音还上扬,“我真他妈不是人。”

    南思阮被他顺从的话一肚子气儿堵在嗓子眼里骂不出来,还没反应过来他又要唱的哪出,就感受到胳膊上对方体温略高的手稍往后方拉扯了点儿,语气蛊惑似的沉缓。

    “所以,你至少.....”他有意顿了会儿,嗓音磨人,“进来换身衣服,行吗?”

    -

    南思阮站在瓷砖的浴室里,热气儿雾漫漫的环绕,滚烫的热水从花洒温柔涌出,顺着自己的皮肤滑下。

    她还有点儿懵。

    不知道自己怎么就到了这个地方。

    大概率,是跑过来的时候雨水顺着风刮进脑子里了。

    否则怎么就顺着对方的意思,受蛊惑似的跟他进了房间,从换件衣服变成了洗个热水澡。

    她叹了口气,伸手认命地扣上花洒关上水,踏着比自己的脚大出半圈儿的拖鞋啪叽走出来,有些茫然地看了看挂着的一排白毛巾,反应过来对方好像没给自己拿新毛巾擦。

    浴室宽敞,淋浴室外就挂着烘干机,她的内衣裤在机器的作用下几乎干的彻底,只是校服校裤还顺着向下微微淌水。

    她咬唇看着被水雾覆上的镜子中反映的自己,鼻尖嗅到顾向野平日里身上清冽好闻的香味——

    服了自己。

    她认命阖了阖眼。

    怎么就走到了这一步。

    姑娘出来时身上套着自己买的没穿过的SABK短袖,下半身系着松松垮垮的champion棉质短裤,抽绳扯出一大截在衣摆处露出一点儿。

    她大片的肌肤坦露在空气之外,衣领处若隐若现一截锁骨,头发浇湿的还在滴水,在宽大衣服后背上印出大片水渍。

    顾向野家里的冰箱就是个耗电的摆设,最终只在少女出来前烧开了壶热水,装在玻璃杯里放在台面,滚烫地冒着热气儿。

    他抬眸看了眼脸蛋被热水闷的有些泛红的姑娘,很快把视线偏开,问:“头发怎么不擦干净?”

    南思阮尽量显得自己在一男生家里洗了个澡是件再平常不过的事儿,佯装镇定提醒道:“你没给我新毛巾。”

    “......”顾向野眉心一跳,动作微顿,半晌也平静出声,“我去给你拿。桌面有热水,自己喝点儿。”

    南思阮平淡应了一声,乖乖坐下在沙发前伸手握住那杯热水,听到对方远去的脚步声才低头几乎将脸蛋埋进那杯飘着雾气的水里,抿了一口舌尖被烫的发麻。

    真就是热水。

    南思阮郁闷地看着那杯烫手的水,自己的影子弯弯曲曲映在玻璃杯上,两颊粉红。

    顾向野进房间里拉开衣柜,抽了两三条新的毛巾出来,一时只觉得头痛更严重。

    妈的,他想,他是真忘了给她拿毛巾。

    平时也就几个男性朋友会死皮赖脸跟着过来住,毛巾一类一直有钟点工更换,他压根没想到这茬。

    姑娘也不知道怎么想的,就这么直接浑身湿漉漉地走出来,藕白皮肤上还挂着水珠,头发丝儿上的水直直顺着白皙脖颈往下滚落。

    他又翻找了一会吹风筒,顺带拎了件off-white的外套,摁了摁太阳穴推门走出,脚步沉缓到了姑娘身边,不甚温柔地把外套披上,顺手撩起她一撮藏在宽大衣领里的发搭在外套外,把毛巾往她头上一盖,塞给她吹风机。

    整套动作下来行云流水,南思阮手握着吹风机视野被毛巾盖住还没反应过来。

    “...自己吹下头发吧。”顾向野,“等雨停了我送你回宿舍。”

    南思阮闻言顿了顿,艰难地看了眼窗外。

    仿佛响应他的话似的——雨瓢泼而下,连带着妖风阵阵树叶哗啦作响,不时有几个红色的塑料袋子被风吹卷到了黑蒙蒙一片的天上。

    “啊,”她开口时还咬了下自己的舌头,含糊不清,“雨点儿我自己回去就好。”

    顾向野喉结缓慢滚动了一下,像是干脆懒得搭理她,骨节分明的手顺过吹风机的电线帮她插上,垂眸就准备走进房间,想到什么又折返回来。

    他在她面前停住,稍稍俯身擦过她的身边向后翻找了会儿,拎出自己的手机。

    她略浅的呼吸在他耳畔一瞬而过,周身都染上自己沐浴露的气味儿。

    姑娘脖颈白皙,细嫩脸颊还泛着被水雾蒸腾的粉红。

    他下意识唇角弯了弯,神色懒散将手机展现在略僵硬的少女面前,漫不经心:“找下我手机。”

    “......”南思阮忍下耳尖的滚烫,瞪他,“我是腿瘸了?你叫我让让不就得了?”

    顾向野忍着没伸手揉少女的发,嗓子发痒:“吹头发吧。”

    客厅很快传来吹风筒的响声。

    他回到房间,按捺住额间撕扯的疼痛,手机充上电强行开机,点开外卖平台。

    台风之下,外卖送餐灰了一片,尽数挂上烊的标识。

    他指尖翻着,眸底烦躁点点,末了放弃地点了退出,目光略过几月前傅亦安赖在这时囤积的几包泡面。

    他后槽牙磨了下,有些心烦。

    姑娘第一回 来,就让人家吃泡面。

    会不会太畜生了点儿。

    坐在客厅的南思阮并不知道此刻房间内少年的纠葛,生疏地用着吹风机胡乱蹂|躏自己的发,忍不住抬眸看了看周围。

    他其他家饰都极简又冷,灰和白占据了绝大多数的色彩,设计风骨感又性冷淡,唯有阳台设置的一面落地窗有些要命,几乎完全正中靶心地戳上了她心思。

    她曾经想过——如果三生有幸祖坟冒青烟能在广州盘下一套二十来平的房,一定要斥巨资通一面明亮落地窗。

    从此可以拥有一片视野去看日升日落,看野鸟归闲林,看路上行人匆匆,看广州灯影旖旎。

    如果能在雨天抱着一杯热茶靠在余晖洒下的窗前写着文字,简直是想想就能爽到头发丝儿都翘起的事情。

    这个少年,她有些不解地想,是为什么要在家里安一面这样的落地窗?

    她不知道这个少年拥有这样一面落地窗会怎样做——多半是在清起床时嫌弃阳光太过刺眼,而把窗帘拉上。

    大概是风水好吧。她闷闷地回答自己,广州人信朝向,朝南的风进来能揽财。

    他家的阳台正巧朝南,按风水的法开一面落地窗大概能赚的盆满钵满。

    少女思绪漂浮着,没注意手上的动作,半晌才察觉闻到点点焦味,还未来得及反应,手上的吹风筒就被人拎起。

    “服了。”顾向野眉间皱起,一只手端着两盒泡面,语调没点儿情感,“吹个头发都能走神。”

    南思阮挠头怪委屈的,目光撇过少年手上的两盒东西,眼神都有些飘:“....你这?”

    顾向野将两盒泡面撂下,换了只手拎着吹风筒,边隔着点距离帮她吹着边漫不经心问:“吃泡面么?”

    南思阮:“.......?”

    顾向野压下胸腔里的心虚,云淡风轻:“红烧牛肉和老坛酸菜,选吧。”

    南思阮:“........”

    南思阮窒息道:“...老坛酸菜吧。”

    -

    天又变的紫红,云间的空隙有光落下,风雨不止间还有点点暖黄。

    热水壶咕噜咕噜冒着泡,热气儿顺着壶嘴一路向上溢出,指示灯由红变绿,南思阮将调料包一点儿不剩地挤进面筒里闻着味儿已经饿了,眼疾手快地就要伸手去拎壶,半途被人不轻不重在手背上拍了一下。

    “你又我!”南思阮熟练地一红眼眶,“果然男人的嘴骗人的鬼....你不是过不我不碰我的吗!”

    顾向野眼皮动了动,仍然懒得搭理她,伸手稳稳将热水壶端过来倒进她的面筒,散漫道:“孩子不能碰开水。”

    南思阮无语死了,郁闷怀疑着自己在对方的眼里实际年龄有没有超过三岁,目光追随着注入面筒的水有没有超过那条注水线,在即将超过时嗓音高了几分贝:“停!够了——”

    顾向野头疼未止,被对方一句瞬的手抖了一下,眼看着水没过注水线一点儿,姑娘咬着唇眼泪汪汪。

    “操....”南思阮简直要哭了,“它失去灵魂了....”

    顾向野太阳穴突突跳,一时也有些无措,干脆放下热水壶端起对方的那碗面往自己那份里倒出点水,再问问放在她面前,尾音略哑:“它回魂了。”

    “.....”南思阮看着对面的动作倒出自己那份里漂浮的酸菜和几块儿冻干牛肉,连呼吸都是刺痛的,“屁,它现在连肉|体都残缺了。”

    “.....”顾向野眼睫微垂,好笑又无奈,“你想怎样?”

    南思阮皱着鼻子伸手将泡面盖上,再用叉子叉好,嘴里叽叽歪歪念叨:“算了,南姐姐宽宏大量...就原谅你这一次....”

    顾向野勾唇哂笑,稍稍后靠,食指抵了抵额角,“对我这么好?”

    南思阮心里默数着泡面的时间顿了会儿,随口扯开话题:“你今天怎么没回学校...老师数联今天之内得录入,你是不算参加了?”

    顾向野默了默,眸间诚恳,“...忘了。”

    “......”南思阮敬佩道,“牛逼。”

    窗外雨漫上落地窗,一眼可以看见珠江灯火明晃。室内灯偏黄,暖意洒在沙发上人的肩膀。

    姑娘默数了一百八十个数,移开叉子心揭开泡面的一角,酸菜的味儿弥出,浸泡了汤汁的泡面卷弹,馋虫往胃里钻。

    南思阮吃东西向来让人看了食欲很好,叉子卷起一撮往嘴里塞得鼓鼓囊囊,仓鼠似的咀嚼腮帮,眸底明亮像一池潋滟西湖。

    顾向野看着就止不住唇角上扬,头痛也稍稍压下去点儿,问她:“这玩意儿,有这么好吃?”

    南思阮趁热抿了口汤水,吃的没空抬眼看他:“你试试不就完了——不是还有一包?你怎么不吃?”

    顾向野随口:“头疼。”

    南思阮动作停下,一口面混着酸汁儿还没咽下去,抬眸看他。

    少年本身肤色冷白,在暖光灯下几乎看不出什么病态,只是眼下微青,唇色寡淡。

    她以为他先前的头痛是骗自己,没大在意,此刻才多留心看了看,想起少年伸手时掌心发烫。

    南思阮吞咽下口中的面放下面叉,撑着桌子起身往少年那侧靠了靠,伸手探上对方的额间。

    触感隔着掌心滚烫。

    她眉间蹙起,莫名气儿就上来,语气也硬:“你发烧了。”

    “啊,”顾向野懒懒应着,由着少女的手贴上额间,“怪不得。”

    南思阮听着他话里的吊儿郎当,没好气地往他脑门轻拍了一下,想起他家里空荡的能塞大象的冰箱就忍不住捏他脸:“你真就很欠揍。感冒药我都不指望了——温度计有没有?酒总有吧....找点儿酒精降下温...”

    少女念念叨叨,是揍人也没使上多少力气,近的能看见她唇边微微绒毛迎着灯泛暖黄,嘴角残留着点点汤汁。

    她语气里的关心和眸底的碎光无疑容易让人误会——如果不是和她相处过一段时间的话。

    她会对每个人都这样吗?

    顾向野难耐的想。

    如果她的同桌不是他,如果今天发烧的人换了一个。

    她也会把手覆上他的额间,用她这双过分勾人的眼眸,看向对方吗?

    “南思阮,”顾向野抬眸对上她的视线,叫她。

    少女润红的唇微张,半句念叨还未完,湿漉漉的杏眼带着点困惑。

    他摁下万千错乱的烦躁和胸腔的狭隘,尽量平淡,问。

    “——你今天为什么来。”

    台风折断枝芽,叶浮浮沉沉卷起又落下,少年的嗓音隔绝了风声入耳,尾音略哑。

    南思阮唠叨被他半路截断,脑袋空空措辞还没想好,下意识就想拿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的骚话来堵他,就又听到少年不紧不慢地添了一句。

    “你可以不回答。”他像有些习以为常,眉间尽量散漫,“但别拿鬼话糊弄我。”

    南思阮的手稍稍松开他的皮肤,后仰离开了点儿距离,垂下眼睫,嗫嚅:“...你浴室挂了排毛巾——我用那些泡下凉水给你敷上。”

    她话音刚落抬脚就走,宽大拖鞋在大理石地板上啪嗒出声,过了会儿背影消失在走廊尽头。

    顾向野偏头看着少女落荒而逃似的,漫不经心唇角轻扯,掩去眸底一点儿颓然情绪。

    她其实用背影做出回答。

    他想。

    浴室水声想起,过了会儿她端着一盆水搭了块毛巾出来,宽大衣服随着动作稍稍向下,白皙皮肤露了一块儿也浑然不觉。

    南思阮将毛巾泡了泡,水拧不大干净,顺着滴滴答答地就叠好给少年敷上。

    她像是有意把毛巾摊大了点儿,湿润拂过少年的眼皮,遮住视线,微微发凉。

    顾向野干脆阖上眼,头稍后仰,任由她随意摆布。脑袋昏沉,额间清凉不大降解满胸腔的燥热心烦,几乎自主地与世隔绝起来。

    半晌,少女软糯如春日花蕊一般的嗓音传入他耳畔,轻而易举地碎他的世界。

    “——我也不知道...”她把毛巾四角的水滴用手指捻去,细若蚊声,像是也没想好。

    他听不到风声雨声,唯有少女软糯细微入耳。

    “...我也不知道。”她又重复了一遍,顿了半秒,有些茫然,“大概是....有点上头。”

    那一瞬指尖烟火绽放,灰烬扬上天空,海面鳞鱼飞跃,碎石拍水花,倦鸟归回山林。

    太过微不足道——

    他酸涩地想,可好歹。

    她回应了。

    -

    少年体温稍高,很快毛巾就被贴的滚烫,又被她摘下浸泡进凉水重新覆上。

    顾向野眼睫轻颤,胸腔翻滚被压下后,顿了几秒才缓慢出声。

    “你这话,还挺渣的。”

    “.....?”

    “有点上头,”他语速慢条斯理,声线却凉,“是一会新鲜劲过了就当没发生过?”

    南思阮微微一噎,片刻诚恳发问:“....可以吗?”

    “......”顾向野简直对她没一点脾气,眉间皱起却又无可奈何,沉声,“不可以。”

    南思阮有些怅然地叹了口气,又重复了一次浸润毛巾敷上的动作,随口又把话题扯开:“你爸妈怎么都不照顾你。”

    他发觉她扯开话题的意图,也没揭穿,言简意赅地答:“在国外。”

    南思阮心中好奇被掀了点儿,看了眼窗外的天气估摸着对方也不能这个时候把她扔出去,斟酌着问:“你父母,是干什么的呀?”

    “在AMSL研究极紫外掩模对准曝光系统。”

    南思阮简直怀疑对方的是不是中文:“....哈?”

    顾向野掀起眼皮看她一眼,解释:“...做科研,研究半导体。”

    南思阮脑海过滤了一遍对方的话,手搭上后颈挠了挠,应道:“啊这样....高级高级。”

    气氛微微有些凝固,雨声淅淅沥沥缓冲着莫名沉寂下的两人,桌上的泡面放凉,坨了的面条浸泡在汤汁儿底下。

    他的家庭——南思阮想,应该是美好的。

    她连名字都没听过的对方父母在做的科研项目,和少年天生什么事儿都能做好似的天资傲骨。

    少年不像是经历过生活磨难的样儿,连几处地产都分布在单平米房价贵的令人咂舌的珠江新城地带,就她今天跑的几处几乎都是普通人一辈子只能买得起一间厕所的地方。

    天资加上家庭背景——

    他是有理由骄纵的。

    而不是在自己面前这幅,佯装不经意却心翼翼地,试探的模样。

    南思阮心不在焉地继续重复着拧毛巾的动作,口袋里灵通震动两下,她空闲出手拎出来看,见到是阮茹梅来的摁下接通。

    “阿阮?”阮茹梅气息略粗,像是很急,“你没回宿舍?广州不是在刮台风吗?”

    南思阮低眼,也没瞒她:“我同桌病了...我给他来送资料,现在在他家挺安全的。”

    阮茹梅那边半晌没了声音,片刻后语调平缓了些:“...你同桌?那个帅伙?”

    南思阮嗯了声,解释道:“他发烧了。”

    “那还...好一点,”阮茹梅松了口气,又总觉得不大妥,“他父母在家吗?你让妈妈跟他们一声...”

    南思阮刚想顺着他父母不在的事儿,反应过来咽下那句又状似不经意地问:“不是妈...你怎么又知道我不在宿舍了?”

    “你梁老师的,宿管查寝的时候通知他了。”阮茹梅着,话题又被她牵走,“对了阿阮...你是不是还生你梁老师气呢?梁老师给你电话都不接..让人家台风天还在外面一圈圈找你,妈妈都过意不去...”

    南思阮心揪了一下,嗫嚅回答:“我没接到...我一会给老师回电话,你别操心了。”

    阮茹梅不放心又叮嘱了几句,再三确认她会和梁老师联系后才挂了电话。

    顾向野在她电话的时间伸手揭下毛巾,漫不经心搭在水盆边沿,手指抵着颧骨靠在沙发看着南思阮接电话,等她挂了才缓慢出声:“梁南风找你?”

    “嗯,”南思阮敷衍应着,边摁着按键找梁南风电话,“我现在给老师。”

    顾向野眼睛眯了眯,身向前倾手掌覆盖住她的手机,挑眉看她:“你准备怎么?”

    南思阮抬眼,对上他的视线,莫名心虚:“实话实啊——给同桌送资料不是挺正常么...”

    “送完资料,还顺便在他家洗了个澡,吃了份泡面,现在还搁这给人贴冷毛巾——”顾向野气息略沉,似觉得可笑唇角轻扯,“梁南风会觉得,挺正常?”

    南思阮愣愣看着他,动作停下,握着手机的手稍稍收紧,下意识咬唇。

    顾向野又看了她一眼,顿了会儿,语气恢复平淡。

    “我开车,送你回宿舍。”

    -

    南思阮真心实意地觉着,对方一直在刷新她的世界观。

    她以为对方那句开车是随口胡扯——顶多出于好心帮她在微信车程序约个网约车,再有良心点儿就记下车牌号什么的。

    然后对方就换了身衣服,带她坐着顶上悬着水晶灯的电梯一路顺下到车库,停在一辆白的晃眼的车旁,拎出钥匙摁了一下。

    她直到坐上车垫时还有些恍惚,看着少年熟练发动了车周围的景物从侧视镜里略过时仍觉得不大真实。

    滂沱大雨冲刷着玻璃,雨刷无声扫落一排雨水,红绿灯在雨中朦胧不清,路面播放着台风预警的通知广告。

    在一处红灯停顿时,南思阮终于掐了掐自己的手肘艰难侧头,看着神色散漫开车的少年,试探问:“...那什么,你有...驾照吗?”

    少年闻言唇角勾了勾,在绿灯切换的一瞬踩下油门,漫不经心答:“没有呢。”

    南思阮呼吸一窒,缩了缩腿有些无助地抠紧车垫。

    顾向野一路开到南中校外宿舍楼下,等到了地点时南思阮手心都涔了点儿汗,心眼的觉得没驾照就开车这事儿真是对方能干出来的,默了三秒诚恳看他:“谢谢你,但是求你考个驾照吧。活着不好吗?”

    姑娘鼻尖汗水细细密密,一双眸被路灯映的透亮,又是一副正儿八经鬼话的模样,身上套着的松垮衣服下滑了点露出白皙锁骨。

    顾向野眸底暗了点儿,恍然想起什么,手搭上方向盘咳了一声:“你的衣服裤子...是不是还在我家?”

    南思阮眉目里还带着引导祖国新青年走上正道的谴责,闻声消化了半秒,尴尬到脚趾扣地:“啊....还真是....”

    顾向野指节轻敲方向盘,侧头问她:“....明天给你?”

    “......”南思阮抬手掩饰性地揉了揉鼻子,嗫嚅:“行,那你的衣服...就我现在穿着的,你是不要了还是?”

    顾向野目光略过少女的衣裤,心尖滚烫,垂眸遮掩平淡道:“....你留着吧。”

    “行吧。”南思阮闭眼叹了口气,不死心道,“要不你把卡号给我一下...?我现在还挺有钱的...我妈把抚养费给我了。”

    少年搭在方向盘上的手稍收紧了些,碎发挡在额间眸色深邃,半晌才缓慢出声。

    “...你到底是怎么想的。”他问。

    南思阮愣了愣,老实回答:“...还你钱啊,欠着怪不好意思...”

    顾向野视线向前,语气淡然,“还了之后呢?”

    “之后....”南思阮顺着接话,脑袋有些空,慢慢消了声响。

    顾向野等着她回话,见她神色茫然起来,手上不由自主开始抠揪,一颗心又软化的像一江泄洪春水。

    “...你能不能负点责任?”他有些认命地哑然笑了声,眸色柔了几分,“算了。”

    “我——”

    她出声断,眉目依旧茫然着,眸底却染了点焦急。

    “我之前没有骗你...我现在真的只想好好学习...”她眼睫覆下,断断续续着,“不是借口...是真的。”

    “我家里你也知道...我妈真的很辛苦。”她咬唇,“我就想考上个好大学——最好是P大,学个好就业的专业,然后背着我妈偷修个文学类专业,最后能靠着一份薪资高点儿的工作,养我妈妈,供我继续写作,就这样。”

    这是她最真实的想法。

    具体到了未来想上的大学,上了大学偷偷修个文学类专业,毕业以后从事什么工作,如何支撑她的梦想。

    “我最近在参加P大的文创杯,”少女声音温软,一腔尽数托盘而出,“如果能获奖,我觉得我考上P大还是没问题的。”

    “考上好大学是所有的开始——所以..在这之前我不想有什么意外发生...”她写议论文似的还总结着,“在这之后....才会去想别的事情。”

    风卷雨声拍云浪,被截去羽翼的凤凰木两三短枝摇曳,少女眼睫轻颤,一瞬看清了自己。

    “....我操,”她绝望给自己的话做了段升华,“我好像真的...挺渣的。”

    姑娘营造出的凝固气氛瞬的又被自己破,了半天末了还把自己骂进去,惨兮兮地扣着食指上的倒刺,眉眼间尽是对自己渣男式的发言的谴责。

    她稍稍掀开自己想法的一角,像是海浪边破壳而出的海龟,从石灰质的外壳里稍稍探出脑袋看了眼了世界外的波涛汹涌,更像一张图里略傻气地探出一只脚的海鸟,在海浪的边缘试探,又愣愣缩回。

    但总算——

    她肯试试。

    “嗯,”少年忍笑,目光收回,毫无负罪感地应和,“南思阮,你真的很渣。”

    南思阮下意识挣扎着想为自己开脱:“不是等等,你听我解释......”

    “拔吊无情,撩完就跑。”顾向野继续指责,神色懒懒,“阮阮,我真的很心痛。”

    南思阮认命阖眼,又总觉得哪里不对:“我倒也没有....”

    “....但我要是还放你到外边野,”顾向野看向她,唇角扬起,“是不是有点儿祸害别人?”

    少女心尖儿跟着一颤,抬眸回看眸底笑意半分未遮掩的少年。

    “野就野点儿吧。”他状似无奈,轻叹了一声。

    如果她是所谓的劫数——

    他认命了。

    “——除了惯着,还能怎么办?”

    他问。

    作者有话要:  (都是废话,可略过)

    凌四点的gz,天际泛出鱼肚白,云层还是淡紫的被风吹散。

    恰酒抿了口啤酒垂着清带潮湿的风,感慨体验世间美好果然得趁早。

    就是

    头有点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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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啊哈哈哈哈哈哈哈我日万成功了!!!我头发也没了!!!(滚

    我想什么来着!我给忘了!!!

    不废话了!!

    我觉得——能看到这篇的宝贝儿——真的是宝贝儿了。

    真的——活的读者真是让作者爽到脚趾抠出布达拉宫。(?)

    好的订阅有惊喜,不止是抠搜的恰酒整的抽奖,还有...抠搜的恰酒准备给今天之内看到这里的宝贝儿发红包。

    没有在上一章最后..就是想知道大宝贝儿有哪些(欠揍

    大家就还是评论就行!!我看到就会给大家塞!!!!!

    我睡了!!!!爱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