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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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傅亦安坐在广州西塔内侧办公桌上, 面前是改了七八版的公关策划案,背景是熄了灯的广州塔,晚安的英文字样环绕在塔的腰侧。

    “...我帮你理一下, ”他桃花眼困倦眯起, 指节敲了下桌面, “人姑娘摔了,然后你亲了他, 现在你三更半夜激动到睡不着觉, 跑来和我炫耀,是这么回事儿?”

    “...北京到广州也就四个钟, ”顾向野抬手用毛巾擦干头发, 平静道, “别逼我过去揍你。”

    “你来啊,”傅亦安白眼一翻,挑衅道,“你能放得下心留那姑娘在北京过来找我,我他妈的明天开始就跟你姓。”

    “别扯, ”顾向野唇角微扬,话锋转开, “上次的事问到了吗?”

    “问了问了, ”傅亦安没好气叹了声, “我爸那边的律师和你之前找的法律顾问给的回答一样——这事儿本身就不该起诉,报案立项涉嫌猥|亵交给警方才是正道, 隔了一年多再来官司, 这类案件基本就没戏。”

    顾向野站在房间落地窗前,白猫靠在他脚边睡得四脚八叉,门外楼梯处有他刚插上电的一站夜灯, 像抹挂在阁楼处的月亮。

    “——更何况你现在半点证据没有,人姑娘还不乐意告诉你,”电话那头傅亦安继续嘲道,“你这官司个屁呢?”

    落地窗外几乎没有人家的灯还亮着,长街胡同里有路灯明晃,几只流浪的猫狗在垃圾箱边徘徊。

    他想起了在把梁南风揍到住院的第二天,自己撑着一夜未眠混沌的脑子,面向那些西装革履的人,听到他们给出的解决方案。

    “报案已经失效的情况下,建议受害人收集直接证据,对被告人先提出刑事诉讼,再单独提起民事诉讼。”

    “但无论受害人被侵犯到何种程度,直接证据基本只在受侵犯后一天内能采集到,再加上您的监控正常的情况,刑事诉讼的官司基本没有胜诉的可能。”

    “——民事诉讼,在间接证据充足的情况下,一般给出的解决方案是。”

    那些顾问到这里,停顿下来,几乎有点儿同情般地看了他一眼,继续道。

    “——要求被告人提供书面道歉、赔偿精神损害抚慰金和停止性骚扰。”

    他一瞬的思绪牵扯起梁南风的笑,想象他面对那个少女云淡风轻地出忏悔的话,然后交付一笔聊胜于无的赔偿,承诺不会再有后,转身依旧能做他受人尊敬爱戴的师长。

    那侧傅亦安还在继续着什么,声音像隔了很远,像从另一个世界传来。

    街道侧的垃圾箱被掀翻,流浪狗追逐着猫,拉长的阴影被吞没在漆黑无光的胡同巷。

    他敷衍挂断了电话,垂下的手指节曲起泛白,眼睫覆盖一望见底的荒漠。

    ——想要做点什么。

    但却什么都做不到。

    -

    和南国杰见面的那天,天气燥热,地面都跟着升温,夜里的风连叶都带不走。

    顾向野从车库挪车到一楼接她,她一身短袖衬衫配长牛仔裤,宽松,勾勒不出半点线条,袖口空荡地露出一截藕白的胳膊。

    他敛过目光,等她坐在副驾驶拉上安全带系好,发动车子。

    顾向野没机会见她穿裙子的模样。

    南中的校服是广州统一的款式,肥大衣袖和裤腿,那时候流行把裤腿改,包裹住青春期男女那点儿对身材的朦胧向往。

    南思阮那会儿规规矩矩穿着校服裤,偶尔换上短裤,冷的时候抢他的外套盖在腿上。

    到现在没有校服校裤,他看到她的衣服,长裤和高领堆满行李箱,同一件款式的不同颜色。

    南思阮低头看了下手机,南国杰把餐厅的定位发过来,在西城区的新太平湖侧的私房菜馆。

    她来北京就没去过海淀区以外的地方,一路侧身往窗外看,还是觉得北京和印象里的没什么两样,质朴又不经意透露点儿奢华。

    车的速度慢下来,转进门前种了两颗枣树的院子,准备停下。

    南思阮侧身解开安全带的时候,忽然想到什么,有些犹豫,抬头问:“我们一会儿是牵着手进还是不牵?”

    顾向野侧头看她,就听到她接着讲。

    “牵手会不会有点儿不正经,就是看起来挺轻浮的...”她挠头开始纠结,“但是不牵又显得我俩不太熟,像是我雇了人来骗他似的。”

    顾向野没忍住笑,抬手揉她头发,“牵着。”

    下车后他们牵着手,南思阮微向前一点带着他,按照南国杰发来的位置敲了门。

    房门内传出的男声沉稳夹着些许紧绷,微咳了声用上敬语,请进。

    南思阮护着他似的挡在前面开门,看到圆饭桌靠窗的位置坐着的男人,张了张嘴又不知道该叫什么,最终只是点了下脑袋。

    他也有些局促地点了下头,很快看到了她身后的青年,个高俊秀,神色微淡,在对上他视线后颔首示意,了声“您好”。

    南国杰目光拂过他们牵着的手,动作有些僵硬,还是牵扯嘴角笑了笑,安排他们坐下。

    顾向野坐下后向他简要做了自我介绍。

    南国杰提前也了解了他,甚至在网上搜到对方不少新闻采访,此刻见了本人心里莫名更加没底,指尖在茶杯口碰了下,还是问。

    “叔叔就是,还想了解一下...”南国杰看向那个青年,“...你家里是做什么的?”

    顾向野回:“父母现在在国外做科研项目。”

    “...那你的户口,是在这边还是...”

    “广州,”顾向野看他,停顿半秒,又添上,“这两边都有房的,以后看阿阮想要在哪边。”

    “那当然是广州,”南国杰下意识顺着就接话,“我和她家里人都还在广州住呢,阿阮上完大学当然要回来...”

    南思阮眼睫垂下,看着碗底没有吭声。

    南国杰也反应过来自己岔了,敛了下话端重新开嗓:“其实我这次找你们来,就是觉得...”

    “阿阮年纪还,谈恋爱我是不反对的,但是,”南国杰注意着南思阮的表情,继续道,“但是现在住在一起的话,当父母的还是不放心。”

    顾向野拎起茶壶给她倒水,笑了笑,:“您误会了,阿阮只是在我家住,没有在同一间房。”

    “房子结构是复式,阿阮住在楼下,我住在楼上,”他把茶壶放下,和玻璃面发出一声清响,“您不放心的话,可以去看看。”

    最后一个菜也端了上来,一桌的菜肴没有人动筷,服务员将包间的门带上。

    南思阮稍抬眸看了眼眼前的烤鸭,又低下头来。

    南国杰微怔地反应了会,啊了一声,紧绷稍缓:“没住一间房,这样。”

    最先上砂锅白肉热气已经散干净,瓦煲上蒙了点儿水珠,葱花也失了颜色。

    南国杰招呼他们动筷子,把烤鸭转到自己面前,戴了手套亲自卷了薄饼塞上鸭肉和青瓜生菜丝儿,又把鸭皮沾上白糖铺上,舀了两勺甜面酱,满满一卷地握着,起身弯腰放进南思阮碗里,“这家店烤鸭你肯定爱吃...爸爸特意提前让他们预留的,阿阮你试一下。”

    南思阮乖乖接过,道了声谢谢,一晚上就在跟那卷满到溢出的鸭肉卷较劲。

    南国杰像是恨不得把这几年漏下的饭菜在今天全补上,一边提几句家常话和顾向野搭话,一边不住地向南思阮碗里夹菜,到最后才发现她连最开始的卷都没吃完,才堪堪停手。

    那一顿饭到后面几乎冷场,顾向野本身不是能找话题的性子,南思阮又选择性沉默,南国杰挂肠搜肚把能聊的都提了一遍,最终也是囊中羞涩地收了声,看着一桌没太动过的菜失望难掩,起身要出去结账。

    顾向野告诉南思阮了一声,抬脚跟上。

    私房餐馆的长廊装修极有古韵味,红灯笼挂满了一排,南国杰走到前台处欲结账,被告知包间已经有人买了单。

    南国杰愣了下,回头,就看到那青年在落地灯旁站着,下颌线条分明,被柔上暖光。

    “....你买单了?”南国杰不好意思笑笑,“叔叔叫你来,就是想请你吃顿饭,你这样太客气了。”

    南国杰身材不高微胖,眉眼间却温和近人,鼻梁微塌,架着一副文人般的铁丝眼镜,看向他时需要微微仰头。

    顾向野看着他,“应该的。”

    南国杰往一侧挂着的山水画边走,停下,从口袋摸出烟盒抽了只,想起什么又递给他:“抽吗?”

    顾向野轻摇头,平淡客气:“戒了。”

    南国杰点点头,放回自己唇边,也没点燃,看着那副画停顿了会,问:“你和阿阮...是高中同学?”

    “是的。”

    南国杰唇瓣动了动,想问什么又咽下,看了他一眼,“你们高中....”

    顾向野喉结微动,还是轻声断:“叔叔。”

    南国杰又看向他。

    “我其实就是想问一下,”顾向野心跳加快,面上依旧平静,“阿阮以前,有没有和您提过梁南风的事情。”

    南国杰把烟拿下,眉间动了动。

    他一直吊着一口气,担心南思阮怕他介意没把这事告诉他,也不知道作为父母该不该开口和他讲。

    但现在听对方的语气,他是知情的。

    南国杰手心涔汗,还是不敢冒险,回他:“梁南风,是你们高中的语文老师吧。”

    顾向野站着,背脊微僵。

    他并不想和对方绕圈子,姑娘还一个人呆在包间里,也没时间和他继续耗下去。

    “我只是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想帮她,但她不肯告诉我任何。”顾向野,“如果您知道的话,不介意可以。”

    南国杰抬手拭了下额角的汗,语速异常慢。

    “这件事没那么容易的解决的...”南国杰喃喃道,“没那么容易的。阿阮没有告诉你,估计是怕你介意,我就也...”

    顾向野眉间微皱:“您试过了吗?”

    南国杰手微僵在眼镜腿边,话端止住,目光拂向地面。

    顾向野看着他,那点儿耐心也耗光,语调沉了些。

    “我不是想问您当初为什么没有帮她,”顾向野侧开头,看了眼包间的门,“也没人在乎。我只想知道当时的情况,然后向律师咨询现在的解决方案。”

    南国杰听着,嘴角牵扯,没笑出来。

    “...伙子,叔叔就问你一句,”南国杰轻阖眼,叹了声,“告诉你有用的话,阿阮为什么拖到现在都没和你讲?”

    “我只能告诉你,那个老师肯定做好万全的算,在那种情况下都没有把事情做绝。”

    “我问过的律师不会比你少,你以为官司是阿阮把事情出来,就能赢了吗?”他停顿了下,还是抬手拍拍他的肩膀,“不是你觉得错了就能得到惩罚的,你还是太年轻了。”

    “阿阮什么证据都没有,这官司怎么?”南国杰牵强笑了笑,“硬要的话,最后是怎么样呢?南思阮这个人被曝光了,她的家庭,身边的人,包括你和我,都可能被别人拿来道。但是她还是一点赔偿都拿不到。”

    他语气称得上和蔼,像每个阅历丰富的中年人般教诲初出茅庐的青年生,眉眼间都是长辈对晚辈的耐心和包容。

    “——你能不介意这些,叔叔已经很欣慰了,”南国杰再次拍拍他的肩膀,“过去的事情就过去吧,你和阿阮可以好好走下去的话,也算是对阿阮的一种补偿了。”

    顾向野听着他的每一句,几乎是瞬间想到了当初的南思阮,在向南国杰坦白以后,得到这样的回应时,内心是怎样的想法。

    南国杰的每一句都符合现实——是南思阮不得不面临的真相。

    但如果他当时就直接将现实撕扯开给她看。

    如果他在一点尝试都没有后,就告诉南思阮没有可能了,告诉她社会就是这样的。

    他甚至不知道,她会不会真的像南国杰的那样,怕自己介意。

    包间的门被推开了一点,南思阮稍稍探出个脑袋来,就看到南国杰一手搭在顾向野肩膀上,面色释然又和蔼。

    顾向野背对着她,她看不到对方的情绪,背脊依旧挺直,到颈部微向下弯。

    南国杰看到她,把手挪下,示意对方她在身后,顾向野才转身来看到了她。

    像是只被雨淋湿的狗,面上那点儿自带的傲气和骄纵浇了个彻底,眸底又像是憋了火。

    顾向野走向她,顺着揽过她的手牵起,攥得很紧,“走吧。”

    “....你被他给教育了?”南思阮没忍住安慰似的踮脚摸摸他脑袋,声道,“怎么一副学生挨骂之后的样子...乖哦回家南姐姐哄一哄...”

    顾向野顺从低了点儿脑袋,任她动作,牵扯嘴角,却没出什么。

    南国杰看着也觉得没自己什么事儿,想想该交代的也都交代清楚了,了声招呼先一步离开。

    两侧的包间还有食客觥筹交错,交谈与碰杯声吵杂,饭店外天泼了墨般黑。

    南思阮也牵着他往外走,店外栽种的一排竹叶水土不服枯了大半,停车位边的老皂荚树树皮犹如干裂的土地。

    青年一路缄默,走到树下车前将车门解锁,拉开副驾驶的位置让她先进,然后在车边停顿看她。

    南思阮想不通南国杰这种爱好和稀泥的人能和他什么重话,更想不通什么重话能让面前骄傲的人一副被邪恶势力压的模样,扬了扬还被他牵着的手,正经了点儿问:“怎么了?”

    顾向野稍回神,顺着往前一步,微微俯身探进车内,伸手到她肩侧拉下安全带帮她系上。

    “有点想哭,”他语调散漫,眸底却沉,附在她耳侧问,“要怎么哄来着?”

    “......”南思阮愣了愣,油然而生了点儿慈爱,等他系好安全带就敞开胳膊抱了抱,边笑:“你学习能力怎么这么强?才学的今天就给用上...”

    车内空间不大,抱着的姿势有些膈应,顾向野也没多停顿,很快重新直起身,看向她。

    “....你到底怎么了?”南思阮被他看的敛住笑,揪了下他的衣袖,“我爸是不是扔给你一个亿让你滚蛋?你先别急我们先假装分开平分了这一个亿再复合...”

    “想都别想。”顾向野那点儿沉闷被她拆解的七七八八,忍了忍还是伸手弹了下她脑袋,叫她,“阿阮。”

    南思阮眉眼弯弯软着声音答:“诶在呢。”

    “我想帮你。”

    南思阮微微一愣,有些不明所以地看向他。

    树荫和月下,远处红灯笼的灯火明灭摇曳,顾向野眼里碎了光,一字一句慢慢重复着念。

    “我想帮你,”他指腹蹭了下少女的眉眼,忍下喉间泛梗,“不管结果会怎样,我都想帮你。”

    目光交汇胶着的瞬间,南思阮几乎无法再挪开,只是看着他,听他继续慢慢道。

    “阿阮,再相信一次,”顾向野垂眸看她,情绪坦露,尾音微微发颤,“告诉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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