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chapter 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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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祸得福,李月华出院的第二天,吴建军让她们搬进他的大房子里。

    这天吴岳冉砸了一只吴建军最喜欢的水晶灯,价值十三万。她光着脚,站在玻璃碎片里,:“你要是让那个女人进我家门,我就毒死你儿子。”

    吴建军无奈地摇了摇头,指着吴岳冉,“你跟你妈一样,是个神经病。”这句话对吴岳冉而言,比喂她一把玻璃渣还痛。

    为了避免吴岳冉和许欣发生冲突,吴建军给他们安排了两个房间。一个在一楼,一个在二楼。许欣的房间朝北,背光,但是很大,有双人床、梳妆台、独立衣帽间和卫生间。许欣在书桌前挂了一面日历,每过一天就画一个叉,到了高考那天,就是她能走的时候。

    *

    岑北亭的腿拆了石膏,然后请了三天假。

    第四天,他回了学校,请大家一起去李晓侯家吃烤肉庆祝他康复。大家欣然同意。

    “我岑哥这叫什么?”李晓侯:“啊对,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饭桌上正吃得热火朝天,岑北亭一个人搁下筷子,突然给自己空了的杯子里倒饮料,然后他举起了高脚玻璃杯,像大人一样用筷子敲了敲杯沿,笑着,“跟大家个事儿。”

    “什么事?”李晓侯用筷子夹起碗边缘的一块牛肉粒塞进嘴里。

    “哎哟喂,怎么搞得这么严肃啊。”

    岑北亭笑笑,将水杯厚重的玻璃底磕在桌沿上,手指紧了紧,骨节微微发白,“没什么,就是我明天要去加拿大了。”

    *

    饭桌上安静了一瞬,所有人抬头往向岑北亭。不远处,有一桌吆喝zvauzijh着要加菜,喊老板娘的那一嗓子气势如虹。

    李晓侯静了静,似乎没能好好接受这个事实,“哦,去加拿大玩?什么时候回来?”

    “短时间不会,”岑北亭拾了根筷子,嗤笑了一声,:“我爸妈总算离婚了,咳,我跟我妈,她要移民去加拿大,新爸都给我找好了,靠,可算完了……”

    李晓侯沉默着,“岑北亭!”他突然低吼着站了起来,餐桌的灯垂得很低,被他猛然一起身震得在半空中晃来晃去。

    李晓侯眼眶红了,他狠瞪着岑北亭,“这件事怎么不早告诉我!为什么现在才?”

    许欣低着头,捧着玻璃杯。

    她在心里默默计算着。岑北亭有三天没来学校,再加上周末、周日,这一段时间已经足够他办理好转校的手续。而加拿大那边的入学申请,以岑北亭家的财力,不需要他参与就可以办成那些繁琐的程序。他仅需要做的,可能只是请假去办签证,参加视频面试。

    岑北亭对李晓侯愣了愣,眼皮微撩着。

    他不习惯这么伤感的情绪,这让他难受。他又笑了起来,嬉皮笑脸地:“怎么了这都是,我就是去了个加拿大,又不是不回来了,搞得跟生离死别似的,行了行了……”

    “岑北亭,你真没良心!”李晓侯抓着岑北亭的衣领一下哭了起来,“你怎么这样?你怎么走就走?我们认识多少年了!以后我跟谁篮球去?”

    他们是认识很多年的朋友,穿开裆裤一起长大,即便信息再发达,当距离遥远了之后,再也不能像现在这样抬头不见低头见,那么人的心就会跟着变得遥远。

    李晓侯一哭,大家都想哭了,就连崔奥利都抽着纸巾擤鼻涕。

    她跟岑北亭那么不对盘,每天都吵来吵去,但一想到明天就见不到岑北亭了,她就鼻子发酸。

    “你明天几点的飞机啊?”

    “早上七点半。”

    “七点半要上课,我们送不了你了。”

    “咳,”岑北亭:“送什么送,想逃学直。”

    要是往常,岑北亭这么嘴贱,崔奥利早跟他拍桌子了,但现在她却一点也不想跟他吵。“岑北亭,”崔奥利带着哭腔:“你英语这么差,你在加拿大活得下来吗?”

    岑北亭斜了她一眼,身子往后缩,戒备地两手护在胸前,好像怕崔奥利脸上的鼻涕会糊到他身上,他故作轻松,吊儿郎当地:“加拿大华人多着。”

    “华人也有不会中文的。”

    “崔奥利,你这人怎么这么老土?你对得起科研人员在翻译软件上投入的财力人力么?现在谁还需要会什么外语,出门一揣手机就行了。”

    崔奥利又:“手机没电了怎么办?”

    “就,就充呗……哎呀,你别哭了。”

    岑北亭无可奈何,他撇嘴对贝博艺:“我不管的啊。”

    贝博艺没话。

    这话一,大家又忘了哭,笑了起来。

    *

    又哭又笑,到最后还是要散场。

    沿街道路上亮起了街灯,灯光暖暖。岑北亭和许欣同路,其他人走的方向和他们相反,大家在烤肉店门口告了别,各走各路。

    岑北亭取了自行车,和许欣走在一起。岑北亭的自行车有车篓,许欣的用纸袋装着的两大包书全部放在里面,而他自己的,除了那本字典,全部单手抱着。

    路上没什么人,一条不算宽广的人行道上只有他们两个人的影子,被路灯拉得很长。许欣走得很慢,岑北亭不知不觉走到了她的前面,他马上意识到,停下脚步,转过头看她。

    许欣停下脚步,她觉得这条回家的路太短了,短到再走几步就要走完了。她问岑北亭:“从这里到加拿大,有多远?”

    “还没去过。”岑北亭两手抱在脑后,:“坐飞机大概12个时。”

    “时差呢?”

    “12个时。”

    许欣问:“早还是晚?”

    这回岑北亭没话了,他哑然失笑,:“变着花样考我么?”

    许欣没理他插科诨,她抿着嘴唇,:“那你,还回来吗?”

    岑北亭还是笑着的,尤其是那双讨人喜欢的眼睛,注视着她,望着她,让她感受到一种从别人的眼睛里感觉不到的温情,他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拜托,你们怎么一个个搞得跟生离死别似的。我只是出个国,又不是死了。”

    许欣不话,她已经有些撑不住了,眼眶发热,好像下一秒滚烫的眼泪就要滚落下来,她全然不明白,为什么有人能这么熟练地跟人告别。

    她想到了好多人、好多事,其中最痛的是许周。那天许周和往常一样出门,临走前拍了拍她的头,,在家乖乖的,爸爸下个星期回来。然后她看着他走出那扇门,那天的天气过于明媚,给他消瘦的背影镀了一层金边,整个人像是消失在了门后,那一幕每次回想起来,都让她觉得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从那一天,到李月华下周的婚礼,短短两年,什么都面目全非。

    许欣不想哭的,真的,刚刚李晓侯和崔奥利哭成一团的时候,她一滴眼泪都没掉,但是现在只有他们两个人,岑北亭就站在她对面,浅蓝色校服外套敞开着,轻轻松松地扶着他的自行车,对她歪着头笑,她的眼泪一下就涌了出来。

    她慢慢蹲了下去,知道自己的反应很可笑,尤其是她已经过了被允许在街上大吵大闹、哭哭啼啼的年龄。她抿着嘴唇,用手背捂着脸,遮住已经流出来的眼泪。

    “你,你……”岑北亭顿时慌了,“诶,你别哭啊!”

    他干脆地将自行车扔到一旁,半弓着身,向许欣伸出手,那双手伸出后悬在了半空中,他想碰碰她的背,她的发尾,但他想到她之前的拒绝,于是又颓然地折回,不知如何是好地垂在腿边。

    “你别哭呀,”他商量似的:“我最怕女生哭,真的。”

    许欣瘪了瘪嘴,又骗人,刚刚崔奥利哭的时候,他还开玩笑,明明一点都不怕!

    “过一段时间我就回来啦,真的,”为了让许欣别哭,岑北亭开始假话,他柔声哄骗,差点把自己都骗进去了,他:“我转校过去,在加拿大上一年高三,然后毕业了,我就考国内的大学,然后再回来,你上北大是么?我也考北大,我们就又是同学了,别哭了,好不好?”

    许欣用手背擦眼泪,仰头望他,抽抽搭搭地:“你,你考不上……”

    岑北亭:“……”

    他:“我现在是考不上,但是到时候我是外籍啊,那样我的分数就够了。”

    许欣又:“我不想考北大。”

    岑北亭:“那你想考哪儿?”

    许欣:“我想考清华。”

    岑北亭:“好好好,清华就清华。”

    他在口袋里搜来搜去,终于搜出开封了的半包餐巾纸。他尽力心翼翼,但当他把纸巾糊到许欣脸上去的时候,还是把许欣的鼻尖按得生疼。

    他给她擦着眼泪。“总会回来的,”他喃喃自语,“你们都在这儿,我家在这儿,我不回来,又能去哪儿?”

    这话一,许欣哭得更厉害了,她哭得恨不得要背过气,:“你,你怎么办呀?你什么都不会……你英语还那么烂,你连温哥华都读不清楚,你在外面,要怎么吃饭……”

    岑北亭跟着许欣蹲了下去,他犹豫、踟蹰,最后抱住了她。他拍了拍她的后背,:“别哭了,真的,你再哭,你再哭我真不知道怎么办了。”

    “我饿不死的,真的,你看我,长得多壮啊。”他拍着她的手渐渐停了下来,贴在她的肩膀上,他自言自语,用他以为许欣听不见的声音轻轻,“怎么办,其实我也不想走……”

    渐渐有人过来了,他们奇怪地量这两个蹲在地上抱头哭的人。这是怎么了,还在大街上呢,就哭成这样。

    岑北亭尴尬地对他们赔笑,解释:“没事,没事,就是心情不太好……”

    “你女朋友?”

    “是是是。”

    “高中生别早恋啊。”

    “我们W中的。”

    “哦。”

    许欣哭了好一会儿,终于哭够了,拿走岑北亭掖在怀里的最后一只餐巾纸,擦干了鼻涕和眼泪。

    “能走么?”岑北亭问。

    “嗯。”

    岑北亭送她,推着自行车继续走,一直走到了他们要分开的路口。

    “许欣。”岑北亭突然开口。

    “嗯?”许欣鼻尖依然是红的,红着眼睛望他。

    岑北亭讪笑,:“没什么。”

    许欣:“你还要什么想的吗?”

    这一次,岑北亭停顿了很久很久。

    在狼来了的故事里,一个好谎言三遍,就再也没有人会信。可是真话三遍,不相信的人还是不会信。在父母终于结束了这一场漫长的拉锯战后,岑北亭成长了不少,那少年的冲动和鲁莽,被心翼翼的谨慎和冷静理智的权衡所取代,于是那句话到底没有出口。

    真的。

    我是真的。

    “没什么,”岑北亭笑着对她点了点头,他推着自行车,侧过身,一条腿撑在地上,歪着头,,“许欣,那我走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