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呼箫
“你跟踪我?”函信十分生气。
“如果不才想挑拨你们关系,完全可以是你带不才来的。但不才见你们兄弟情深,不忍挑拨,所以就实话告诉你们。三天前箫公子他藏身禾县,当时不才就料定他在谎。今天他骗呼岩厚土前往乌江东与孤山,不才也看破他的扰敌之计,料到箫公子有玉石俱焚之心,因此猜测他会藏在太渊。之所以能找到这个山洞,也全赖箫公子的箫声。”朱葛婴着从衣袖里摸出一枚纸折的海螺,螺内箫声不断,与箫何的箫声如出一辙。
箫何嗤鼻冷笑:“既然你找到这里来,就别想着回去!”
朱葛婴摇头叹息:“箫公子你并非武者,又何必逞莽夫之勇?你有兴邦立国之才,又何必纠结庄主之位?呼岩炽灼谋害令尊,夺你世袭权利,你心觉冤枉,上告妖帝无门,下告县令无果,终日饮酒买醉,自暴自弃。如此糟蹋才华岂不可惜?他日九泉之下有何颜面面对箫家列祖列宗?”
函信见朱葛婴与自己的态度相似,都是劝诫箫何不要自甘堕落,不由得对朱葛婴生出几丝好感,警惕也松懈了几分。
反倒是箫何更加厌恶朱葛婴,怒气冲冲道:“要动就别耍嘴皮子,今天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朱葛婴胸有成竹道:“凭箫公子与不才的实力差距,就算让你百招,你也不能赢我。不如这样,只要你能挪动我半步,我今天就离开此地。”
箫何见朱葛婴如此狂妄,当即掏出一杆八孔碧绿玉箫放置嘴边,口唇不动箫声自出,霎时洞内金石交击之声连绵不绝,箫何身边的洞壁好似被刀剑劈砍一样,火光四溅,印下道道刀痕,而且随着箫声渐涨,火花刀痕慢慢推向朱葛婴。
朱葛婴见状,不急不慢举起折纸海螺,海螺里呜呜箫声响起,发出与箫何一模一样的箫音,朱葛婴身旁的洞壁也迸起火花,印出刀痕,硬生生抗住箫何的攻势挡住。
箫何看到进攻受阻,五指扣动箫孔,箫声斗转回折,空气中生出无数把音刀声剑,透明有形,仿若实物。只是这次不再砍向洞壁,目标直指朱葛婴。
朱葛婴不慌不忙,从怀里掏出一壶美酒,打开壶塞,洞内顿时酒香四溢。
箫何闻到酒香,不觉心动,一股莫名的酒馋涌上心头,不由得停收箫,没想到妖力反噬,一口鲜血喷出,颓然坐地不起。
“箫公子爱酒如命,朱葛婴佩服不已。这壶糕丽参酒就送给箫公子,一来为你疗伤,二来感谢你下留情。”朱葛婴完把酒壶递到函信里,然后走到呼岩鎏金身边,解开呼岩鎏金身上的绳索。
“你输了,你动步了。”面色苍白的箫何在函信的搀扶下勉强起身,脸上写满了不服和狰笑。
呼岩鎏金见箫何深受重伤还强词夺理,壮胆斥责:“你是鸭子死了嘴巴硬,明明是你输了。”
朱葛婴微微一笑:“箫公子果然百折不挠,可你身受重伤,就算不才输了,你又有能力阻止不才带走呼岩公子?”
箫何微微一怔,目光看向函信,言外之意是想他出相助。可函信早已认定箫何已输,并且认为朱葛婴没有恶意,于是低头不语。
箫何一声嗟叹,拂袖甩开函信:“你不来我来!”罢强运妖力,施展妖术,但几番运力都是无功而返,体内妖气早已空空如也,反而胸口疼痛加剧,又吐了几口血。
“箫公子如此坚韧执着,不才十分钦佩,不如我们再比一局。一炷香的时间内,我们互不出攻击彼此,谁先出算谁输。如果我输了,我就把呼岩公子留下。如果你输了,你就答应让我带走呼岩公子。”
朱葛婴的这个提议令在场三妖诧异不已。
呼岩鎏金心头稍慌,他以为自己能平安脱险了,没想到朱葛婴又主动拿他做比试的彩头。好在朱葛婴对他眨眼暗示,心中才渐渐安宁。
函信虽然见识了朱葛婴的段,但十分惊讶朱葛婴为什么还要再比一局,而且比试的方法又是这么诡异。
三妖中只有箫何暗暗称心得意。他本来就受伤无力出,现在朱葛婴提出不攻击比试,当然欣然答应,立刻盘膝打坐疗伤,对朱葛婴不闻不问,更别什么攻击意图。
朱葛婴嘴角含笑,身周云烟四起,待烟消云散后,朱葛婴已然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台百寸纯平液晶电视摆在山洞里。
洞内三妖面面相觑,突然电视屏幕大亮,画面里乌江波涛骇浪,两名傲气凛然的男子坐亭临江,谈笑风生。
呼岩鎏金一眼便认出其中一妖,正是自己的祖父呼岩炽灼,但却是中壮年模样。不过他不知道另外的那只妖族是谁,于是下意识看向函信箫何,发现函信一脸茫然,箫何却早已睹物思情,泪流满面。
因为只有箫何自己知道,那是他的父亲箫千军。
电视屏幕里的呼岩炽灼朗声问箫千军:“箫弟,你谶言会是真的吗?江东真的能生出灭我帝国的霸王吗?”
“不知道,走一步看一步。”箫千军左悬提酒壶,右轻摆玉箫,言语举止间透露出无限的潇洒与风情。
呼岩炽灼恨恨不得志道:“我曾请求妖帝册封我们到江东,结果他老人家却执意把我们安置在乌江西岸。我心里就纳闷,既然他老人家这么担忧这个霸王的存在,为何不派我们驻守乌江东?届时我们只要发现霸王降世,就立刻斩了他!”
“上意莫测,我们还是安分守己地做好自己该做的。”箫何罢抬仰头,将壶中美酒一饮而尽。
这时屏幕画面一转,只见箫千军仍然左提酒,右握箫,但他眉宇间完全没有刚才的从容惬意,而是坐立不安地在医院产房外来回走动等待。
陪同的还有呼岩炽灼和一帮呼箫山庄的奴仆。
少顷,一位女护士怀抱一个干净的白色襁褓,里面裹着一杆半尺长的八孔碧绿玉箫,推开产房门眉飞色舞道:“生了生了,是位公子!恭喜箫副庄主!”
箫千军大喜过望接过襁褓,看着里面的玉箫,对呼岩炽灼欢喜道:“大哥我有儿子了!我有儿子了!”
“恭喜你箫弟!贤侄将会是我们呼箫山庄下一任庄主!你我兄弟二人一定要好好栽培他!”呼岩炽灼虽然脸带喜悦,但喜悦却是那么的牵强,只是箫千军此刻正沉浸在得子之喜,完全没注意到呼岩炽灼的表情细节。
“箫弟你打算给令郎起什么样的名字?”呼延灼问。
箫千军细细微思,目光不经意落在左悬挂的酒壶,灵光一闪道:“对酒当歌,此生箫何?就叫他箫何!”
“箫何好名字,好名字箫何”呼岩炽灼与随行奴仆们一起齐声敷衍附和着。
接着电视画面再转,播放出一个烛光昏黄的密室,已是病入膏肓的呼岩炽灼,面如金纸地躺在床上,床边站着一位背对电视镜头的矮胖男子。
呼岩炽灼气若游丝地问矮胖男子:“先生可有仙方救我?”
矮胖男子自信满满回答:“我有一道禳星之法,只要庄主诚心祈禳北斗,并且每年此日摆上七七四十九天的七星冥灯阵,便可增一年寿元。”
呼岩炽灼心急如焚道:“先生快传授我此法,我若能活命,必待汝如再生父母。”
矮胖男子佯装叹息:“此法复杂,需要的东西也很挑剔,恐怕庄主一时半会筹备不足。”
“先生快无妨,炽灼一定办妥。”呼岩炽灼急得简直快要吐血。
矮胖男子笑道:“七星冥灯以阴魂作燃料,一灯一魂,一天一换。灯阵共四十九盏,如果烧上四十九天,就需要两千四百零一条阴魂。请问呼岩庄主去哪弄这么多阴魂?”
呼岩炽灼顿时黯然神伤,他沉默片刻后恍然大悟:“箫千军,他握阴兵数千,他可以。”
矮胖男子呵呵奸笑:“但是他舍得吗?而且你死了,他的儿子就是呼箫山庄的庄主。”
“所以”呼岩炽灼言语一滞,瞳孔颤抖。
“不是你死”
“就是他死”
矮胖男子的语气越来越低,越来越沉,好似恶魔的附耳轻语,一字一句都充满了罪恶的诱惑。
待对话完毕,矮胖男子蓦然转头直视电视屏幕,好像看得见箫何似的得意邪笑。
箫何两眼看得真切,什么狗屁矮胖男子?正是朱葛婴!
“我杀了你这个贱种!”箫何勃然大怒一跃而起,愤怒出拳打在电视屏幕上,霎时电视爆炸出刺鼻的烟雾。
待烟雾散尽后,函信与呼岩鎏金皆是目瞪口呆,因为箫何的拳头已经打在朱葛婴的胸口上。
“贱奴!”箫何再想出拳,却再也使不出力,口吐鲜血昏倒过去。
函信快步抱起箫何,目瞪朱葛婴,眼中也尽是责备和恨意。
朱葛婴并不在意,转视呼岩鎏金道:“刚才你都看到了。当初妖帝派令祖父与箫千军共镇乌江西岸,令祖父为正庄主,箫千军辅之。待令祖父百年归寿后,箫千军之子为庄主之位,令尊辅之。所以箫何当为第二代庄主,你为第三代,你的庄主之位再传箫何之孙如此隔代交替世袭,目的是为了牵制平衡你们两家,因此山庄亦起名呼箫山庄。”
呼岩鎏金不解疑问:“那为什么”
“谁舍得放弃权利的滋味?”呼岩鎏金的话到一半就被朱葛婴打断。
“其实电视里的矮胖男子并不是我,我只是为了激怒箫公子才化作他的模样。十年前你祖父使用他的阴魂祈禳法弄得呼箫山庄严重闹鬼。两年后我遇到你祖父,建议他修筑孤山,并在孤山上安置学校,请羊妖做老师。一切的目的都是为了镇鬼。”
呼岩鎏金好奇问道:“所以孤山底下全是恶鬼阴魂?”
“不全然,这些以后再告诉你。你现在只用记得,你们家的确亏欠箫家。如果你哪天做了庄主,希望你能还箫家一个公道,毕竟欠别人的始终要还,逃得了一生一世,逃不过因果轮回。”
呼岩鎏金听了自惭形秽。他低头苦想,终于鼓起勇气面对函信,指天发誓道:“我呼岩鎏金对天发誓,以后做了呼箫山庄庄主,必会还箫家一个公道,庄主之位也一定传于箫何大哥之孙,倘若背弃誓言,天诛地灭!”
函信见呼岩鎏金如此真挚,热泪盈眶:“等箫大哥醒后,我一定会转告他。”
朱葛婴又拿出一张符纸递给函信:“这张符纸是药花灵草煮烂成纸浆,烘干而成。你将它烧成灰,配合糕丽参酒给箫公子服下,数日他便会痊愈。这次绑架案后,你们难以在禾县立足,所以还是早点远走高飞,不要再回禾县这个是非之地。”
函信满怀感激接过符纸,却面露为难道:“箫大哥生性好强,只怕他醒来,会再次回来拼命报仇。”
“你告诉他,只有活着才能报仇。死了就永远报不了仇了。”
生命的意义并不只有活着,但许多意义只有活着才能实现。
舍生取义的是英雄,为国捐躯的是烈士。
可惜以箫何才干,两者都不是。
函信明白朱葛婴的良苦用心,当即点头允诺。他走到呼岩鎏金身前,结了个印,按在呼岩鎏金胸口,道:“你我已结契,有事便能心灵感应,互相联系。”
心作信,思为文。呼岩鎏金只觉得心中无数白纸黑字的信纸洋洋飘洒,如樱花落雪,分外凄凉美丽。
这种感觉转瞬即逝,他很快又恢复到正常状态。
三妖拜别后就各奔东西,函信带着晕倒的箫何离开太渊,朱葛婴也带着呼岩鎏金回到呼箫山庄。
呼岩厚土得知儿子平安归来,喜出望外,想方设法要重谢朱葛婴。朱葛婴连忙推辞,不自己的功劳,只夸呼岩鎏金福大命大。
呼岩厚土再看看呼岩鎏金,发觉他闷闷不乐,默默不语,以为他受了惊讶又感染了核辐射,所以才一副病怏怏的模样。于是派奴仆把儿子送到医院住院治疗几天。
但呼岩鎏金知道,他没得病,而是得了一块心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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