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10
自那日过后,邵太后又陆续见了定安几次,每次不过闲闲坐一坐,话。上了年纪的人喜静,不大爱闹腾的活计,定安又是跟着陈妃在含章殿静惯了的,一向耐得下心。若有时邵太后着话睡去,她也不惊扰,仍是坐了一边,或看书或习字。邵太后爱极了她这性子,越发的与她投机。
定安一夕之间从无所依傍倒成了邵太后中意的孙女。阖宫妃嫔眼热归眼热,到底是定安身后无人,即便宠一些也无伤大局,没人为着这个给她暗中使绊子,反而上赶着同她交好。往日门可罗雀的含章殿一去不返,定安并不因此生了倨傲之心,从前如何,现在仍是如何。
久了连邵太后都怜惜起她:“不过半大的孩子,行起事来却是稳稳当当的,也从不与人交恶,受了委屈仍是自己扛着,不露半点风声。”
习秋道:“殿下自跟着陈妃,冷脸子是受够了的,因而养成了这副性子,倒是可怜。”
只有一次,是皇上来寿康宫,恰巧定安在这儿。皇上见着她的面,倒是愣了下:“你是哪一宫的?”
这话问得唐突,近乎是无情。上首的太后抬了抬眼皮,处变不惊,只伸手让习秋扶着自己坐起些,慢悠悠道:“你越发糊涂了,她可是你的十六帝姬。”
定安跪下来行礼。永平帝盯着她看了一会儿,才免了她的礼。
许是闹了这出岔子,皇上没再多待。他走时连一眼都没看定安。
皇上走后,邵太后将定安叫到自己身边,抚着她的手,了些体己话,方才问:“好孩子,你可怨你父皇?”
这话也只有太后能问出口。
定安不出违心的话,她迟迟不语,最终只是低下头去。
邵太后难得动了些恻隐之心,她没再旁的,赏给她些玩意儿,就让定安先回去歇着了。
定安一走,邵太后靠在榻子上,手中捻着一串叶紫檀佛珠,面上平静,看不出心中所想。
“那孩子,当真是像极了陈妃。”邵太后悠悠道,“若真是放得下的,何须如此。”
习秋素来体恤太后心意,如今也是摸不清这门道,迟疑着问:“
娘娘是觉着那殿下……”
“同她有什么关系?”邵太后笑了笑,用手支着额角,“她可怜见的,被迁怒至此,才是真正无辜。”
着,邵太后略略睁了眼。习秋未语,殿中清静,依稀闻得见与寿康宫相近的大昭寺传来阵阵诵佛声,清音悠远。
“无辜,这宫里又有几个无辜的。”邵太后笑起来,无端端记起些从前的事。那些事她自成了太后就再没想起过,也不知现在是怎么了。
习秋替她加了件遍地金花样子的夹衣:“娘娘好好的,怎么又这样丧气的话。到底年岁大了,安心静养即是。他们如何,自有他们的福分。”
邵太后拍拍习秋的手:“就你是个肯体谅人的。罢了,今日之事你替着本宫点下,莫要将这事传出去。宫中一个个的虎视眈眈,别被她们抓到了又来横生枝节。”
习秋应了是。
回去的路上定安心神不宁。路过长街,尚且还远,有宫车辘辘的声响传来。宫人们停下行礼,直等着那声音从巷口远去了才起身。定安甚是好奇,问了句:“那是什么?”
静竹不在,司琴上前一步来同她解释:“那是鸾驾,应是陛下召见哪位娘娘了。”
定安想起刚才的事,略垂下眼睫。司琴没跟着进殿,不知先前的事,以为殿下是想起陈妃娘娘触景生情,不敢再多言。
定安这日是格外的沉默,除了习字就是睡,也不同旁人话。静竹知她定有心事,私下拉了司琴问道:“方才去寿康宫,可遇着什么事?”
司琴摇了摇头:“太后娘娘有规矩,殿下在殿里侍奉,我们自来是不入内的。”
“那是有什么人在了?”
她这么一,司琴倒是想起来:“陛下来过,可没多久就去了。”
正是这一庄了。
静竹心下明了,面上却不显露本分。她细细叮嘱了司琴一些话,才让她下去。司琴走后,静竹又去厨房命人温了碧粳粥与一二清淡菜,放在攒盒,提着进了偏殿。
定安靠在葱绿撒花的锦缎软塌上,身上只穿着一件月白暗银莲纹的薄夹衣。这样的天气倒是不畏寒。她正捧着那张从帖看,听到门口声响,将帖子叠起垫在引枕下,抱着双膝坐起
来。
“殿下好用功。”静竹笑她,才忙忙将吃食摆了一桌。
定安看得茫然:“不是才吃过了吗?”
“殿下各样都尝了几口,哪能吃得饱。现下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殿下多吃些不为过。”静竹边着,边并退了殿中其他人下去。她给定安斟了满满一盏的碧螺春,道,“外头新贡的,正是好滋味的时候,殿下尝尝。”
定安没什么胃口,不过先前没怎么吃,现在倒是觉着有点饿了。她用玉箸夹着尝了鲜,就着那碟萝卜条将就着吃下半碗粥。
静竹等她吃完,服侍着她漱口。差不多到了就寝的时候,静竹先替她铺了床,才提着灯在外榻坐下。
“殿下有没有旁的话要对我?”
定安闻言掩下手中的书卷,只露出一双眼来,黑白分明的眼眸,明澈清晰,一尘不染。
她问:“姑姑听了什么?”
“没听,只不过殿下今日倒比往日寡言些,我想着定是有事发生。”
定安笑起来,左脸颊有个浅浅的酒窝,她本粉雕玉琢生的可爱,这一笑更是云开雾散,
“姑姑。”定安用书册掩在自己唇边,没有接这话茬,反问了另外的问题,“母妃当初为何要进宫中。”
静竹愣了愣,没想到她会提这茬。
定安微垂下眼。陈妃在时从没和她过先前的事,定安自懂事起含章殿形同冷宫。既然如今不复相见,当初又如何会在一起。
静竹安慰不得,手下抚着描红梅的纱灯罩子,片刻,勉强笑了下:“殿下是难为奴婢了。我自来娘娘这处,娘娘已是一宫主位。若是香尘姑姑还在,许是能讲讲从前的事。”
“静竹姑姑来的时候,这里是何等光景?”定安抬眼看她。
何等光景?
静竹想着,恍然间又回到了当年。含章殿还不是人人厌弃的地方,宫人们争破了脑袋抢着要进来,都在含章殿得一道差,胜过外头数百年。漂亮话都尽了,曲终时人方见得散。有门路来的大多走了,除了静竹几个死心塌地,旁的多是无法才留下。
静竹不觉伤感,她眼下隐约泛了泪:“当年光景,自然是好的。”
“那为何又成了现在这般?”
“君恩莫测,不过有时聚
散。”
有时聚散。
定安默念着这四个字,可她年岁到底,虽心性早熟些,也不能尽体会其中深意。
“殿下可恨娘娘?”
定安惊讶:“为何这样讲?”
“不恨就好。”静竹替她把裙摆敛好,的却是另外的话,“我原担心殿下见过了外面的模样,生了比较之心,难免会责怪娘娘不争不抢,安于一隅。”
“怎会。”定安怔怔,“怎会。”
她母妃定是见过了盛世的景致,因而见过了,不稀奇了,也就不想争了。
许是如此罢。
与静竹了这些话,定安心下好受些,也不如先前郁结心头。静竹服侍着她歇下,一日无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