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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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外头都道皇宫是人间富贵地, 挤破头也想托生这样的好去处, 谁也想不到里头的人却是一个比一个心思诡秘,一个比一个身不由己, 谁知道底下藏着的是人是鬼。”定安这话时语气淡漠得没有半分波动。

    徐才人听得心头一冷, 愣愣望向帝姬的侧颜,静默不语。

    “娘娘既然来了, 就算不情愿,也该照着里面的规矩来。”定安看向她,重又笑语盈盈, “在这样的地方,轻信于人并不是个好主意。”

    徐才人怔怔:“连殿下也不能信吗?”

    “对,连我也不能信。”

    徐才人不话了。

    “我并非善男信女, 也没道理转盯着这些事来伸张正义。这一次不过是碰巧遇上了,举手之劳而已, 下一次就保不定了。娘娘无须因此而相托于我。”

    定安得坦然, 徐湘很难不心生好感。她道:“殿下何须将自己得这样不堪, 自来只有伪君子才是满嘴仁义道德, 唯恐旁人看穿底细, 雍和宫那一处不就是个例子?反而像殿下这样开门见山的,我倒觉得最是坦荡。”

    定安笑道:“你真这样觉得?”

    徐才人点点头, 看着定安的眼中一片赤诚。

    定安不觉神色微动。她拿这种人最没有办法, 林世子也好,徐才人也罢。

    定安敛起视线,有意指点她几句:“娘娘好自为之吧, 雍和宫那边这样大费周章,就该知道她们为了你花了多少心思,若你顾着这些有意不应,她们断然不肯善罢甘休。”

    徐才人稍稍失了神:“那我该如何自处?”

    “阴奉阳违可有听过?”定安淡淡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娘娘要想想办法,让她们觉着你是个愚钝的,朽木不可雕也,自然也就会想着放弃你了。”

    徐才人听着若有所思。

    “不过除了这法子,也可以是另寻出路。”

    徐才人愣了愣:“此话怎讲?”

    “无论韬光养晦还是装傻充愣,娘娘的命运皆还是在她们的一念之间。”定安道,“倒不如学学史书里的乱臣贼子自立山头,好的坏的自己一个人了算,不准是条生路。”

    徐才人听罢只是摆手:“这如何使得,我便是有那样的志

    向,也没有那样的才能。”

    定安含笑:“那娘娘先顾好自己周全吧。”

    该的都完,定安略作一揖算离开,徐才人在她背后贸然开口道:“殿下可是住在含章殿?”

    定安脚步慢了一慢,停下来:“是又如何?”

    徐才人踌躇着,略有几分的羞涩:“若是……若是我平日无事,能否去看看帝姬?”

    定安略一怔,因笑道:“娘娘若是想同我话,直接来含章殿就是。”

    徐才人点点头,这才又笑起来。

    *

    不日良辰吉时,国师神谕天授,按例继任行祭祀大典之礼。

    国礼院早早下了学,从太后那处回来,定安就兴意懒懒地歪在芙蓉簟上看着诗文,静竹唤她几声,她也是不大有兴致。

    日头渐渐降下来了,静竹让人卸去冰釜,方是笑道:“殿下这是怎么了?”

    “并无大碍,只是这几日在皇祖母跟前侍疾,有些累着了。”定安着,想起什么,“时辰到了吗?”

    她的正是近日祭祀大典,静竹点头:“差不多快了,还有半柱香的时候。”

    定安无不遗憾:“这样的大事,可惜我只能被困在这里,不得前去观礼。”

    静竹笑她:“这有何不好?殿下不是爱往人堆里扎的性子,况且大典之上庄严四合,少不得束手束脚,又要行三跪九叩之礼,真真累死人。”

    定安笑了笑,没有话。

    日头不晒了,凉风习习,这时倒见了些快要入秋的景致。趁着下午人少,定安溜达着上了外头的高墙角楼。有风骤起,她站在高楼之上,远处隐隐约约传来祭典的舞乐声响,定安问身边的绿芜:“那是观月台的地方?”

    绿芜哪里能知道,只是胡乱应了声:“大约是罢。”

    定安倚在墙沿上,有一搭没一搭摇着手上的绘凤栖梧桐绢扇。乐声止了,周遭一时很安静,静得能听到鸟雀嘲哳的声音。

    定安迎风而立,很享受这样难得的清静。正是这当头,她身后忽的有人开口:“定安?”

    定安回过神,转头看去,但见一身宝蓝宝相纹衣衫的林世子站在台阶前,身边没有跟着其他人。

    林世子顺着她先前望去的地方看了一眼,什么也没看到。

    “你

    在这里做什么?”林世子问。

    定安也道:“你又在这里做什么?”

    林世子在不关乎熙宁的事上还是比较正常的。他冷哼一声,没好气:“我方才见有个人鬼鬼祟祟在角楼张望,所以才跟着来的。你倒是先问起了我。”

    定安不为所动,笑道:“我哪有鬼鬼祟祟的。可见是世子心里藏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才看谁都这样罢。”

    定安牙尖嘴利,林祁被她得毫无招架之力。他气咻咻盯着她看了半天,最后只闷闷道:“我横竖是不过你。”

    定安轻笑一声,慢悠悠着团扇:“怎么又有空进宫里来了?你父兄没有拘着你在屋里用功?”

    林祁道:“我是躲哪儿去都躲不过,连累到了这里还要被你。”

    定安觑他一眼:“我如何你了,你自己倒先是跳上来。真要躲清静才不是这么个地方,你大不了躲进深山老林去,也没人追着你问要功名。”

    她是一句就让林祁心塞一下。林祁道:“……你这些年旁的不论,话的功夫倒是见长。”

    定安但笑不语。

    两个人一时都沉默起来。定安趴在高台墙沿上,往下望了望,高得头晕目眩,令人不觉生寒。片刻,定安忽然开口:“你知道今天青云轩继任国师的那位大人吗?”

    林祁当然知道。他点了点头。

    定安这时倒来了些兴致,她眨眨眼,故意问:“那位是个什么样的人?”

    “应当是很厉害……我也只见过他一二次而已。”这话时林祁目光微闪,少不得是有些羡慕的。谢司白不过年长他两岁,无论心性见识还是为人处世,却都远胜他一筹。

    定安笑他:“你不是常常自称宫里宫外没几个是你不相熟的吗?怎么偏偏这位就是只见过一二次了?”

    林祁被她噎得不上来话。定安失笑,不再趣他。

    又在高楼上站了会儿,定安与林祁才下了楼。角楼大门没有完全掩上,透过缝隙,看得到里里外外忙碌着的宫中内侍。林祁忽的福至心灵,垂眸问她:“你想不想去看一看?”

    定安没反应过来,迷迷怔怔的:“看什么?”

    “观月台上祭祀大典。”

    定安微怔:“你有法子去?”

    “这

    有什么难的。”林祁挑了下眉,神色倨傲,又恢复了往日的不可一世,“你若想去,我自然是有法子。”

    定安迟疑半晌,不确定地问道:“怎么去?”

    “你信我就好。”林祁没有细讲,“往日熙宁……”话到一半,他才后知后觉住了嘴,眸中微暗,更多的却是冷寂。

    定安没听清,抬眼道:“什么?”

    林祁不动声色移开了视线:“没什么。你只想不想就是了。”

    “能去的话当然想。”

    林祁冷哼:“那就闭嘴,不许再旁的。”

    不管怎么样,林祁在这方面向来很靠谱。很快他就让人从涣衣局偷来一套干净的内侍衣衫,让她假扮成内侍跟着自己混出去。

    定安看着那身衣服,满脸嫌弃:“都是旁人穿过的,我还怎么穿。”

    “旁人穿得,你如何就穿不得。”林祁哼了一声,强塞进她手里,“将就着吧。”

    定安气恼地瞪他一眼,林祁脸上终于有了些笑意,他将目光撇到一边,得意洋洋的,却就是不肯看她。定安冷眼旁观,了句:“你莫不是故意的吧?”

    横竖是林祁占着上风,他才不怕她,只道:“你还想不想去了?”

    定安:“……”

    那衣服虽不是全新的,好歹才是浆洗过。定安只能这么安慰自己。她一把夺过林祁手上的衣服,咬牙切齿:“多谢世子。”

    “你快些找个地方换上,过一会儿前头散了,就什么都看不成了。”林祁叮嘱她。

    含章殿离得不远,定安回去换好了衣服,带着绿芜从后角门溜出来。绿芜不大放心,压低声音劝道:“殿下这也太冒险了,若是被人认出来就糟了。”

    定安虽然不是那等墨守成规之人,但这样叛经离道的事还是没做过几遭,心里也不大有底。不过想着能去见见世面,她还是道:“不怕,外头认识我的没几个,只要不出什么乱子,一切好。”

    绿芜还是不放心,想跟着同去。定安道:“你在这里等着接应我,若不然我一会儿该进不来了。”

    绿芜想想所言有理,只得是应声,巴巴目送着定安离开。

    定安如约到了地方,林祁一早在等着了。他量她一眼,定安眉清目秀,穿着这身衣裳

    ,若不细看倒还真像是个生得俊秀些的太监。

    林祁颇为惊叹:“没想到还挺适合你。”

    定安冷笑:“世子爷损谁呢?”

    林祁知她心气不顺,懒得理会。

    林祁带着定安出了角门。他素来在宫中横行惯了,无人不晓,没几个敢上来找不痛快。定安靠着大树好乘凉,不觉也是稍稍放开些。

    林祁看得好笑:“你放心,就你这样的也没人会怀疑什么。”

    定安冷哼:“我如何,不劳世子费心。”

    可见还在生他的气。林祁暗里看她一眼,怏怏着没再话。

    近前,已是隐隐约约听闻些声响。到了月门边上,林祁止住脚步:“就在这儿看罢,再往前若是遇着我家里人就遭了。”

    定安没怎么听他话,一门心思放在不远处的祭祀高台。永平帝身着大裘衮服,头戴垂有十二旒的冕,除了手捧礼器的内侍,身边另有一人在。那人面色如玉,衣白胜雪,迎风立在这当头,手捧着玉圭,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遗世独立间,不失半分从容。

    定安心思寂寂,不觉是出神。林祁没有留意到她的异样,望着前方,好心同她:“看到了吗?观月台上的那位就是这一任国师,名叫谢司白,青云轩谢司白。”

    作者有话要:卡文QA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