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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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静妃松开了手, 直起身来, 与徐湘拉开了距离。

    她不咸不淡了句:“十六怎么来了?”

    定安与熙宁交好,相比于静妃, 她更与坤宁宫相投, 平白无故怎么会来景阳宫。

    碍着徐才人在场,素心没有回话。静妃瞥了眼徐才人:“你先起来吧。”

    徐才人跪得时间有些久, 一时起不来身,静妃使了个眼色,素心忙是将她扶起。

    定安这时也走到了书房外头, 听人禀报一声,就将她迎进来。她穿着件月白暗花纹缎面长裙,墨蓝镶金绣月季纹腰束, 直将整个人腰身勾勒显现出,亭亭玉立, 一眼倒像极了那年名动京师的陈家三姑娘。可惜是生在帝王家, 又是这么一个不尴不尬的处境, 若是放在宫外, 不定多少簪缨世族求娶。

    静妃立时换了副面孔, 笑意盈盈的。定安同她款款行过一礼,静妃执起定安的手, 甚是可亲, 同方才阴恻恻威胁徐才人的模样判若两人。

    “这当头的功夫怎么来了?你才刚回宫不久,可不要歇一歇才是。”静妃嘘寒问暖,倒像是同她多亲近似的。定安留意到她新染蔻丹, 娇艳欲滴得很是好看。

    定安不动声色收回视线,笑道:“皇祖母在大觉寺得了几串开过光的佛珠,让我给各宫的娘娘送过来,我是不紧,若是扰了娘娘就不安生了。”定安自来是跟在太后身边,她用这样的辞,静妃不疑有他。

    定安罢目光一转,才“不心”看到了立于一侧的徐才人。她微微一怔,道,“才人娘娘也在。”

    静妃笑意不减,只风轻云淡扫了一眼那徐才人。徐才人低头行礼,方是自言道:“我长日里闲着也是无事,就来替娘娘抄抄经,诵诵佛,为自个儿和娘娘积些福气也是好的。”

    这话得欲盖弥彰,没几个人听不出。静妃微蹙了下眉,眼中的阴翳转瞬即逝,重又一副似笑非笑的模样,觑着看向徐湘。定安却只作不知,笑道:“才人娘娘有心了。不过我前不久才刚听闻娘娘怀有身孕,若真有这个心,也该仔细着自己的身子才是。”

    静妃听她这样的无心之言,知道这日多半是不能继续了,若是因此给人留了

    话柄反而得不偿失。

    况且是来日方长。

    静妃按下这些心思不提,只抬眼懒洋洋看了看徐才人:“帝姬得是正理,妹妹该好好听一听。”

    徐才人不敢多言,但有着定安在,心思放下大半。至少是这一日能得了赦免。

    定安转过头,没再接着话茬。她让身后的绿芜将一串碧玺佛珠取来,静妃接过,谢了太后的恩典,命人去取了一件成色中上的翡翠玉镯来作还礼。

    定安没有接,道:“我不过受了皇祖母的恩托,娘娘不必谢我。”

    静妃却是笑起来:“平日总是不大常见你,难得来一遭,也算我一份心意。”

    定安只得是收下。其后将将是陪着静妃了些话,定安告辞要走。徐才人还在原地,一动不敢动。

    定安道:“皇祖母念及才人娘娘有孕,特也命人供奉了一串璎珞送回来,好保佑娘娘母子平安。我先前急着来静妃娘娘这处,倒也没想着你在,若是才人娘娘得空,不如跟我去取一遭?也好过我再到处跑一趟。”

    徐湘知道定安是在帮她,忙不迭应了一声。着太后的名号,静妃倒不阻挠,笑着:“正好天色也不早了,徐妹妹随着帝姬先去,有什么事明日再来也不迟。”

    徐湘听出话里的意思。她垂下头,行过礼后方是跟在定安身后离开。静妃懒倚在软榻上,从槅扇窗看着她们的身影远去,才是收回目光。

    定安与徐湘沿着庑廊离去,日头一点点下移,仍有余温,但不比先前闷得发热。她们两个一言不发,直至出了景阳宫,又走了好远一段,过了拐角至无人的地方,徐湘才略红了眼眶。这几日对她来就像一个永远没有尽头的噩梦,想一想都不觉寒颤。

    徐湘吸了吸鼻子,稍一拂身:“殿下的大恩,我做牛做马来日再报。”

    定安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看了眼绿芜。绿芜会意,离身出外看着,以防有什么人这边经过。

    等绿芜走后,定安才看了看徐湘。明明是怀有身孕的人,几日未见却是消瘦了一圈。

    “我能帮得了你一次,帮不了你第二次。”

    徐湘轻叹一声,微微失神:“我从不曾动过加害旁人的心。”

    相比之下定安得语气就平静得

    多:“这宫里,从来不是你不犯人人就不犯你的地方。”

    徐湘颇为垂头丧气。她是个懒怠的人,未入宫前连针黹都不尝做,至于笔墨书画更是三天鱼两天晒网,这几日由着静妃“督促”,她指尖都磨出了一层细茧来。

    “今日算是暂且地搁过了,明日如何,后日如何,没有人能保证。”定安道,“她身居高位,有心要折辱你,什么手段使不出来。”

    徐湘心有戚戚,头一次感到这当头的阴森可怖。她不免怔怔,只觉前途未明:“我该如何是好。”

    定安见状心下也是微叹一声,不过面上却不显分毫。她将目光投向不远处,枝桠从宫墙里斜逸出来,伸到了外头,显然是宫人偷懒还未经过修剪,“从前我同你过两条路。你当时选了第一条,现在是走不成了。若是想活下去,只有第二条路可以走。”

    徐湘还清清楚楚记得定安过的话,闻言当即反应过来,不觉心头一凛:“殿下是要我……”

    “嘘。”定安伸手握住了徐湘的手,她手心的温度很是真切,是徐湘在深宫寂寥之中唯有的安慰,“我与你都是身不由己,谁也护不得谁。你既然知道我想什么,就好自保重。”

    她话里留了几分,徐湘不蠢,当然听得出来。她目光游离,闷闷了半晌,才道:“谁不是清清白白的来,又想清清白白的走,可若真到了这一日,又有什么是真的割舍不下的。”

    定安听到她下了决心,知道她十有八.九领会了自己的意思,也不再替她担心。

    她们并肩而立,又是默默地待了片刻,周遭虫鸣乱叫,就快终了。

    徐湘向定安:“无论如何,殿下大恩我来日定当要报。”

    定安笑起来:“那我便等着。”

    定安要去的地方并不与长乐宫顺路,分别后,她们各自离去。直到这时旁边的一道树丛才动了动,从中走出个着一身墨蓝长衫的男子,束着镶金白玉腰带,手持折扇,只望着定安离去的方向看,面容有几分捉摸不透的笑意。这一带原是芳园重修时剩出来的,虽也有宫人定期来理,但并不怎么勤快,毕竟地界偏,又没什么人来。哪想得这一日是个例外。

    “少爷,林姑娘……”

    偏偏有人跑出来煞风景。太监从芳园角门出来,正要回话,林璟将折扇合起,硬生生让那太监止住了话头。

    “我知道了。”林璟收回视线,漫不经心道,“让她随你来见我,做得隐秘些,不必让不相干的人看到。”

    *

    既然了送佛珠的名义,定安只得是受累又往德妃淑妃娴妃并皇后处去了一趟。她到坤宁宫时熙宁也在正殿里,皇后正与她着事,见定安来也不避讳。

    邵皇后语气亲切,笑着问定安:“听熙宁你受了伤?怎么也不好好歇着。”

    定安行了礼,浅浅一笑:“在寺中求了些佛珠,才过了中元节,就给各宫的娘娘送一些。”

    “好孩子,难为你有这个心,还亲自跑一趟。”邵皇后将她叫来自己身边,握着她的手,上下量过,才是道,“再过几个月也该你笄礼,马上操持完你姐姐的事,也该留意着你的。我们定安一晃眼也是个大姑娘了,生得模样好看,性子也温婉,不定有多少人来求呢。我总归养你一场,一下送走两个闺女,想一想这心里就是空落落的。”

    定安害羞起来,心下却是发笑。皇后好端端和她演一出母女情深的戏码,大概还拿她当孩子哄。

    “定安还,母后就饶她几年吧。”熙宁替着定安话。

    “定安可不比你是个没规矩的。”邵皇后无奈地瞪了一眼熙宁,才又是看向定安,“我知道你年纪尚,起这样的事总难免有些开不了口。不过当着母后的面,也不需要有那么多顾忌,若是真的有中意的人,只管同我提。”

    中意的人。

    定安心头微动。她不着痕迹低下头,诺诺应了一声。

    “来再过两月也是千秋宴。你平素不大爱见人,倒可以趁着这次好好同那些世家贵女们交道。”许是熙宁这一样大事终于尘埃落定,邵皇后对着定安也是格外热心起来,“这也是你皇祖母的意思。”

    着这些有的没的,定安在坤宁宫待了待,便也告辞离去。

    定安才刚回宫,腿伤未愈,又是四下奔忙了一圈,回去的路上早已是懒得动弹。进到含章殿,静竹迎上来,定安问:“徐才人回去了?”

    静竹点点头。

    “让人把糖栗

    子给她送过去。”完,定安想到什么,又是补了一句,“且嘱咐她一声,这两日不必再来同我见面,若是被静妃知道她同我有来往,反倒徒惹是非。”

    静竹应了是,她见定安一身的疲惫,一面让人去将厨房炖着的银耳莲子羹拿来,一面道:“事情都办妥了不成?”

    “也不算。”定安道,“静妃暂时是放过她了,但过了今朝还有明日,有些话我不能明,只看她个人造化了。”

    *

    入夜,坤宁宫。

    邵皇后坐在菱花镜前,白露替着她卸下厚重的头饰,拿着玉梳替她梳着长发。徐才人跪在她旁边,看得出这几日她过得不好,人也憔悴了些许。

    邵皇后看她一眼,笑道:“跪着作甚,起来吧。”

    徐才人不敢妄动,一言一语得极为实诚:“臣妾有事相求,不敢不行大礼。”

    邵皇后在她来的时候就已经知道是为了什么,丝毫不感意外,从善如流道:“有什么事能求到本宫这里来?难不成是先前红珊瑚一事?”

    她是明知故问。徐才人道:“那珊瑚并非臣妾碎的……”

    邵皇后笑了笑,不以为意。她抬手制止了白露,才转过身扶起徐才人来,好一副亲切的模样:“好妹妹,你争辩这些理没有什么用,谁管是不是你碎的,只要做的像是你碎的,要搓扁捏圆,还不是由着她们糟践?”

    徐才人咬牙不语。

    邵皇后不动声色量着她的神情,心中略有些觉得讽刺。拿捏着装清高的时候懵懵懂懂,好言好语劝着不听,非要等自己撞得头破血流才肯迷途知返。

    “若要我帮着你也不是不行。”邵皇后不着痕迹瞥了眼徐才人尚且平坦的腹,不紧不慢道,“只是平白与静妃交恶不值当,本宫自己横竖还有一门子烦心事化解不开。”

    她到这里停住了,只笑吟吟盯着她。徐才人知道这是要自己作保证了,搁在早几日前,她都不曾想过自己终归还是要走上这一条路。

    徐才人不觉是有些悲切,但这份悲切一出口就成了头脑发热。她学着戏文里唱过的话,无不壮气凌云:“臣妾肝脑涂地,定当为娘娘效劳。”

    饶是邵皇后也没忍住,脸上完美无缺的笑容瞬间

    有了几分裂纹。她撇过眼,不咸不淡道:“得那么吓人,我也不求你杀人放火,不必学着逼上梁山。”

    徐才人讪讪。邵皇后又重新叮嘱她几句,方才让她离开。

    徐才人心知事成一半,不比来时负着重担,但也好不到哪去,投了诚,再想像从前一样相安无事是不可能了,日后只会一步比一步更凶险。

    徐湘走后,白露接着替邵皇后梳发,方是迟疑着问道:“娘娘前不久不是才过这位才人娘娘是个不大中用的……怎么如今倒又要笼络起她来了,为了这样一个人同静妃周旋,实属不值当。”

    邵皇后嗤笑一声,面上没了平易近人的笑容:“她原先不中用,是因为没那个心思,随遇而安罢了。现在真真切切尝到了受人嗟磨得滋味,自然是不一样了。”

    白露怔了怔,心想是这个理。

    邵皇后垂下眼帘,眸中带着冷笑与嘲弄:“我正愁无人可堪重用,静妃就替咱们送来了,无论旁的,她倒是喜欢替别人作嫁衣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