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51

A+A-

    自那日过后, 定安一连几天没再见到谢司白。

    而另一边赵敬玄奉旨入宫, 得蒙永平帝召见。他从汤泉山来,本为的是册封一事, 等真的见着了面, 永平帝却迟迟不肯提这一样,只细细询问了他身体如何, 早晚吃哪几服药一类事,又嘱咐在京中选了处风水宝地,要替他设立府邸, 近日暂且留在临府住着。这眼见是长留的意思。

    汤泉山还残存些先帝昔年的旧部,尚能为着赵敬玄周旋一二,入了京他才是真真孤立无援。永平帝摆明了要束他京中, 使他寸步难移,除了谨遵帝命, 也是无法。

    这日静妃将将才起身, 正由着梳妆, 素心捧了盏红枣银耳汤来, 在静妃耳边低语:“娘娘, 大公子来了。”

    静妃揉着额角,闻言抬了抬眼皮:“来得这样早?”

    素心点了点头, 将晾好的粥羹呈上, 是刚好的温度,一分不多一分不差。静妃就着吃下一碗。这算是半个药,专程由太医院院判开了几副温性方子加进去, 有养颜补气的功效。前朝皇帝沉迷长生不老的丹药,后宫妃子寄望永葆青春的秘方,从本质上来讲没有多大区别。

    梳妆完,有素心服侍着漱过口,静妃才慢悠悠地往厅里去了。当下林璟已是等了有一盏茶的功夫,却是半点怨言都不敢有。

    静妃自来对林璟林祁亲疏分明,如今见了林璟,不大有多亲近,淡笑着问:“今日怎么来得这样早?”

    林璟在林家向来是个特殊的存在,高不成低不就的,静妃往日对他也不曾高看过几分,恰巧是这次林悠歌一事才显出了他来。他为着这件事前前后后费心筹谋,先起了闹鬼一案,而后才水到渠成有了纯阳命格一,步步为营,天衣无缝到便是邵皇后也不出什么来。

    林璟恭敬行了礼,没得静妃指示,不得入座,只是站着回话:“父亲点了些玉阳的明前茶,寻思着姑母这一处用的差不多了,特让侄儿赶紧送来,免得怠慢了。”

    静妃不咸不淡道:“你父亲有心了。”

    林璟谨言慎行,不曾让人挑得出一处懈怠来。

    静妃瞥他一眼,这才赐了座。宫女们上了新茶,静妃托着釉白山

    水画的茶盏,慢条斯理问道:“你父亲还有事要你来问我吧?”

    林璟没敢直接回答,生怕静妃被催促着不悦。静妃体谅他的心思,又道了句:“罢,这有什么紧的。”

    林璟只得道:“父亲让侄儿来问姑母一句,那十六帝姬……”

    还不等他把话完,静妃嗤笑出声:“你父亲果然还是为着这事,我就不明白了,宫外大把合适的人家,他怎么偏偏就看上陈妃的女儿了?”

    林璟早知静妃与林咸因着尚帝姬一事颇有纷争,他夹在中间是左右为难,只好赔笑:“父亲许是有他自己的考量。”

    静妃冷哼一声,当即是摆脸色给林璟看:“什么考量不考量的,他自己那点事能掂量清楚就算是烧高香了。”

    林璟诺诺,不敢言语。

    提起这话,静妃问他:“那件人命官司处理得如何了?”

    “这次是真真处理干净了,一个活口没留,倒不必再担心出什么乱子。”

    静妃听了这话脸色才稍稍好看些,她“嗯”了一声,又接回先前的话茬:“先不论你父亲,你自己是如何看的?难不成也想尚帝姬?”

    林璟察言观色,斟酌着措辞道:“侄儿以为也不是不可,虽然那位帝姬没有外家的支持,不过依着咱们府如今的地位,倒也不需要这些,反而是能同后宫多一份联系在。最紧要的……”到关头,林璟有意停了停,端看着静妃的神色。

    静妃问:“最要紧的什么?”

    “是侄儿愚见,不一定对。”林璟这才接着道,“那位帝姬在陛下心中的分量毕竟是独一份的,万一日后……倒不准是道免死金牌。”

    静妃心头一凛,看向林璟。林璟不动声色。

    静妃盯着林璟:“你真觉得如此?”

    林璟姿态放得很低:“侄儿愚见罢了,则个还请娘娘端量。”

    静妃看着他,食指轻扣在案几上,极有规律地敲着,似是在仔细思量。林璟也不着急,只耐心等着。

    良久静妃方是道:“你的也不是没有道理。”林璟到底是个男子,静妃长居深宫,比他想得更多一层。定安深得永平帝与太后的喜欢,嫁妆定然是少不了的,况她背后无人,没那么多牵扯,进了府还不是但凭

    着夫家拿捏。不过最重要的还是林璟得那一点,当年邵太后将十六带在身边,未尝没有动过这个心思。

    这样看,倒未尝完全不可。不过陈妃始终是静妃心里跨不去的一道坎,要她嫁作林家妇,静妃始终是不大情愿的。

    林璟见静妃有几分动摇,不再多言。

    静妃将林璟先发回去。林静走后,静妃又仔细想了想,原本抵触的心更是淡了几分。只是这件事来容易,真要办成还得费一番周折。正好也差不多到了去皇后宫里问安的时候,静妃就让人分出一些明前茶来,顺道给邵皇后带去。

    邵皇后见静妃今日格外的客气,还备了礼来,心知她又在什么主意。等其他嫔妃各自散去,静妃仍是留在位置上。邵皇后一点也不意外,笑问:“真是稀罕,你难不成有事要同本宫?”

    静妃不理会邵皇后夹枪带棒的调侃,她用茶盖子刮去茶上的浮沫,漫不经心笑道:“也无甚大事。这不眼见着再有几日就是十六那孩子的笄礼了吗?加了笄,差不多也该为了她的婚事考量。”

    邵皇后闻言稍有点惊讶,抬眼看她:“你问这个做什么?总不会是替林祁那孩子考量吧?”

    静妃笑起来,指尖摩挲着茶盏壁:“林祁这两年忙得很,婚事倒是不急着定下来。况且他还有个阿兄不是?哪有兄长还未成事弟弟就先定下来的道理。”

    邵皇后对林璟有些印象,虽不及林祁相貌好,却也不差。只是品行……

    静妃接着道:“林璟你自也是见过的,相貌堂堂,又早早由着他爹发六部帮忙,指望有机会捐个清闲的官职,十六配他也不算辱没。”

    邵皇后笑道:“正是巧了,你这样的话德妃先头也来提过。她娘家侄儿差不多快到了年纪,算过两日递了牌子进来给本宫瞧瞧。横竖十六还,细细相看相看,也不差这一时半会儿。”

    静妃早知邵皇后不会轻易松口,并不着急。她今天来也没算让这事办成,不过是为了探探口风,现在听还有一个德妃,原本还存疑几分的心愈加是定下来,对十六下嫁这事势在必得。

    她笑道:“不是我这话,德妃娘家若要尚帝姬未免还是不及了点。她父亲

    如今坐得是正四品佥都御史,至于其他几个后生倒是没听有什么建树。敢问他这一位侄儿是……”

    “她家侄儿在国子监习课,才华数一数二的,来年同林祁一样参加秋闱。”邵皇后四两拨千斤,“倒不是皇家的女儿就一定要嫁进大富大贵之家,毕竟婚事头一样要紧的还是得她自己满意,夫妻两个琴瑟和谐,又得高堂厚待。这才是长长久久过日子的门道。”

    静妃心下冷笑。皇后面上得冠冕堂皇,自己还不是为了熙宁同宋家这一门称心的婚事四处奔波,怎么到定安了反而成了“不一定要嫁进大富大贵之家”。

    静妃最厌邵皇后装模作样,哪怕坏也坏得不敞亮,只会暗地里使绊子。她坐直了身子,手搭在案托上,话里有话:“到底那孩子还,也不着急,娘娘且慢慢思量着罢。不过十三进了宋家,我的十五也断然不会差到哪里去。十六的婚事如何,总不能与前面几个姐姐差得太远,娘娘,是不是这个理儿?”

    “十六那孩子也算是本宫看着长大的,我如何能轻待了她去?妹妹不必操这个心。”邵皇后不以为然,“德妃侄儿现下虽算不上是个大能的,但他功课好,保不准来年如何,且我最看重的是那孩子的品性,总是比外头有诨名的靠得住一些。”这又是暗指林璟了。林璟在外的名声着实不佳。

    静妃似笑非笑:“若如此,倒由着娘娘好生考量了。”

    *

    无论皇后静妃明里暗里了多少主意,定安这处始终是风平浪静。一晃终于是到了笄礼。因着进来诸多事项要筹办,邵皇后不得已克俭了定安那一份。幸好还有邵太后在,早托着习秋取出自己的体己来补贴,特意叮嘱邵皇后不得怠慢,务必要大办,办得风风光光才好。

    笄礼那日,定安早早是换上了大衫霞帔,绣织金云凤纹,衣裳是早在一年前就量了身缝做的,一针一线都精致极了。定安最是合称这样的艳色。静竹她们看着俱是惊叹不已。静竹道:“我原想着殿下平日里都是好看过了头,不曾想见换了这一身,倒还能再好看些。”

    定安却是心不在焉的,连带听了这样的话也没有什么反应。她只是笑了笑,垂下

    眸来,漫不经心转着手上的珠花,问:“青云轩那边还没有消息吗?”

    静竹迟疑着摇摇头,见定安失落,忙是道:“公子这几日忙,况且现在时日还早,不一定一会儿就派人来送信了。若是殿下实在不放心,倒不如我叫人去看一看。”

    定安点点头:“有劳姑姑了。”

    定安没等来谢司白,却等来了徐湘。徐湘身子已是显怀,模样相比于以往显得沉重不少。定安见了她心情稍好些。徐湘量着定安,不觉是笑道:“殿下人生得俏,衣服也好看得紧。”

    定安也笑她:“你几时也学会这些恭维的话了?”

    “哪里就是恭维了,不过实话实。”

    定安望着她:“你年岁也,笄礼怕还没过几年吧。”

    徐湘不以为意:“我们家门第不高,哪里能同殿下相比,笄礼一日也不过是找了族中一位德高望重的老人来加笄,吃了碗长寿面罢了。”

    “大办未见得就是好,我倒是情愿门户。”

    徐湘不由失笑:“殿下这就是身在福中不知福了。”毕她稍稍敛了笑,多了几分正经,“我今日来,除了见一见殿下,还有些正事要。”

    定安看她这表情,知道不是作假,就让其余人先下去了,只留她们两个在殿中。

    徐湘道:“你这不是要及笄了吗?我听皇后娘娘的意思,似有意要将你许配给德妃的侄儿。”

    定安一怔:“这样早?”虽然皇女出嫁历来比外头早些,但是熙宁她们也是拖到了十七十八才定下来的。

    “你自己多留心些,我为人笨拙,里面的弯弯绕绕思量不清楚,且现在身子一日比一日重了,难免有顾不到的地方。我真怕那些人动了你主意的念头。”着徐湘眼眶微红。她对定安是动了真感情的,定安同她不差多少岁,又屡次三番帮她,她对定安,比对自己亲妹妹还要亲,“殿下才是要好好的,若是太后娘娘能替你主一主婚事就好了。”

    徐湘在孕中,一日比一日多愁善感,着着竟是流下泪来。定安自己这个当事人还得反过头安抚她:“不怕的,你也知道我,她们想动我的心思,我也断然不肯给她们机会不是?”

    徐湘这才破涕为笑。

    她很相信定安,定安这样,那自然是差不了的。

    定安道:“你且是好好将养着自己,不用再为这些事费心。当下最要紧的是你平平安安。旁的我自有分寸。”

    徐湘点了点头。

    徐湘坐了这么一会儿就腰酸背痛的待不住了,定安见状也不多留她。她将送她到庑廊,徐湘迟疑片刻,临走时才是问道:“殿下可有心事?”

    定安愣了下,旋即无奈道:“这样明显吗?”

    徐湘握着她的手,摇了摇头:“对着旁人不明显,但我了解殿下,殿下平日里清清淡淡的一个人,如今总笑着,可见是心情不好,才故意不想让人看出来。”

    定安怔住。徐湘用力握了握她的手,才是松开:“我先去了,若是一会儿人多起来,被看到反就不好。”

    徐湘从后门离开。定安看着她走了,心头更像是缺了一块什么,空空落落的,怎么填补也填补不满。

    定安回到殿中,又问了静竹:“青云轩那边……”

    定安话还没完,静竹即是道:“派人去问过了,公子已有两日不在宫里,可见忙得紧。至于今日会不会回来……不是个定数。”

    定安心头沉沉地压下来,暗无天日般。她从案上拾起先前的珠花,怔愣愣盯着看。

    先生是故意避着她吗?就为了那一日的无心之言?

    等时辰到了,定安将珠花收回妆奁,才是起身。她眉目本就生得秾艳,加之上了妆,愈发是光彩照人。静竹看着这样的她,不觉是感怀起来,眼眶微湿道:“怎么才一眨眼的工夫,殿下也是到了这一日。娘娘在天之灵若是得知,定然也是欣慰的。”

    定安强起精神安慰她:“好好的日子,姑姑何必讲这样伤感的话。不过是行笄礼,总还不是嫁人。”

    静竹点点头,量着明艳夺目的定安,心中仍是千头万绪。外头在催促着,静竹扶着定安出去,将她交到来含章殿接人的内命妇手中。

    定安在坤宁宫受礼。

    邵太后久病未愈,不过为着定安还是来了。她遥遥站在御座上头,同样着冠服。老人家毕竟年纪大了,且又在病中,须得由习秋扶着才不至于摔倒。她对着定安笑,尽管虚弱不堪,笑容却是慈祥温和。定安

    方才在含章殿还没觉着什么,如今见到了邵太后,才也是鼻子一酸,眼眶微红起来。

    命妇将她交由到邵太后身边。

    “好孩子。”邵太后满意地量着她,声音轻飘着,可见身子虚得很,“你到了这一日,我也不算白白养了你这一场。日后的路还长,你自己且慢慢来。”

    定安红着眼点了点头。风扬起,吹满她衣襟。定安往丹樨下望了一眼,不由想起谢司白授任国师那一日。可是她最重要的日子,最重要的那个人却不在身边。

    定安款款行过一礼,从仪官手中接过醴器,向着四方进酒,其后依次则是邵太后,永平帝,皇后同四妃。礼乐奏,宫人引着定安去往内殿,邵皇后亲自替她梳起发髻,由着几位世家里挑出来的宗妇为她戴上冠钗,才扶着她往正殿去。

    四周宫人唱起祝词,定安走在其中,备受瞩目,恍然间像是坠入一个不熟悉的梦境中。她一步步进入正殿,宗妇替她除去冠钗,才又走到邵太后身边。她跪下行礼,邵太后取过九翚四凤冠,仔细地替她戴上好了,珠翠盈光,并着大珠花珠花,衬得她明眸皓齿,髻鬟生彩。

    邵太后拍了拍定安的手,将她扶起来。

    宫人再进酒,定安饮毕,方是礼成。

    作者有话要:笄礼我只查到了宋史有明确记录,不过很复杂,精简了下化用在这里,改动不少,切勿较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