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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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笄礼后的第三日, 定安才是见到了谢司白。

    这三日的时间长也不长, 短也不短,足够让定安将事情理得清楚。不能表明心意不紧, 要能留在他身边就是了。先生喜欢她规规矩矩做他弟子, 她便是规规矩矩,再不僭越一二。

    因而谢司白再见定安, 很明显地看出她的改变。定安不爱笑了,行事得体,一分一毫不曾越界, 极合着分寸。谢司白不着痕迹蹙了眉,将出口的话被生生掐在半空,上不去下不来。

    定安将手中的书册递上去, 恭敬道:“这是先生布置的功课。”

    谢司白还留着往日的规矩,定期会给她布置下一篇功课, 或策问或经义, 专是磨炼她心性。定安不喜这些, 以往能避则避, 少见有这样积极主动的时候。

    谢司白微微眯了下眼睛, 没什么。他接了过来,放在手边却也不看, 只是望着定安。定安一时倒是沉默下来, 没什么话可讲。她自己也有些奇怪,往日在先生面前,怎么就有那样多的话要, 天长地久的,仿佛多到不完。

    良久先是谢司白敛了眸:“近日我不在宫中,你可还好?”

    “自是好的。宫中纷扰颇多,我却身在局外,没有人会我的主意。”定安道。

    谢司白不话了,定安也不言语,这当头屋中静得很。谢司白清楚,定安果真是如他所愿,从今以后先生就只是先生了。

    只是心头莫名的烦躁又是从何而来。

    谢司白向来擅长掩饰,他是不显分毫,一点心迹不露:“那就好。”

    是啊,相安无事,皆大欢喜。

    定安垂下长睫,隐去眸中的黯然。话过无话,她款款拂身行过礼,当即是要离去。不过定安到底是定安,相较谢司白忍耐的工夫还稍逊一筹。她恍恍惚惚走着,没留意竟撞到了面前的紫檀博古架上,最上面放着的一样白玉花瓶砸下来。谢司白几乎来不及多想,就伸手揽住了定安。

    定安撞在谢司白身上,刚刚好是他才受了伤的胳膊,饶是谢司白也不觉是皱了下眉。

    方才站得远还不及什么,离得近了些,定安隐约闻到血味。

    “先生!”定安后知后觉,“你……你受伤了?

    ”

    “无碍。”谢司白收回了手,面上重又一副风轻云淡的模样,仿佛先前的皱眉全然是她的错觉。他看向定安,“你没伤到吧?”

    定安摇了摇头。她发上的凤钗微斜,不再那样一板一眼的齐整。谢司白看着,心神恍惚了片刻,他抬了下手,最终还是没有替她扶正。

    谢司白移开眼,淡淡道:“当心些。”

    “可是……先生你的伤……”定安的心思全放在谢司白的伤上面,半点也没留意他神色的不同。

    谢司白不以为意:“是伤,不紧。”

    定安望着谢司白,一想到暗自下过的决心,再多关切的话也不出口。

    既然先生不想让她知道,那她就当做不知道。

    定安一时是心灰意冷。她敛了眸,不再多问。

    谢司白站在庑廊下,眼看着定安离去,她穿着件月蓝绣兰纹衫,风一过拂满裙裾,盈盈独立的身子,愈发显得娇。她经过的游廊弯弯绕绕,各自的心意也是千回百转。

    秋韵不知何时近前来,顺着谢司白的目光量一眼,道:“殿下先前心思那样明显,您不欢喜,如今人家看开了,您又不高兴。”

    谢司白看也不看他,淡淡道:“话完了?”

    “……完了。”

    “那就闭嘴吧。”

    秋韵:“……”

    *

    定安出了青云轩,路上却是越想越不对劲。有些事不问清楚终归拆解不开,她心头慌慌的。先生的伤……

    定安忙是喊住了轿撵,绿芜近前来:“殿下?”

    “先生他……”定安不知道该怎么才好,只得道,“我想再回去见他一面。”

    绿芜为难起来。她们每次来都有青云轩的人帮着在前头开道,因而也不怕遇见什么人,现在就这样贸然回去,倒怕出了意外。

    定安知道绿芜担心,道:“那就去景轩门找吴用。”

    绿芜诺诺应声,不敢怠慢,当即是派了个脚程快的心腹去了。不多时就得回消息。

    “先生已经走了?”

    “正是呢。殿下刚走没多久,公子就离了宫。”

    “这样急。”定安喃喃一句,忽的想到什么,“可什么时候回来?”

    “看这情况须得几日。”

    先生受了伤,又走得这么着急。定安不傻,

    且是由着谢司白亲自教养出的,前因后果一点分明。先生定然是在外头遇到了事,才被绊住了脚。那日他不是不想来,而是来不了。

    可他……为什么不肯同她明呢?

    定安站在原地,直望着青云轩的方向。明明隔得不远,却像是永远抵达不了的地方。

    不多时,起风了,灌满她衣衫。定安才是回神。

    “罢了,走吧。”她道。

    *

    又过了半月,即是秋狝。

    此次围场之行,永平帝只带了定安与清嘉前往南苑。毕竟婚事往下数就数得着她们两个,早些见一见外人也是好的,这是宫中不成例的惯例。走前几日,邵太后忍耐着病中的苦痛,仍是将定安喊了过去,仔仔细细嘱咐了她一些事才算罢。

    出发前一夜,静竹将东西点好,穿的用的,一概少不了。静竹并不跟着去,有些话只能是反反复复叮嘱绿芜:“殿下不惯在旁的地方睡,你仔细着,到了地方先点了熏笼,要用我搁着的沉香,别的不管用。还是南苑荒郊野外的,蚊子多,你入夜紧赶着当心些……”

    绿芜一一点头应了。相比于静竹她们的忙碌,定安闲散的多。她坐在门阶旁,懒散地倚着门边,端看外头的落日。宫中的落日与在大觉寺看到的不一样,总是落了一半就被层层宫墙掩盖了去,余下的只有一点一点殒灭的残辉。

    静竹探头看了看她:“殿下自己也不来瞧一瞧,哪些衣裳带了去。”

    “这些你们决定就好,不必问我。”

    静竹不觉是暗叹一声。这几日殿下总是这样,无论做什么事都心不在焉的,可到底是大了,再不想时候但凡有个风吹草动的事都拿来问她,静竹不便过问,只能由着她这样。

    出发一日是晌好的大晴天。除了定安与清嘉,宸婕妤也一道同去。此次秋狝,永平帝心中最属意的人其实是徐湘。林悠歌虽也深得帝宠,但性子喜静,徐湘则活泛一些,更适合这样的场合。可惜徐湘身子一日日重起来,正是要紧的时候,因而只能退居求其次。

    清嘉不是个吃一堑长一智的人,她与定安碰了面,照例要横挑鼻子竖挑眼。定安这时倒好脾气了,笑吟吟不多话,累得永平帝看不过去,

    出言训斥了她几句。

    清嘉吃了亏,不思己过,更觉是定安的错,气咻咻上了马车。定安懒得理会她。

    到了时辰,她也挨个回到自己马车上。这次出行是好一番阵仗,青道旗,绛引幡,遥遥迎风而立。定安敛起裙摆,踩着间抹金银的脚踏,身边有人扶了她一把,定安抬头,神色大变,差点将对方名字喊出口。

    秋韵笑着朝定安使了个眼色,定安心知他的意思,敛了神情,方才压低声音道:“你怎么在这儿?”

    “秋狝是大事,青云轩自该要到场。”

    听了这话,定安的心砰砰直跳起来,她问:“那……先生呢?”

    “公子自也是在的。”

    定安抬眸:“他在哪?”

    秋韵笑道:“待会儿殿下往前看,自然就能看到了。”罢抽回手,恭敬退下去。

    沿路上定安悄悄起帘子一角,隔着几驾车撵的距离,果然见得谢司白在马上,着青衣,携佩剑。她飘浮了几日的心如今终于是定下来。

    绿芜不明所以,见定安面上带着笑,问道:“殿下怎么了?难不成有什么好事?”

    “有啊。”定安道,“当然有的。”却也没是什么。

    南苑距宫中有将四五十里的路程,抵达围场外缘时,已是正午。京中早已是入了秋,偏生南苑晌午还热着。绿芜扶着定安到凉亭入座,但见得同来的有不少正当盛年的世家子,意气风发,鲜衣怒马。赵敬玄也来了,着素白衣衫,身量见着要比旁人更加瘦削,不堪一击似的。赵敬玄身子不好,这样的事原不是他喜欢的,但永平帝开口,他人在京中,便是不想来也得来。

    定安不免有点可怜起他来。

    清嘉坐在定安旁边,许是急着找寻林祁的身影,她没空同定安拌嘴使性,生怕一转眼就错过了。

    永平帝身边的太监同她们解释道:“谁猎了什么,猎了几只,里面报出来,外头都会记牌子。”

    因着林祁也在其中,清嘉对此很是上心。定安则不同,她心不在焉的,有一搭没一搭往场上望一眼,并不能记住谁是谁。

    歇息片刻,永平帝自己也来了兴致,问旁边要了张弓箭,当即是策马同去。谢司白慢悠悠勒着马,亦是跟着走了。

    定安的目光随着他们远去,才是收回。

    先前那太监笑呵呵问:“二位帝姬想不想进去看一看?”

    清嘉也是第一次来,新奇道:“可以吗?”

    太监回:“最里面的围场是进不得的,免得刀剑无言伤到了两位殿下。不过外头可以去看一看的。”

    “你不早。”清嘉埋怨。

    司礼监的人牵来两匹马驹,一匹通体发白,一匹是枣红色,体貌俱是上乘。清嘉是尚武不尚文,诗词歌赋她比不过,骑马射箭却颇有心得,因而她利落地返身上马,先是去了。定安自来不喜这些,那马驹虽是温和,在她眼中一样是可怕的。可她也想进去看看,不准能遇到谢司白。两样主意立在上面,进也不是退也不是,一时左右为难。

    正是为难的当头,她没留意秋韵来了,点着太监们退下,方是上前来:“殿下。”

    “秋韵哥哥。”定安见是他,笑了起来,又一抬眼,才看到谢司白在他后面,她笑容当即是有片刻的凝滞。

    “先生。”定安这两次称呼的语气大为不同,与秋韵轻快些,同谢司白则有意沉稳了些,尽量装得波澜不惊。

    谢司白不以为意,只翻身下马。

    “先生怎么回来了?”

    “陛下让我护着殿下安危。”

    这本就是青云轩的差事,不过由着谢司白主动揽了过来。到底他还是不放心定安。

    “你上不去吗?”谢司白问。

    定安无奈:“我……”

    她上不去啊。

    谢司白会意,眸中隐带了笑。他朝着她伸出手来,定安犹豫了一下,还是将手递给他。定安指尖微凉,衬得他格外温暖。定安忍了忍还是没能忍住,心头微微发涩。

    谢司白却仿似全无知觉。他静静看着定安:“不要怕,这马驹是受过训练的,性情很温顺。”

    定安稍一怔,问得却是另外的话:“先生的伤……”

    谢司白垂下眼:“不必担心。”

    定安按着他所的,兢兢战战上了马。这些马驹养在南苑,体量不高,驯养有序,专是为了给像她这样不会骑马的贵人用的。

    定安果真发现这马驹同她在宫里见过的不一样,不由放开了些。她回头向着谢司白笑了笑,谢司白朝

    她略一颔首。

    进了围场,谢司白自然而然地落在后面,同她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不少世家子上前来同定安交谈,的什么心思昭然若是。定安因着谢司白心情好起来,待旁人也少了往日里的几分疏离,平易近人许多。

    谢司白远远跟在后面,但见定安笑语盈盈的,眉眼是不自觉地顾盼流转。她这日穿的是红白相间的骑装,因着远行,发饰也皆从简。可越是简单,越难掩饰终是长大了的清丽姿容,姑娘自己或许都不曾体察到。

    谢司白面无表情,清清冷冷的,眸中无甚波动,倒是周身比往常还多了些生人勿近的冷意。一些有意结交他的世家子纷纷止住了脚步,可远观不可亵.渎。

    只有秋韵一个谢司白旁边。他若无其事道:“历来有不少帝姬的驸马是从围场里出来的,陛下这番也有此意吧。”

    谢司白嗯了一声,不动声色。

    相比于谢司白的冷淡,秋韵上心不少,他饶有意味量着前面的人,道:“那位是广平王府的世子,不是个沽名钓誉之辈,性子素来不错,且只收过一房姬妾。”

    谢司白自来有过目不忘的本领,立马就联系起来,他慢条斯理道:“广平王府?我记得广平王同邵家交好。”

    那看来是不合心意了。

    秋韵又道:“那一位似是王家长子?王家算不上大门第,只有他一位姑姑在宫中为妃,不会牵扯到时局。且那位王公子才貌双绝,是京中不少人家属意的夫婿。”

    “他不可以。”谢司白道。

    秋韵问:“为何这一位也不可以?虽然出身不是一等,但胜在才学出众,且家里没那么多纷纷扰扰的杂事,殿下若嫁过去,少不了是享福的。”

    谢司白错开眼,语气淡漠:“文成武不就,太过弱不禁风,如何能行。”

    “那一位如何?”秋韵接着道,“兵马司的长子,自幼习武,还得了武状元的名号,总不至于再‘弱不禁风’了吧?”

    谢司白扫过一眼,评价更简单了,只有四个字:“莽夫一个。”

    秋韵:“……”

    作者有话要:明天请假一天,不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