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99
定安怔愣片刻, 反应过来后, 立时羞得耳根子都泛了红:“你……登徒子!”
谢司白笑着看她,似乎并不觉得自己话中有何冒犯之处。
定安心神慌乱, 早不知道该做什么反应为好, 只得做出一副气恼的模样,很没骨气地从他面前再一次逃开。谢司白在身后唤她名字, 她亦是不应。
等进了屋,定安靠在门扉上,心怦怦乱跳停不下来。
生则同衾, 死则同穴。
她一想起谢司白的那八个字,便是止不住的面红耳赤。
这……这不是登徒子是什么!
哼。
*
林咸在轩堂之中来回踱步,听到脚步声渐近, 倏地回头:“有消息了没?”
来者是林家府中的门子,一身鸦青短装束, 闻言回道:“宫中戒备森严, 进不去也出不来, 尚不曾有消息传出。”
林咸将手边茶盏砸出去, 气性上来, 同静妃一模一样的德性。
“这都几日了?没有消息,没有消息, 没有消息!次次都回来讲这一句, 我要你们这些饭桶作何用处!”
门子和厮跪满一地,林咸踹了那短人几脚,尤不解气, 拍桌道:“滚。”
门子起身忙要退下,走到一半又被林咸喊住:“去把徐老三给我喊来!”
徐老三本姓不明,单字茂,是名术士。听闻他原是在县里错手杀了人,恐怕究责,才连夜出逃奔赴京中。因着他惯来有几手能耐,经人引荐入了将军府,一跃成为座上宾,屡次为其出谋划策,深得林咸重用。先前行宫虎兕一案,就有他的作为在其中。
林咸心浮气躁,直等一身道袍扮的白髯客自庭下步来,才稍稍有了主心骨。
“茂公。”林咸抬手作揖,当着徐老三的面,不喊他诨名,一向用尊称待之。
徐老三虽鬓发皆白,实则仅比林咸年长几岁,且算是同辈人,只不过当年为躲命案,硬生生一夜白头。这事倒也是塞翁失马焉知祸福。因着白发白髯,又一袭道袍加身,他整个人看上去竟有那么几分衣袂飘飘的仙气在,叫人好生信服。
“如何了?”徐老三在林咸面前素来免行虚礼。
“还没有消息。”林咸皱着眉,往日中高高在上不
可一世的林大将军难得也有这么灰头土脸的一面,他颓然道,“自皇上返京,一切都变了。当初我不该听你的话,将事情弄得这样复杂,就该直接派人去将那无耻老贼做个了解,任凭他手上有什么证据,帝姬不死,陛下总还是会同我留三分情面……”
徐老三不为所动,乜斜他一眼:“大人可是在怪我?”
“自是不敢。”林咸回过神,忙道,“如今茂公肯为我出谋划策共渡难关,再怪谁,如何能怪到茂公头上。”
徐老三不理会他,径直朝向身边道童伸手,道童自衣带解下一方乾坤袋,递给徐老三。
徐老三像往常一样占得一卦,他捻着胡须,盯着卦象不语。
林咸忙是追问:“这是何意?”
“离卦四爻,焚如,死如,弃如。”徐老三慢慢道。
林咸并不能完全听懂是何意,但也知情况不妙,霎时面色如土,手抖如筛糠。
徐老三道:“从卦象来看,‘飞鸟尽良弓藏’,你当初替皇上坐稳帝位,便是替今日埋下祸根。”
林咸跪在徐老三身前,一个劲朝他磕头:“茂公救我!”
“此卦不是不可解。”徐老三伸手将他扶起,“大人请起,不必行此大礼。”
林咸鬓发散乱,急急托着徐老三的手:“有何法子?”
“皇上心意已决,于铲除林家一事势在必行。为今之计,只能是破釜沉舟,拼个鱼死网破,方是一条生路。”
林咸怔愣,眼中布满绝望:“定要如此吗?”
他虽不轨之心已久,但仅限于推举赵承上位一事,若直白地公开谋反,他倒还没这样的胆量。毕竟开弓没有回头路,举兵造反,成败一瞬,变数太大。
“大人已经没有退路了。”徐老三眉头紧蹙,“事成,整个天下当是大人囊中之物,事败,左不过也是同今天一样的局面,还有什么好犹豫的。”
徐老三的话不无道理。林咸到底也是见过场面的人,短暂的慌乱过后,他很快镇静下来:“茂公容我再想一想。”
徐老三将卦盘收起,老神在在:“留给大人的时日不多了。”
林咸抿唇不语。
*
林祁翻身下马,将缰绳交由厮手上,摇摇晃晃地自角门进入府邸。他着一
宝蓝直缀,腰带上系着的荷包玉佩一应没了踪影,满身的酒气,显然是喝醉时被什么人窃了去。
府中的厮扶住林祁,闻到他身上的酒味,嚯了一声,抱怨道:“少爷怎的又去吃酒了,老爷今日没出府,若被他见了,当紧又是一顿,我们也跟着受累。”
林祁整个身子的重量都负在那人身上,他傻呵呵乐着:“爷我今天心情好,要什么都拿去,都赏你。”
“快行了我的爷。”厮道,“您回府了,醒醒吧。”
短短半个月而已,林祁已然从当初那个意气风发的天之骄子堕.落到如今的模样。起来也是从宫里十六帝姬黎州遇难的消息传回京城开始的,起初还好,敬着旧日的情谊伤感一番也就罢了,不知从哪一日起,这位爷许是受了什么刺激,一反常态地性情大变,整日整日去外头喝酒喝得烂醉如泥才回府,被林咸教训过几次仍不知悔改,甚至越是被训斥,他就越是变本加厉,俨然要与林咸对着干一般。
林祁醉里着胡话,只言片语的,不是很连得成句子。厮带着他行至院门口,正巧遇上林咸从里头出来,厮心头一凛,忙忙低下头,唯恐被牵连。
果不其然,林咸一见着林祁这副样子就火冒三丈,他压着怒气问:“这孽障什么时候回来的?”
“回老爷,就在刚才,的才从角门把人接了进来。”
“不必让他歇着了。”林咸道,“拿盆冷水来兜头将他叫醒,送来书房。”
林咸话出口,厮们却犹犹豫豫地不敢作为。往年间林咸对林祁是再疼爱不过的,近两年虽屡有口角,还不至今日。他们倒担心真的把人弄坏了,反怪罪到他们头上。
林咸看他们不动作,喝道:“怎么,还要我亲自动手不成?”
见林咸真的动了怒,厮们不敢耽搁,送林祁去书房的去书房,准备冷水的准备冷水,里里外外忙活开。
林祁被送至书房的椅子上,一盆冷水迎头浇下,尽管五六月的天气,还是激得他一寒颤,醉意去了五六分。
他勉强睁开沉甸甸千斤坠的眼皮,书房内已经没了旁人,只剩下林咸在。
林祁不觉蹙了下眉头,跄踉着起身要走。
“给我坐
回去!”林咸拿戒尺在林祁身上,光是听响儿都觉着疼,林祁却是动也不动,只回身冷冷望着林咸。
“你个不肖子,如今越发蹬鼻子上脸了!我叫你不准再往外头去,你听是不听?!”
林祁抹了把脸上的水,不话。
许是被他这副负隅顽抗的模样激怒,林咸丢开手中的戒尺,抡起旁边的交椅就砸在林祁身上。林祁同样不躲,硬咬着牙吃他的。
林咸是使了狠劲,交椅被砸得四分五裂。
林夫人接了通风报信,一推开门就见到这一幕,她立马哭天抢地拦在林咸面前:“造孽啊!你可就他这一个命根子,有什么话好好不得的,非得下此狠手?”
林咸素来无法无天惯了,真要论起,稍有些怕的还是他这个正房夫人。林咸气道:“你看看这混账的样子,天天不学好,整日去吃浑酒,我不把他死,他有天也得自己作死!”
林夫人拿着帕子替林祁清理额头的伤口,却是被林祁轻轻挡住。
林夫人看他这副惨状心疼的紧:“他这些天是不成个样子,不过儿子还,你同他好好讲,他这样一个人,有什么听不进去的。”
林祁低垂着眼不语,林咸亦是不作声,一时只剩得林夫人从中周旋。
“你要教训就好生教训,动什么手,他可不是你手底下那些兵,经得住几番教训?”罢,林夫人又看向林祁,“你也是的,近几日是怎么了?学什么不好,学人吃酒去!”
林祁自被带进来,从始至终一言不发,直听了这一句,他眼神微动,木着脸终于开了口:“再不好,总比杀.人强。”
话一出,室中静了一静。
林祁抬起头来,与林咸四目相对,后者竭力隐着怒火,手都气到发抖。
林夫人也觉不妙,连忙发了下人出去。
“好,好。”林咸一叠声道了几个好,“你个孽子,原来真的是为了她的事同我较劲。你可知她是陈家的人?她在宫中是如何折辱你姑母的,你难道不曾听闻?你姑母素日宠爱你,是当心肝一样的哄,竟哄出一个白眼狼来不曾?”
林祁心中的痛苦不比林咸少,他望着林咸,轻轻扯动下嘴角,似哭又似笑,像嘲讽更像悲戚:“温良恭俭让,书中讲的,和你们做的,从来都是两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