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1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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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心悸之症并不罕见, 但像定安这样昏倒醒不来的实属罕见。

    王颜渊找准穴位下了几道针, 梦中定安似有所感,微微蹙起眉头, 却还没有转醒的迹象。

    王颜渊观察片刻, 方道:“不紧,受的惊吓太大罢了, 调理几日便能醒来。”

    他收拾好桌上的东西,谢司白引他去开方子,王颜渊无意中了句:“公子将我大老远带来, 若我也无法,又当何解?”

    谢司白看他一眼,似笑非笑:“先生也无解吗?”

    他虽是笑着, 眸中却没有笑意,言下之意的威胁昭然若揭。

    王颜渊本是随口一, 他往日同谢司白开过的玩笑多了去, 多少生死关头都不见他介意, 独独这次像换了个人。

    王颜渊摸摸发凉的后颈, 呵呵一笑:“我笑的。”

    谢司白敛眸, 威胁之意尽去:“我也是。”

    王颜渊:“……是吗?呵呵。”

    春日拿着王颜渊的方子外出抓药,绿芜安排着他就近歇在隔壁厢房, 治病好方便有个照应。

    各自安排得当, 谢司白继续同冬雪讲起之前的话。永平帝头一批派出的死士无一人回去复命,想来他也知道暗杀失败。往日里永平帝还只是暗地里压青云轩,此一番作为, 相当于彻底决裂。幸好冬雪机警,脱身前已将青云轩机要之务悉数转移,走时还放了把火,将带不走的湮灭在大火中,永平帝一心要他命,还没料想到这一层,可以是占尽先机。

    不用想也知永平帝现下恼羞成怒,他下一步算肯定是不惜代价严查颍州周边地带,通县并不安全,要尽快转移回定州。

    谢司白将事情交代好,冬雪领命退下。

    谢司白静静站在庑廊下,神色冷寂。已至深秋,庭院中萧萧落木,黄叶铺天盖地落满庭院。

    若再晚一些,她醒来就看不到这样的秋色了。

    另一头定安在昏睡中,做着一场好似永远醒不来的梦。一会儿官道林中的漫天血色,来追杀他们的人层出不穷,一会儿又像是回到时,她母妃心知自己将要病故,召她来身边。

    陈妃还是记忆中的模样,早失却当年的好颜色,形容枯槁,硬撑着最后一口气。

    “后院

    藏着些银两,是我昔时的陪嫁……”

    “……这些钱你拿着,去找谢司白。”

    “谢司白?”

    “青云轩谢司白。”

    陈妃摸摸她的头,一时竟像是远去。定安抓不住她的手,跟着跑去,转眼就没了踪迹。她一回头,身前的人变成了香尘。

    香尘执着她的手,眸中的恨意那样决绝:“殿下记得就好,一样一样来,不要着急。”

    如同指间流沙把握不住,香尘也倏然离开。而后静竹,熙宁,林祁,徐湘,绿芜……她所珍重过的人,也一个个接二两三地自她身边远去。最后她又回到了充斥着杀戮和血腥气息的林间,早是深秋肃杀之景,谢司白身负重伤,半跪着以剑撑地,身后却还是杀不尽的敌人。

    “不要!”

    定安慌得六神无主,她边哭边想要过去,他却同之前一样,离她越来越远。这种恐慌从梦中一直延伸到梦外,挣扎间忽然有人握住她的手,将她抱在了怀中。那人衣襟上的清香很熟悉,是令她安心的味道。

    定安紧攥着对方,像溺水之人抱着救命的浮木不肯松开。好在这一次她终于抓到了,不再是镜花水月一场空。

    就这样枕着那一抹来之不易的温暖,半晌,定安方才又沉沉睡去。

    这一次她梦中无梦。

    *

    邵府荣安堂。

    同一地方,像往常一样,邵仪邀来徐茂堂中吃茶。

    徐茂仍旧一身道袍,到时邵仪手执黑子,在棋盘上游移不定。听到声音他回头,将黑子放回藤盒,拱手道:“茂公。”

    徐茂敛衣入座:“邵公今日召我前来,所为何事?”

    “新得了一残谱,想让茂公同我共赏。”邵仪笑吟吟将棋盘推到徐茂面前,“如何?”

    徐茂扫了一眼,见是真章,看着不觉入神。他是什么都好,唯独棋痴这一点误事,属于见了局就移不开眼的主。邵仪见状甚是满意。他捋一捋胡须:“茂公可有兴趣?我那儿还有满满当当一本的残谱,你若喜欢,我让人送到你院中。”

    徐茂正思索着该如何破局,听到他这话,不动声色敛了神:“无功不受禄,这个道理我还是懂的。”

    邵仪笑道:“茂公可有听闻宫中青云轩被烧一事?”

    徐茂愣了愣,很

    快镇定下来:“略有耳闻。”

    邵仪观察细致,尽管只有短短一瞬,还是察觉出他的犹豫。

    徐茂问:“难不成是邵公做的?”

    邵仪哈哈大笑:“自然不是,我可没有那么大的本事。”

    徐茂摩挲着棋子上的纹路,心感不妙。青云轩被烧这么大的事,他竟然一点都没有听闻,可见是有人故意对他隐瞒了消息。

    徐茂略一斟酌有了思量:“我之所以留下,不过是因为邵公还有心事未尝,现下既出了这样的事,青云轩必然元气大伤,邵公应当也用不着我了。”

    邵仪却未置可否,只让人上了茶:“尝尝,御前新上的雨前龙井。”

    徐茂接过,呷了一口。

    邵仪道:“我应过茂公,这事若有个了断,茂公是去是留自当不再阻拦。”

    徐茂听他这话是还有下文的意思,没有急着插话。

    “不过这事茂公并没有帮到我太多。”

    徐茂丝毫不介意他的失礼,从善如流:“实是徐某力所不及。”

    “茂公倒不必妄自菲薄,你的实力如何,我是看在眼中的。”邵仪将茶盏放下,因着稍用了力,底座磕出清脆的一声,“可是能不能做到,和想不想做到,向来是两回事。”

    徐茂当即沉下脸色:“你这是何意。”

    邵仪轻轻笑了笑,一时连称呼他的语气都变了:“我是讲,徐茂先生迟迟查不出究竟,或许是因为起了包庇白家那子的心思吧。”

    “你……”

    邵仪知道他要什么,先一步断了他,他看着徐茂,明明表情没怎么变,却是无端生出压迫之感:“徐茂先生不用在我面前装傻了。”

    徐茂紧紧盯着邵仪,邵仪皮笑肉不笑地回视,他态度笃定,根本不容分。

    事到如今,徐茂也没必要再隐瞒。他冷了脸,道:“何时发现的?”

    “不久前。”他既然肯坦诚,邵仪索性也开诚布公,“茂公好算,借着帮我扳倒林家取得信任,让我难以疑心于你。可你败就败在忽略了一件事,我与白因笃同窗多年,又共事多年,他的行事作风我再熟悉不过,如若不然,他也不可能输在我手上。而今日之谢司白,恰如昨日之白因笃。你瞒得了我,他可瞒不了我。”

    徐茂

    攥紧了手:“你终于肯承认白大人是你害死的。”

    邵仪仰天大笑:“我何时不承认过?不是我,陛下怎么可能那么快抓到陈白两家的把柄,难不成你真以为是林咸那个草包的手笔?”

    徐茂忍辱负重多年,为的就是替白家报仇。如今邵仪当着他的面毫不避讳地大肆嘲讽白相无能,果不其然他被激怒。徐茂抽出袖剑,正当要一剑索取邵仪性命,却猛然发现自己使不上一点力道,他手一松,袖剑摔在地上。

    邵仪并不意外,他笑道:“茂先生该不会认为,我能给你杀我的机会吧?”

    “你……”徐茂反应过来,“是将才的茶……”

    “将才的茶我也喝了。”邵仪啧啧,嗤笑一声,“但动气的是茂先生。这可不大好,在主人家做客,怎好动刀动剑,传出去实在有辱斯文。”

    邵仪是故意折辱他。徐茂也发现只要自己一动怒,体内便浊气淤积。他调整呼吸,尽量让自己平静下来。

    “茂先生是大才之人,老朽实在不愿就此了结你性命。”邵仪道,“我知道你是白因笃故人。可为白因笃卖命与替我卖命又有什么不同?茂先生心怀天下,当为天下人,何必斤斤计较这些琐节。”

    徐茂啐他一口:“奸佞人,凭你也配我徐茂效忠?”

    邵仪冷下脸:“茂先生是敬酒不吃吃罚酒。”

    “我既愿意出面,早就将生死置之度外。可怜我应该早些取你狗命,就算逃不出去,到了阴曹地府也好有你陪我做伴。”

    邵仪冷笑一声:“我知道你不理解我,这没关系。古今能成大事者,有几人手上干干净净?便是白因笃也负着几条人命,不然你以为什么人都做得到这个位置上?白因笃可不傻,论及心狠手辣,他不遑多让。”

    徐茂不为所动。

    邵仪接着道:“我是爱才之人,不愿看着你平白为了这些事送命。我给你三天的时间考虑清楚。要死还是报效于我,皆在你一念之间。当今天灾人祸,南方又战乱不休,兴是百姓苦,亡也是百姓苦。我之所以殚精竭虑要做到这个位置,也是想要为苍生做一些事。茂公若想得通,自然会知道真正重要的该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