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5章 、125
尚留在定州看守宅邸的, 除了青云轩的人, 再就是当年抄家时失散的白府旧人,他们和绿芜一样, 全都是谢司白这些年里陆陆续续派人寻回来的。抵达信水江岸后, 老管家亲迎他们入府。这是位将近花甲之年的老人,姓林, 当初事发,他不过四十开外,身处在内府大管事的位置上, 何等意气风发,可惜一朝沦为阶下囚,被发配去做了苦力, 五年间备受摧残,谢司白找到他时, 他已经是个吊着口气的活死人, 被扔在街头, 靠着乞讨为生。如今谢司白虽让他回到了原位, 却是瘸了一只腿, 瞎了一只眼,再没有曾经白府林大管事的风度。
林管家也是多年不见谢司白了, 一看到主人改头换面, 同过往截然不同,不禁是老泪纵横,当即就要在颤巍巍地躬身行礼。秋韵上前一步扶住他老人家, 谢司白道:“林伯不必行此大礼。”
林管家唏嘘不已,但当着外人面,还是有所收敛。他用袖子擦干了泪,回禀道:“轿子车撵俱备下了,少爷……”
话到这儿,林管家忽然止住。他这时才瞧见谢司白身后还跟着一个年岁不大的姑娘,穿着件鹅黄衣衫,也不怕人,落落大方地站在稍靠后的位置。
林管家愣了愣:“这位是……”
定安正要回答,谢司白握着她的手,面不改色道:“我夫人。”
定安一怔,抬头看向谢司白。秋韵几个却是见怪不怪,抿唇憋着笑,略低下了头。
林管家当了真,忙忙迎身一拜:“原来是少夫人。老奴老眼昏花一时没看到,还请恕罪。”
谢司白原想让定安乘轿子,定安不想,只好要人另牵了略矮的马驹来。
谢司白又让备了帷帽,定安嫌挡视线不乐意戴,问道:“为何要我戴这种东西?”
谢司白老神在在,起酸得倒牙的话也仍是一副风轻云淡的表情:“你相貌出众,未免惹眼。”
这话算是变相夸赞她,定安听的又气又笑,回嘴道:“那按照此理,你也应该戴一个才是,你生得这样好看,才更是要免得招惹是非。”
她伶牙俐齿,半点不甘示弱,谢司白笑着摇摇头,随她去了。倒是旁边的林管家好
心代为解释:“少夫人误会了。定州一地向来民风彪悍,少爷是怕你吃不消,才出此策。”
他一口一个少夫人,定安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
谢司白替她解围:“无碍,她不愿意就罢了。”
等上了路,定安方才知道林管家的意思。乡间的土路上,不少临近村落的孩子在沿湖玩耍,听到有车马辘辘的声音,纷纷呼朋引伴跑出来看。谢司白还好,他早习惯了这些,目不斜视,很是镇定。而定安就不一样了,她毕竟生养在深宫中,脸皮薄,着实不适应,被像围观什么稀罕物似的盯着瞧,很快害羞起来。而这些孩子自不受束缚,野惯了,根本不怕生人,上蹿下跳像群猴子,就这么嬉闹着跟了他们半路。
古书中的看杀卫玠原来不是子虚乌有。
等快进了闹市区,孩子们才稍稍收敛,许是走远了怕被父母责罚,方陆续散去。外头兵荒马乱,最早被攻占的定州却是一片和气。闹市街道上人来人往,沿途叫卖的商贩摊不绝,定安很快被目不暇接的玩意儿吸引。不过显然她和谢司白的出现才更吸引旁人。定州人好山好水好美人,美人当前,自不知矜持为何物。定安终于是受不了了,停下来主动问林管家要回帷帽戴上。
这才遮去那些毫不避讳的量目光。
路过瓦肆,更是人头攒动,丝毫没有灾年的模样,倒比京中此时更活跃些。定安看到前面有杂耍技艺的人,兴致勃勃,颇想进去瞧一瞧。谢司白道:“刚下了水路,回去歇一歇,改日再来也不迟。”
“改日还有吗?”
谢司白看向林管家,林管家忙答道:“有的。初一十五,一月出两次摊,赶上庙会临近的乡镇也会来人,局时好看的好玩的就更多了,少夫人不必介怀。”
谢司白也道:“我们会在这里留很长一段时间,不急,慢慢来。”
他用的是“我们”。
定安笑了,遂点点头。
回去的路上她同谢司白声:“我喜欢这里。”
谢司白轻笑着看她一眼。
过了闹市,路上行人愈来愈少。又行一段路,才见得白家大宅。
谢司白虽然花了重金修缮,但到底不及当年。且没了人,这里不过空宅一
座,再大也只是显得荒凉。也无外乎旁人会将这里称为鬼宅。现在还好些,青云轩来了不少人,稍稍得以填补空缺。
林伯不知道谢司白还带着这么一个尾巴,况且他听谢司白的语气,只以为少爷在京中成了婚,真当他们是一对夫妇,故而理所当然安排在一处院落。
“这是少爷时住的地方。”林伯待定安很热心,积极为她介绍着周围,“少爷常在那头的书斋温习功课。这后面连着一道竹林,里面有凉亭,少爷会跟着王教头在那儿习武。少爷和他关系好,嚷着要去看他阿兄,少爷逗他玩,就给了他把剑,那剑沉得哟,少爷胳膊腿,抱着剑就沿着台阶滚了下来……”
讲着讲着,林伯不觉提起过去的往事,等话完后,他才反应过来,忙道:“是老奴糊涂了。好端端没头没脑讲起这些。”
好在谢司白不计较。他温和道:“无碍。林伯忙了一天,早些回去歇息吧。剩下的交给辈做就好。”
林管家确实年纪大了,又有旧疾,喜悦之情褪去后,已是精力不济。他也不和谢司白客气,谢过恩,方是退下。
绿芜司琴去了偏房收拾。林伯怕他们水路上吃不好,一早命灶上温着吃食,等他们一歇下,就派人送了过来。定州不仅风土人情同京中不一样,食物的口味更是大相径庭,相比之下更偏甜一些。
定安将下船前刚用过膳,还不是很饿,动过两筷子就吃不下了。下人收拾走,剩下她和谢司白在明堂。定安托着脸,才装作漫不经意问他:“为何要我是你夫人。”
谢司白垂眸,眸中隐含着笑意,反问她:“难道不是吗?”
定安耳垂微微发烫,轻轻哼了一声,假装研究手里的杯盏,不看他:“当然不是,要想娶我,哪能这么轻易。”
“好。”谢司白从善如流,陪着她做戏,“夫人想要什么,我都允你。只要夫人肯嫁给我,一切好商量。”
定安被他逗笑了:“那容我想一想,改日再答复你好了。”
玩笑归玩笑,现在也不是考虑这些的时候。谢司白安排定安住在明间,他自己则在一墙之隔的次间。
定安问他:“你算什么时候去找郡王会合
?”
“我并不准备去找他们。”
定安愣了愣,有些喜出望外:“那你也和我一样留在这里?”
谢司白颔首:“我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定安一直以为他把她送到定州后,就会前往出发去找赵敬玄,所以尚在水路时,她迟迟没有过问过他之后的算。
诚如谢司白所言,他还有更重要的事去做。战争的胜负,除了在战场之内,更在战场之外,很大程度取决于后方能不能耗得起。俗话兵马未动粮草先行,正在此理。如今的局面,乍看之下是郡王占得先手,但整个大魏的赋税钱粮都由永平帝把控,时间再拖得久一点,会不会扭转局势尚未可知。
而谢司白要做的,就是保住后方根本。
他安顿好定安,当天下午就往府衙去了,京中外派的官员走得匆忙,户籍名册一应留在府衙里,青云轩的人在头一天进驻,便首先将这些东西整理出来,只等着谢司白接手。
谢司白本就是定州人,有了名册,便是对整个定州的形势更加清楚。各个县的百姓数量,营生景况,徭役赋税,理得明明白白,也好为日后的统筹安排做准备。
谢司白忙得脱不开身,定安在他府上却是清闲。林伯十分喜欢这位少夫人,虽然秋韵已将真相告给他,林伯还是乐意这样称呼定安,他知道这不过是早晚的事。主人不容易,这么多年来一步一步如履薄冰,林伯不在京中,但也清楚发生过什么,谢司白能敞开心扉接纳一个人在自己身边实属不易。
当然秋韵机警,并没有将定安的帝姬身份告给林伯。倒不是怕他因着旧账牵连到定安头上,相反,他是怕林伯拘束起来,生了恭谨之心,从而疏远了距离。
时间匆匆而逝,一晃到了年关。
又一年冬。
定州气候湿冷,不如京中干燥。谢司白常年不在,有些准备不到位,秋韵临时找人给定安住的院子铺了地龙又修了火墙。一日定安正与绿芜司琴两个学着做果脯玩,忽然听得秋韵从外头进来。定安放下手中剪子,看向他:“何事这样慌慌张张?”
好在秋韵是笑着的,可见不是什么坏事。
秋韵接过司琴递的茶,猛灌一口,喘气喘匀些方道:“有人来了。姑娘随我出去见一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