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明辉本来是不算真去探究卓澜的私生活的。

    不是他信任血族，恰恰相反，他在某种程度上深谙血族的本性，以及对他的态度。星网上充斥着关于血族的各种消息，有些看起来就很假，有些……却不能深想。

    周明辉是个成年男人，智商正常、甚至超出一般人的平均值，观察力敏锐。要是他愿意多想一想，抽丝剥茧去分析，卓澜什么都不必，周明辉就能推测出大概的真相。

    但大多数时候，周明辉没这么做。

    与其是他太忙，或者不屑于这么做，不如他不愿意破现状。

    卓澜不在身边，但会回复信息，星网上可以见面，偶尔还能在现实里见一见。这状态像是认识多年的老友，又像是异地的恋人。周明辉虽然觉得两人距离有点远了，但他自己的事业毕竟刚起步，还不风光。对比起以前能给卓澜开出的条件来，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周明辉不想让血族觉得跟着自己会吃苦，也不想让他看见自己创业吃苦。

    他相信自己一定会出人头地，但不愿意让人——尤其是重要的人——目睹自己艰难狼狈的一面。

    周明辉的个性，生来如此。

    同样的，他不去深想卓澜和别人的绯闻，也是不愿意让自己失态。

    这有点掩耳盗铃，有时甚至会让周明辉产生“我现在什么都不是，没资格要求别人”的想法。周明辉压抑追究的冲动，到了极其严苛的地步。要知道几百年前，卓澜被他“划进领地”的时候，就连工作的时候有男艺人和血族了几分钟的话，周明辉都是一清二楚的。

    但几百年前，周明辉好歹还能以血族的金主自居，这次呢？

    这次，周明辉醒来后不久就去找了卓澜，半强制地在血族家里登堂入室了。虽然误会已经解开，但两人终究没定下什么名分。周明辉偶尔会忍不住想，卓澜就是喜欢自己的血，而且对情事向来开放，所以才会顺着自己的意愿，恢复“关系”。

    可恢复的“关系”到底是什么关系，周明辉自己都不清。

    他强迫自己不要去细想，但实际上心底已经有了答案。他勒令自己不要深究卓澜和别人的关系，很大程度上，是因为觉得自己和卓澜也算不上什么关系。

    卓澜对他，或许就是半推半就罢了。

    喝点血，睡一觉，对于血族来是再简单不过的事。对比千百年来人们对血族的传，卓澜甚至还对自己的“猎物”表现得非常仁慈。他让着周明辉，甚至会哄着周明辉，这一切都让周明辉产生一种感觉，或者一种错觉：这段关系里，我是主导者。

    实际上谁是？

    现在一目了然了。

    周明辉不出，卓澜忽然通讯来看来自己，自己心里有多惊喜。他甚至马上把忙乱的工作生生挤出了三天假期，还立马计划了游玩行程。他像个忽然拿到惊喜糖果的朋友，手忙脚乱、翻箱倒柜地找出最好看的糖果盒，就为了把糖果珍藏到最漂亮的地方去。

    明明一切都预想得很好的。

    但周明辉自己都想不明白，为什么看见卓澜没几分钟，就忍不住提起他和别人的绯闻。

    而且明明晚饭的时候很开心，夜生活的时候也很顺心，偏偏一听到星网上那些八卦的时候，就一时冲动开始追究。

    他一面觉得自己追问的嘴脸像是妒妇，尖酸刻薄又难看；一面又实在管不住追问的嘴，问题一个比一个辛辣。

    等他问出“你还有别的情人，对吗”这个问题的时候，他心里已经极其窒闷，脑子却异常清晰。

    ——终于问出来了。

    ——反正已经走到这步了，不如今天就清楚吧。

    ——长痛不如短痛……不是吗？

    而面对问题的卓澜，定定看了他几秒，终于也开口了。

    “你想听实话，还是想听让你高兴的话？”

    周明辉听到这里，其实已经知道答案了。但他还是看着血族的眼睛，近乎自虐地冷静回道：“实话。”

    “实话，就是你想的那样。”卓澜索性也摊开了，“有。”

    对话到此，两人双双安静了几分钟。

    周明辉的脑子里乱糟糟的，他心理上不想听到更多了，但嘴上却极其冷静地再次问了个问题：“那我对你来，究竟是什么人？”

    这个对于周明辉来很纠结的问题，对卓澜来其实不是很难。

    他对周明辉的看法和定位，几百年来一直没变。

    血族回道：“情人。”

    在周明辉的意料之中。

    甚至要是有人冷不丁问周明辉这个问题，周明辉可能也会下意识回答“情人”。只是仔细想过之后，周明辉心里明白，不仅仅是这样的。

    他又问血族：“你喜欢我吗？”

    这个问题，卓澜回答得也很坦然：“喜欢啊。”

    “真的？”

    “不喜欢我和你睡？”血族笑了笑，“你把一个第四代血族看得太弱了吧？”

    周明辉意识到，他的“喜欢”，和血族嘴里的“喜欢”，恐怕不是一个层面。

    于是周明辉换了个法：“你爱我吗？”

    卓澜沉默了。

    周明辉理智上明白“这个答案情理之中”，心里却生出阵阵钝痛。

    他又追加了问题：“那你爱过我吗？以前有过这种念头吗？”

    卓澜还是沉默。

    周明辉替他回答：“没有，对吗？”

    卓澜道：“应该是吧。”

    周明辉攥紧手指，但面上还是很冷静：“你爱过其他人吗？”

    卓澜缓缓道：“我搞不清……‘爱’是什么感觉。”

    一个活了几千年的血族，搞不清“爱”。

    听起来很讽刺，但却是真的。卓澜心中最重要的，还是那个离别了几千年的身影。可即便是这个人，卓澜也不敢明确地“爱”。不是卓澜的情感不够多、不够重，只是他不敢对那个人“爱”。一名血族的爱，对于那个人来，该算得上亵渎了。

    卓澜对那个人的情感，就是活了几千年、就为了再次见到他。见到他之后，就能马上死去。

    浓烈，坚定，决绝。

    而在这个人之下很多很多，周明辉、赫宁、安诺……都是差不多的。

    这些人在“一般”的范围之上，处于“喜欢、令人心悦”的范围里。在此之上很多，在遥远的最顶端，才是那个人的位置。

    卓澜自己的位置，甚至都在那人之下很多。

    这种诡异的重要程度排名，使得“爱”这个字眼，在卓澜的心里已经模糊。

    周明辉不知道血族心里埋藏的巨大秘密，只是慢慢问：“你对其他人……也是这种感觉？”

    卓澜反问：“你所有人？”

    周明辉道：“情人。”

    卓澜不清，“情人”这个范围本身也很模糊：“……大概吧。”

    周明辉彻底确定：……所以我也不过是“之一”。

    但他又自欺欺人地想，要是所有人都在一个范围内……是不是还有突破的机会？

    这个念头划过他的脑海，让他忍不住自嘲一笑。

    ——周明辉，你就自甘堕落到这个地步了？

    ——居然还想和其他人一起去抢人？

    卓澜看到周明辉的动静，叹口气：“你要是不想这样，那就算了吧。”

    周明辉下意识地问：“什么‘算了’？”

    “你呢？”卓澜道，“我知道你是受不了这样的，我不该瞒你。现在都开了，你做决定吧。”

    周明辉听到这话，有点咬牙切齿：“让我做决定？你就没一点自己的想法？你甚至连句挽留的话都不想，是吗？”

    “我只是知道，我现在什么都没用。”卓澜回道，“周明辉，你从不会听从别人，你只会听你自己的。”

    “好一个‘什么都没用’！”周明辉嚯地站起来，居高临下地盯着卓澜，“你根本就是……！”

    周明辉想骂人，但话到嘴边，又不出来。

    ——太难看了。

    周明辉深呼吸好几次，把心里的暴躁强行压下去。他现在没法在这个房间待下去，也不出一刀两断的话，任何一个选择都像是在狠狠否认他的一部分。

    “既然这样，那我们还是先不要见面了。”周明辉勉力维持着自己的态度，即便到了现在，他还是不愿意自己丑陋、狼狈的一面在卓澜面前展露，“我们都需要一个冷静的时间。”

    卓澜将这些话理解为：断了吧。

    “……明白了。”血族不清自己是什么心情。心里烦躁得像是一团乱麻，但又莫名其妙地松开了一块。

    断就断了吧，省得总要心翼翼瞒来瞒去，这种日子也是够了。

    想清楚这点，卓澜也觉得这事该快刀斩乱麻。

    想到做到，血族掀开被子，正准备起来，周明辉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干什么？”

    “我走了啊。”卓澜望着他，“不是决定不要见了吗？”

    “……”周明辉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冒出一句，“你不用走，我回家。”

    卓澜：“……啊？”

    “反正酒店已经订了三天，付过钱了，你住吧。路上花了那么多时间，到现在还没休息。”周明辉感觉自己的理智和行为已经割裂开了，明明想要决绝离开，嘴上却还是着偏向血族的话，“我就住在这个星球，我回去了。”

    卓澜感觉这安排很神奇，又不知道怎么提问，干巴巴回了一声：“哦。”

    周明辉真的收拾行李走了。

    他最后了一声“再见”，神情很平静。

    卓澜也站在门口附近，靠着墙，和他摆摆手“再见”。

    这场景，又让周明辉想起以前。卓澜和自己住在一起，有时候自己早上上班，卓澜就会半开玩笑地送到门口，和自己再见。

    ——那个时候的卓澜，对自己是什么想法呢？

    周明辉闭了闭眼，强迫自己不要再想，转身走了。

    房间变得十分安静。

    卓澜靠着墙，垂着眼静默许久，不知道在想什么。不知过了多久，他才轻轻叹口气。

    “东西都忘了给啊……”

    血族终于再次动起来，慢吞吞开了自己的行李，扒拉出两个包装精美的盒子。定定看了几秒，随后叫了酒店的服务，请酒店帮忙寄出去。

    做完这些，他也没回到床上。

    房间的落地窗很大，上半部分是可以开的。卓澜就开着窗，吹着夜风，坐在窗前欣赏城市的夜景。

    忽然，一个黑影猛然落到了窗口，遮住了习习夜风。

    血族的瞳孔骤然一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