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利克斯本来就近乎全知全能，而且可以是“在现场”看着密宗的一举一动，怎么可能不知道卓澜的一切？

    他甚至“看”到了一些卓澜还没意识到的事。

    于是卓澜和他告状的时候，他淡定地摸了摸血族的脑袋：“这个密宗，很快就要没了。”

    卓澜“嗯？”了一声。

    “安诺已经带人进到神殿，把所有人都带走了。他们会被起诉，应该是恐吓、杀人未遂、危害公共安全等罪名。”艾利克斯道，“这个密宗，翻不了身了。”

    “你的话，可是神谕，我当真了哦。”

    “嗯。”

    “那我还有一个问题，那个所谓的‘神子’，为什么会看到我的过去？”卓澜道，“他把那个画面当做我是恶童的证据，可我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会发生那些……”

    “他们把雕像拿出来的时候，我的分身降临于此，他们瞬间接触的神力，导致了一些信息的扩散。”艾利克斯道，“如果只是普通人，不会有什么问题。但那个人的眼睛有些特别，所以接收到了更具体的信息。”

    卓澜问道：“连你都觉得他的眼睛特别？”

    艾利克斯道：“只是和大多数普通人类不太一样而已，在我眼里算不得特别。”

    卓澜这才满意了，问道：“那你知道，我当初到底怎么回事吗？”

    “我以前调查的时候，没有结果。不过成为神明后，能够读取过去的时间。”艾利克斯道，“你想知道吗？”

    卓澜点头：“我已经活了这么久了，别的事都击垮不了我，吧。”

    “好吧。”艾利克斯缓缓道，“你曾经住的村庄……是被其他人要求覆灭的。”

    “……什么？”卓澜没明白，“你清楚一点。”

    “那个村子，更准确来，算是流亡者的聚集地。”艾利克斯淡淡道，“一些人类和魔物、人类和妖物、妖物和魔物的混血，没有别的地方可去，就聚集在那里，过着几乎与世隔绝的生活。”

    “这么，我、我……”

    “你身上有魔物的血液，但很稀薄，大部分来还是个人类。但或许你的父母在人类世界还是待不下去，才会搬到那个村子。”艾利克斯道，“后来，这个村庄被人类发现了，他们决定消灭这个异类聚集的地方。于是有人出了钱，有人出了力，村子里就发生了杀戮。人们还想要掩盖这些罪行，将魔兽引到村子里啖骨食肉，还放了火……你应该是被藏得很好，所以才躲过一劫。”

    卓澜怔然道：“所以我当时……是不被允许存在的，是吗？”

    “只是当时的人们太狭隘了。”艾利克斯道，“后来发生了天灾，世界几乎崩裂，那个世界的人类就几乎瞬间灭绝。反而是抵抗能力比较强的魔物、妖物，存活下来，从而成为了世界的主宰。”

    卓澜想起自己的怀疑，赶忙确认：“那个世界，是阿尔沙那个世界吗？”

    “是的。”

    “怪不得，怪不得！”卓澜感叹道，“我就，这些魔物怎么会和人类一样聚集，寻欢作乐，而不是仅仅茹毛饮血！他们的先祖和人类一起生活过，所以延续了人类的生活方式！”

    顿了顿，卓澜又看向艾利克斯：“我既然是不洁之物……你为什么还愿意救我？”

    “我一开始并不知道。不过知道了，也不会眼睁睁看着你一个孩子就那么被火海吞噬。”艾利克斯道，“你渐渐长大，即便血脉稀薄，还是会隐隐勾起普通人心中的恶念。所以我用自己的力量覆盖你，让所有人必须尊敬你、崇拜你，便能尽量消减你的血脉影响。”

    “我还以为，是我变坏了……”卓澜垂着眼，“原来，我天生就是坏种……”

    “这不是你的错，你也没错。”艾利克斯勾起他的头发，“现在再看，其实是我想岔了。你由你自己的天性，就像如今，你身为血族也能过得很好。”

    “这算好还是算坏？我已经不知道了。”卓澜道，“要不是我的特质是免疫圣物，我可能早就不知道死了几百遍……”

    艾利克斯道：“我不会让你死的。”

    卓澜一惊：“难道，我的特质……”

    “当然。”艾利克斯道，“如果决定给你永生，那就不会给你留下弱点。”

    “……”卓澜不知道什么了。

    他已经被感动了很多次，甚至流泪了很多次，但现在心里依旧觉得被涨得满满的。他抱住艾利克斯，紧紧地，闷头在他怀里低声道：“我以为你抛弃我了，我以为这次你是真的抛弃我了……”

    “不会的。”就算是卓澜的声音低如蚊吶，艾利克斯也能听到，也能回答，“你永远是我最喜欢的孩子。”

    卓澜愣了一下。

    他做梦也没想到，还能从艾利克斯、尤其是现在的艾利克斯嘴里，听到这句话。他愣愣地抬起头，看向对方的脸：“……真的吗？”

    “当然，我什么时候骗过你？”艾利克斯道，“我亲自来见你，亲自来聆听你的愿望。如果我不喜欢你，我不用亲自来。如果我不喜欢你，那七个人不会得到我分化出去的罪恶……”

    卓澜捂住他的嘴：“你别了！”

    艾利克斯静静地望着他。

    卓澜心再下去我就要渎神了。但是艾利克斯是高高在上的神明，他的喜爱，再怎么样也不会是卓澜想要的那种。

    卓澜只好赶紧再次另找话题：“那你这次来，主要就是为了分开你的罪恶，是吧？”

    艾利克斯被松开嘴，回道：“还有看你现在想要什么。”

    “想要什么都可以吗？”

    “我能力范围内，都可以。”

    这是一个非常大的承诺了。

    一个神明，几乎无所不能。他连永生都能安排给卓澜，他还有什么不能答应？

    但卓澜心中真正想要的，真的一个字都不出口。

    即便已经知道自己和那些罪恶——也是艾利克斯曾经的“一部分”——做过一些极其亲密的事，即便卓澜还和人工智能时期的艾利克斯讨论过这样那样的污秽问题，现在面对真正的艾利克斯，卓澜无论如何不出他心中埋藏已久的夙愿。

    他像是回到了漫长岁月之前，回到了人类的自己，回到了站在艾利克斯面前的那个人类青年。他用隐秘的、灼热的目光看着艾利克斯的背影，可艾利克斯一旦回头，卓澜不敢玷污他哪怕一点点。

    用不堪的思想想到艾利克斯，都是污秽不堪的。

    曾经的卓澜，只敢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一边唾弃自己一边控制不住地想。现在的卓澜，相当于已经完全展示在艾利克斯面前，可他怎么敢亲自戳破这层窗户纸？

    他根本没有勇气迈出这一步，因为他知道，前面就是万丈深渊。

    “我……”血族想了许久，终于选定了一个愿望，很简单，但又很奢侈。

    “我想了一个愿望。”

    艾利克斯看着他：“吧。”

    卓澜抬头，望着神明的金色眼睛，缓缓道：“我知道这有点像是疯了，但我、我不想活那么久了……”

    艾利克斯断他的话：“我不会赐予你死亡，我刚刚就过了，你要记住这一点。”

    “不是，你听我完！”卓澜道，“我这个愿望，要形容起来比较多条件……可以吗？”

    艾利克斯道：“你可以慢慢，没关系。”

    “可能有点过分，可你先听我完吧。”卓澜理了一下自己的思绪，“我想以周明辉的寿命为标尺。”

    “嗯？”

    “当周明辉死亡，我也想一起灭亡了。我是，身为血族的我死亡，也没有轮回的那种。”卓澜道，“我不想再绑着他们了，他们不必再跟着我。你的七宗罪……该上哪上哪去吧。”

    艾利克斯道：“你在怜悯他们？没必要，他们并不知道……”

    “可我知道了！”卓澜道，“我本来就觉得这事像一团乱麻，没法解决。现在你他们都是你割裂出来的罪恶，我怎么坦然让他们一直跟着我轮回？这事再这样下去，我怕是要先被折腾疯了。”

    艾利克斯道：“如果你觉得太多了，我可以帮你选……”

    “别选了。”卓澜也无奈了，“某种程度上来，那都是你啊！你别得这么轻松，反正我是干不来。”

    艾利克斯道：“那么，是漫长岁月让你厌倦了吗？”

    “……或许吧。”卓澜偏过头，看向那无尽黑暗，“可能是永无止境的等待令我厌烦了，也可能是见到你之后，我觉得后面已经不重要了。”

    艾利克斯张了张嘴：“是我……”

    “不，你别多想。”卓澜道，“我活了这么久，够本了。让我回归天地，也挺好。”

    艾利克斯道：“你还是无法服我。”

    “我也不指望马上就能服你。”卓澜道，“所以，我这个愿望其实还有一个限定条件，可以吗？”

    “你先来听听。”

    “我希望，在我死之前……你能留下来陪我。”卓澜道，“我不需要很多，不用你亲自来，我是这个分身都不需要……把人工智能的那缕神识给回来就行了。”

    艾利克斯道：“你只想要他？”

    卓澜垂着眼睛：“我不能奢求太多。”

    “为什么不行？”艾利克斯道，“我这个分身，可以陪着你。”

    卓澜：“……哎？！”

    “我会陪你到周明辉死亡，然后你再做决定，要不要拥抱灭亡。”艾利克斯道，“你只是冲动了，或许经过百年之后，你就会改变想法。”

    周明辉虽然是人类，但也是异能者，按照如今的科技，活个差不多两百岁应该问题不大。

    这对于血族，对于艾利克斯来，并不是很长的时间。艾利克斯觉得卓澜以后很可能会放弃死亡，甚至从七宗罪里面选一个最喜欢的出来，所以现在绝不可能答应他的“自杀”要求。

    卓澜愣住了，他没想到愿望轻易就实现了一半，还是占便宜的那半。

    “那你，你怎么陪着我……？”卓澜茫然，“你这个分身，有身体吗？”

    艾利克斯看着他：“不是有现成的吗？”

    卓澜：“哎？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