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澜感觉自己浑身发冷，心跳好像很重、又好像很远，整个人飘忽得仿佛踩在云端。

    他不是第一次经历这些，被抛进空间裂缝的时候，为安诺拔下尖牙的时候，被狼族的银质匕首插进心脏的时候，都和这次的感觉不相上下。唯一的不同，就是这次他不必再为活命而挣扎了。

    缪伊尔念咒语的声音在山洞里回荡，卓澜一个字也听不懂。他吃力地睁开一条眼缝，感觉看到了一些因为阵法而飞起的光彩，但看不真切，或许是他开始出现幻觉了。

    他躺在地面上，手掌被匕首刺穿，钉在地上。幽蓝的火光罩着他的脸，一度不自觉转为腥红的双眸，已经黯淡无光。

    瞳孔逐渐浑浊的时候，卓澜感受着冰冷，感受着昏沉，感受着阵法的力量给他带来的窒息和压力。

    他想，这样也不错，至少疼痛已经不怎么感受得到了。而且没有力气，就不用那么费心费力去压制反抗的冲动。

    他的意识已经混沌了。

    卓澜看不到，他的血液已经顺着阵法的符文，流满了整个阵法。阵法很大，居然能用一个人的血画完，显得非常不可思议。然而即便画完了，猩红血液组成的细流依旧流淌着，汩汩不断地汇入黄金骷髅当中。

    莉莉丝站在洞口，望着阵法中发生的一切。

    一切好像发生得很快，缪伊尔开始念咒后还没超过三分钟，卓澜的脸色和他的生命力已经在迅速衰败；一切好像又发生得很慢，缪伊尔那又长又难的咒语还没念完，地面上的血液好像可以永远流下去。

    莉莉丝大约还记得缪伊尔的咒语，已经过了大半，只剩下四分之一了。

    剩下的，只要她……“嗯？！”

    女魔神忽然抬头，手一举，一个魔神的结界瞬间完成！

    “？？？”缪伊尔感觉到力量波动，虽然嘴上不敢停，却还是飞快地扫了一眼莉莉丝，眼神似乎在询问“出了什么事”。莉莉丝望着山洞的顶部，目光失焦，冷声道：“神明的触角，来了。”

    着话，她已经摸出了卓澜给她的那对木质知更鸟，然后又冲缪伊尔道：“不要乱，加快速度！”

    缪伊尔点头，攥紧书本翻过一页，施咒的语速加快。

    阵法里翻涌的力量愈发激烈。它们仿佛顺着血液变成了锁链，锁链的一端深深插入卓澜的体内，叫他一口气都穿不上来。

    好几秒后，卓澜才反应过过来莉莉丝刚才了什么。

    ——他……来了？

    “嚇……！”突如其来的撕裂感让卓澜清醒了一瞬，双目瞪圆！有一股力量在撕扯他的灵魂，好似一双无形的手要将他撕成两半！这种痛，卓澜甚至感觉不出究竟哪里在痛。这是有内而发的，无处不在的，凶猛得卓澜连呜咽的力气都没有。只能张着嘴，定在那里，一口气不进不出。

    嗡——！

    拽拉血族的“锁链”再次一波猛力，卓澜感觉自己被刺穿了锁骨，被扎穿了胸口，有人抓着自己的心脏拼命往外拽。卓澜太痛了，他的身体不听使唤。他有种冲动，哪怕只能减轻一点点痛苦，也要跟着拉拽的方向挪动。

    可实际上，他的身体已经虚弱得无法动弹。

    卓澜瞪着黑黢黢的顶端。

    “他来了……！”

    莉莉丝眉头一皱，同时也抛出了那对知更鸟。明明是木质的鸟，此刻却像是有生命力一般飞入空中，当即形成了一个新的结界空间！

    生命树之力，神鬼莫侵！

    嘭！！！

    强大的力量生生撞在结界上，整座山都剧烈震动起来，好似超级地震正在来临！山洞里的石头和灰尘哐当轰隆、窸窸窣窣地往下掉，仿佛随时都要坍塌。烟尘四起，一时间连阵法上的符文都看不太清了。

    就在这一时刻，卓澜感到身体骤然一轻。

    “……成了！”缪伊尔的声音随之响起。她终于念完了第一阶段的咒语，一切正如计划中进行，她感受到卓澜的灵魂已经和身体成功分离！

    “动作快点！”莉莉丝再次催促，声音也不自觉拔高，“他要撞碎这个结界！”

    轰——！！！

    好似在印证魔神的话语，又一波可怕的能量正面撞击生命树的结界！巨大的能量波骤然荡开，地动山摇，山体也发出了清晰的喀拉喀拉声！

    原本要向骷髅跑去的缪伊尔一下被晃得摔倒在地，然后就在她爬起来的时候，眼睁睁看到了山壁上出现了一条极其明显的裂缝！

    她惊道：“这里要塌了！”

    呜——！！！

    刺耳的警报声骤然响起，正是三人扔在一块的那三只特殊腕表。内附的通讯器收到了本星球的灾难警报，警报声在山洞里回荡，伴随着轰隆隆的山体震动，极其骇人！

    缪伊尔和卓澜还没意识到这警报代表着什么，莉莉丝却猛然明白过来。这是官方已经在报送天灾，也就是，绝不仅仅是只有这座山在晃动！

    就是不知道，是刚刚的两股力量对撞导致这个星球收到波及，还是神明堕落的前兆……

    造神的世界，通常好不到哪里去；堕神的世界，更是波及甚广，甚至有可能……

    警报声吵得莉莉丝心烦。

    砰！

    女魔神直接爆碎三只腕表，高声催促缪伊尔：“去做你的事！快点！”

    缪伊尔何尝不想去？但太晃了，还有石头砸在她面前，她根本站不稳！她只好蹲在地上，手脚并用地往黄金骷髅的方向挪、爬，还要心避开血液流过的地方。碎石膈在她的膝盖上，生疼，她却一点感受不到似的，努力保持平衡往前爬。

    ——要快点……万一地面裂了就完了！

    缪伊尔不知道，莉莉丝早在第一时间就“加工固定”了画着阵法的地面。虽然不算万无一失，但至少不会轻易让地面炸开。

    此时此刻，唯一能站住的女魔神立于阵法边缘之外、结界边缘之内，望着烟尘滚滚的方向。

    她意识到了一些事，此刻却不便出来。一旦出口，缪伊尔一定会受到影响。

    就在她正面的方向，磅礴的力量正在汇聚、凝实。距离如此之近，那能量带来的压迫和不适感如此明显，饶是莉莉丝，也不得不抬起手准备迎接随时可能到来的爆发。

    ——他是疯了吗……？！

    ——这样动用力量的话，那些罪恶就太有可趁之机了！

    ——力量紊乱、暴动，想回头已经来不及了！！！

    女魔神不由得再次催促：“缪伊尔！”

    “马上！”缪伊尔终于蹲到了黄金骷髅前，手掌摁到了骷髅的顶端，张嘴就要念咒。

    轰——！！！

    ***

    与此同时，在遥远的另一个星系，安诺所在星球。

    一个队员和另一个一边在营地里走，一边讨论：“营地里的猫怎么都在乱窜？你听见狗舍那边传来的叫声了吗？动物这么躁动，地震预警？”

    “不会吧？没收到地震预警啊，而且我们营地就不在地震带上……”他们这，迎面看到了安诺。安诺的行色匆匆，像是急急忙忙往行政楼而去。两个队员立马站定敬礼：“队长！”

    安诺回礼，但脚步只是稍一暂停表个意思，立马又快步往前去。

    两个队员目送他的背影，疑惑道：“队长这么着急去干什么？难道真有灾难救援任务……”

    话没完，他们就眼睁睁看着安诺的脚步猛然一顿，然后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队长？！？！？！”

    ***

    轰——！！！

    木质知更鸟崩为齑粉，结界破碎了！

    卓澜不知道为什么，在这轰鸣和震动之中，在这匆忙、急迫和分秒必争当中，他居然看到了艾利克斯。

    清清楚楚的，艾利克斯本人。

    他站在那里，白色的袍子，金色的头发，在烟尘和滚石当中显得极不真实。他也看着卓澜，金色的瞳孔在灰尘中似乎都不亮了。但他盯着卓澜的视线，让卓澜难以觉得这只是自己的幻觉。

    到底，卓澜还觉得自己应该已经灵魂脱离身体了才对，怎么还能这样“看”到艾利克斯？

    一定只是幻觉，一定是想要最后见一面的幻觉……

    卓澜飘过这个念头，然后发现自己开始一步步远离艾利克斯。他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只觉得有一个声音在呼唤他，有一只手在拉他。他兴不起任何挣扎的念头，只是望着艾利克斯，默默远离。

    艾利克斯却朝他伸出手——

    “卓澜！！！”

    神明抓住了卓澜的灵魂！

    黄金骷髅在抢夺灵魂，艾利克斯却死死不松手，甚至拽着卓澜的灵魂往他的身体走去。莉莉丝的力量冲进来搅局，势必要艾利克斯松开那缕幽魂：“神明，你都自顾不暇了，放开我的猎物！”

    “他不是你的！”艾利克斯一挥手，排山倒海般的神明之力撞得莉莉丝都倒退了几步，“滚开！”

    莉莉丝还待抢夺卓澜，艾利克斯却是脚一跺，骤然撑开一个神明领域。领域扩张到黄金骷髅，缪伊尔好似被安全气囊狠狠撞了一下，瞬间倒飞出去两米远！

    “呃啊！”

    “你疯了？你才该滚回去！”莉莉丝高声喝道，“世界在动摇，罪恶缠住你的本源，你会堕落为我的信徒！”

    这是魔族的一句吟唱，也是一种断定。

    “我永远不会是魔物的信徒！”艾利克斯头也不回，谁都看不到他的表情，他的语气却久违地呈现出阴冷和暴戾。他拖着卓澜的灵魂，来到地面上的身体前。脸色苍白、双目紧闭的血族，还有一只手被钉在地上。

    身体已经没了呼吸和温度。

    艾利克斯的目光只是扫过那把匕首，情绪就濒临界限。他蹲下去，把魔气缠绕的匕首一把拔了出来，扔开。却无人察觉，有几缕魔气已经稳稳缠绕在他指间，并未被神力震散。

    艾利克斯又把卓澜的灵魂拽下来，粗暴的往身体里摁：“回去！”

    他一只手按着卓澜身体的眼睛，厉声喝道：“醒来！”

    卓澜像是被洪钟狠狠敲了一下，猛一晃神，再睁眼，却是刚刚开手掌的艾利克斯。

    这一瞬，他忽然莫名觉得看到的那张脸不是艾利克斯，而是另一个人。

    “安诺……？”

    “你怎么敢……？！”莉莉丝的声音顿时盖过卓澜的喃喃，她不可思议道，“你怎么能复活他？！”

    “他没死。”艾利克斯站起来，眼神深处的疯狂渐渐难以隐藏，“他不会死，我亲手赐予他永生！”

    “……你动怒了。”莉莉丝盯着神明，再一次肯定道，“你动怒了！‘暴怒’回到了你的本源，你疯至堕落了！”

    伴随着这诅咒一般的话语，山体再次剧烈摇晃，地面的阵法在轰鸣中被劈开了清晰的裂缝。

    “神明堕落之处，即是深渊！”莉莉丝道，“这里即将成为炼狱！”

    灵魂尚不安定的卓澜猛然回神，不可置信的眼神看向那个金发男人。

    “艾利克斯！！！”

    【作者有话】：正文快结束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