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就是这样, 想躲的躲不了，想逃的逃不掉。上半学期刚刚过完，交换生项目的通知就下达给各班班主任了, 每个班级都或多或少有几个名额。

    一班作为实验班, 人数是最多的。唐立看着名单第一行，有些发愁地皱眉。

    河清……这子相当难搞啊。

    他坐在办公桌前，神情严肃地思考了一会儿, 拿起手机拨了一个号码。

    “嘟嘟嘟……”

    那头接通了，“老唐，您找我有事啊？”

    唐立一手拿着电话，另一手拿起通知文书从上到下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 眉头重新蹙起, “有个交换生的事情, 我得先跟你提个醒……”

    ……

    河清站在办公室门口, 敲了敲门。

    “进来吧。”唐立冲他招手, “过来坐，有点事儿想跟你。”

    河清点了点头，快步走进来。

    “我有个老同学在英国, 他是学医的, 他们成功治疗过很多像你这种无法开口话的病人，可以明白地, 这些医生的经验是相当丰富的。”唐立从传真机上抽出几张印满字的纸, “这是一些资料, 我想你会感兴趣的, 可以先看看。”

    河清在椅子上坐下来，抿紧唇角。他的眼角从刚刚开始，就一直在狂跳, 不知为何，突然间有种不详的预感。伸手接过纸张，开始浏览起来。

    唐立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充满耐心地等待，等了将近半时，河清才抬起头来，眼神极亮。

    “你意下如何？”

    河清用手指了指自己，接着点头。

    唐立却叹了一口气，又递给他一张纸，正是那交换生意向书，“现在就有个很好的机会，你回去跟家长商量一下吧。”

    河清刚往纸上瞥了一眼，便觉得晴天霹雳一般，当下就想拿笔在“无意向”上面钩。

    “你的最佳治疗时间也就这两年了，等成年之后再手术的话，成功率会大大降低。更何况，你觉得交换生这事儿，你哥他会不知道吗？他会同意你这样擅自做主？”唐立夺过他手里的笔，又拍了拍他的肩膀，“先回吧。”

    “……”没想到，最怕的事情终究还是发生了。

    河清失魂落魄地站起来，手里捏着几张纸，脚步凌乱地走出办公室。

    唐立拿起正处于通话中的手机，屏幕上显示通话时间已有两个半时。

    “你子，真够狠的。”

    他冲电话那头道。

    ·

    刚放寒假，大家都出去玩了，大院里没几个人在。

    海晏许久没回这里，推着行李箱走进来的时候，心里有些感慨。

    一切都还是记忆力的样子，一切又不太一样了。

    他抬手敲门，没人应门，正要再敲，大门被人从里开了。

    河清红着两只眼睛，面色憔悴地看他，恍若一只受了伤却没处寻求安慰的兔子。

    海晏不忍再看，一把将人搂进怀里。

    “你哥回来了，都没事儿了，啊，我们先进屋。”

    河清靠在他肩上，慢慢地往后退着，直到退进房间里。

    一时间，谁都没有开口话，生怕扰了这份静谧的美好。

    墙上的时针走过一圈，海晏站不了太久，他搂着人在床边坐下，轻轻地捋开河清快要刺进眼里的碎发。

    “怎么哭了？”

    河清摇摇头，挪了几下又倒进海晏怀里。

    “我想，你心里已经有答案了，对吗？”

    ·

    这世间离别的场面，大抵都是如出一辙地令人痛苦难过，或涕泗横流，或沉默无言。

    只有一方狠下心来，率先离开，才能破僵局。

    河清踮起脚尖，在心上人脸上轻吻了一口，随即毅然决然地进了检票口。

    “回吧。”海晏仿佛听到他这么。

    回程的车上，海晏给河清的邮箱留言：

    春去秋来不相待，水中月色长不改。＊

    ·

    两年后。

    “【逆风快递】亲爱的海晏先生，您好，您的宝贝已抵达南城市，请注意查收。有问题请联系客服，如满意请点亮5颗星星，感谢您的支持。祝您生活愉快！”

    “【逆风快递】您好，您的快递放在福名百货，麻烦尽快取回。如有问题请联系12345678901更多内容，可以关注逆风官方微信公众号，期待您的参与！”

    ……

    海晏手机滴滴滴一阵响，短信提示收到了一件快递，就搁在楼下便利店。

    他茫茫然地坐电梯下楼，茫茫然地来到便利店，取完快递，又茫茫然地回家。

    怎么回事？

    他最近没疯。

    虽然是一直处于“缺爱”的高压状态下，又忙活了三天三夜，几乎就等于睡在实验室里——可也不至于傻到连自己买没买东西都不清楚吧？

    电梯“叮——”的一声开，海晏才如梦初醒一般，猛地垂下头来看发货地址。

    英国伦敦市……

    好了，不用再接着看了。这地点的人，除了他家心肝，不会再有别人给他大老远地寄东西过来。走得慢是一回事，邮费还贵得要死，不值当。

    这会儿海晏人也不困了，肚子也不饿了，所有负面情绪被金黄符咒一，通通离他远去。

    摸出手机给置顶联系人发消息。

    【嗬，样儿，还懂得准备惊喜了？】

    【给你哥送的什么？】

    等了五分钟，果不其然没收到答复。脚指头想也知道，没谁愿意主动破坏掉自己精心准备的惊喜。

    河清不回复，完全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然而海晏还是有些“愤愤然”：这子居然学会搞神秘了！居然还没有秒回！这个点他明明是醒着的！还是手机不离身的呢！

    这心里的嘀嘀咕咕也就持续两秒钟，他转头将心思放到拆快递上。

    偌大的一个包装盒，里面只放着一个包得严严实实的磁带，长得非常古朴，得放收音机里才能播的那种。

    此时此刻，海晏的心才开始后知后觉地狂跳起来，一下一下如同雷鸣。

    收音机这种东西自从高中毕业之后就没再碰过，平时生活中压根用不到。

    翻箱倒柜好半天，海晏颤抖着手，心翼翼地把磁带塞进凹槽里，郑重地按下播放键。

    磁带开始滚动起来，像一个步履蹒跚的老人，发出一连串窸窸窣窣的杂音。

    过了大概一分钟，河清的声音才传了出来——而海晏松了一口气，就这屁点时间，用尽了他对除河清以外，所有人事物的全部耐心。

    “咳，咳，阿晏，听得清吗？是我，我是……”声音突然低了下去，海晏都能在一瞬间想象出这人带了点害羞的神情。伸手挠头的样子，很是不好意思，内里的坦诚却是百分百纯粹，只对他显露出来的。

    估计是给自己鼓劲儿成功了，句子没什么停顿地延续下去：“……我是你的宝贝，河清。你马上就二十二岁啦，先祝你生日快乐，不过不用担心，我马上会飞回去陪你过的。我真的真的真的已经成年了，拖了很久的……亲密无间也该给我了吧？给我吧，好不好？”

    海晏似乎听到了自己粗重的喘息声，只能双手交叉在一块紧握成拳，他也没搞明白这股紧张感从何而来，又凝了心神继续往下听。

    术后康复治疗很成功，但毕竟十几年没讲过话，河清的声音还是很哑，粗粝的，像砂纸磨过玻璃瓶口：“之前你问我，为什么不肯叫你哥哥……我想呢，并不是不愿意，对你，我怎么都是甘愿的——我只是觉得，‘哥哥’这个词太单一了，它不能表达我全部……的热爱。”

    万事开头难。

    就算面皮子再薄，开了个头，后面的真情实感就能更加自然地吐露。况且这些话都是河清反复思考了很久的，只要得再慢一点，断不会出错。

    “你当然是哥哥，又不仅仅是哥哥。你是‘十二’，你是兄弟、恋人、朋友、家人、爱人……反正都是你。我知道，你一直都懂得我对你的感情，喜欢和爱也不是需要时常挂在嘴边的东西，但是我还是想——我真的真的真的很喜欢很喜欢很喜欢你，我爱海晏这个人。”

    海晏很想敲开河清的脑袋看看，到底是从哪儿学来的，这么多腻人的情话？偏偏他还用一种“理所应当”的语气来，有种天真的勾人。

    磁带又开始一阵刺啦刺啦的响，河清的声音变得有些模糊起来，这段话似乎要完了：“我问过我的同学，我是否能跟你在英国登记结婚……他，我还太了，而且还没有移民过来。总之就是觉得我操之过急了，没必要这么快把自己……嗯……锁起来。但是我不这么认为啊，相反，我是巴不得被阿晏绑在身上呢！不管去哪里，都带着我的那种！”

    海晏待在客厅里，隔得远远的，仿佛听见了电梯开门的声音。

    “不过没有关系，以后，我也都会一直跟着你的……阿晏，我想你了。”

    磁带“咔嚓”一声，播放终止。

    与此同时，门外响起了敲门声，还有那道再熟悉不过的，刻进大脑皮层深处的嗓音。

    “阿晏……你的宝贝到了，请签收。”

    海晏猛地拉开房门，一句话也没，一把将门外的人拉进来，摁在墙角，埋头就吻了下去。

    这吻包含无尽的思念和喜悦，海晏的怀抱很用力。

    河清被收拾得上气不接下气，他嗓子刚好，再加上气喘，话也断断续续：“阿晏……你，你怎么接个吻……也能变斗鸡眼？”

    他本没有嘲笑的意思，哪知对方闻言却翻了一个白眼，似乎是在反讽他的不解风情。

    海晏又凑上去，含住河清的唇角，轻咬着，声音沉沉的：“你不知道吗？吻你时要目不转睛。”

    作者有话要：＊《敷水歌，送窦渐入京》岑参

    意思是：“春天过去秋天已经来临，时间不会停下等待，而水中的月色却是永不改变。自己的心思始终如一，一如既往，永远不会改变。”

    正文就到这里辽，本来是想好好虐一波的，但是为了虐而虐又很奇怪……

    番外会超甜的哈哈哈03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