坦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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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穿过抄手游廊, 尹洛伊放慢脚步,漫不经心的问:“洛伊正准备用完饭后去给祖母请安,秦嬷嬷可知祖母此刻唤我去所为何事,还劳烦嬷嬷亲自跑一趟。”

    “二姑娘孝顺, 老夫人心里瞧得真真的。”秦嬷嬷一向对尹洛伊态度恭敬, 现下也是端着一副笑脸, 不动声色提点道,“今日之事有些复杂, 老奴不便透露,二姑娘待会儿心应对就是。”

    身为老夫人身边的老人, 足见其能耐。

    论揣摩老夫人的心思, 尹洛伊要第一的话,那秦嬷嬷自然是第二。

    老夫人一向娇惯尹洛伊,秦嬷嬷话中让尹洛伊“心应对”, 明事态已经严重。

    尹洛伊颔首, 低声向秦嬷嬷道了声谢, 一路上未再开口。

    婢女掀开珠帘, 尹洛伊随秦嬷嬷一道进去,尹洛伊抬眸在殿内扫了一眼,李氏、周氏、张氏, 还有这一辈的姑娘哥儿,竟大都在场。

    “老夫人,二姑娘来了。”秦嬷嬷凑到老夫人耳边, 低声提醒。

    老夫人睁开眼,按了下额角,浑浊的双眼轻轻一瞥,屋内立时安静下来, 可见其威严犹在。

    尹洛伊面上挂着笑意,如往常一般屈膝行礼:“祖母。”

    未等老夫人发话,尹洛笙斜眼睖了尹洛伊一下,不客气的嘲弄:“尹洛伊,你还真是不知廉耻,做出这样的事儿还装作没事人一样,惺惺作态给谁看!”

    “直呼其名,不敬姐妹,五妹妹你的教养又在何处?”

    尹洛依一向知晓自家脾气不好,最容不得有人在面前瞎“叨叨”,尹洛笙出言挑衅,她也不会任人拿捏。

    “更何况。”尹洛伊站直身子,轻轻勾起嘴角,反问,“五妹妹此话怎讲,女子名声何其重要,五妹妹我‘不知廉耻’,可有凭证?”

    “我有!”尹洛笙立即应道。

    尹洛笙一宿没睡,听老夫人起了,连早饭都没用就赶过来“告状”。

    尹洛菲她们后面才被唤来,其中经过还未听,只隐约得知了个大概,是尹洛伊私底下和孟元有染。

    “你胡,二姐姐不是那样的人!”尹洛菲“腾”的站起,急声为尹洛伊辩解,“当初二姐姐不待见二哥哥时,你们她不敬兄长,心底歹毒。现在两人和睦相处了,二姐姐待二哥哥亲厚了些,又要二姐姐和二哥哥之间有见不得人的关系。”

    着,尹洛菲眼眶通红,眼里甚至闪过泪光:“尹洛笙,虽你和二姐姐不和,但大家到底都是国公府的姑娘,‘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你不为二姐姐想,好歹为大姐姐和你自己想想!”

    尹洛菲话中不无道理,尹洛笙顿了顿,眼神闪动,心中有片刻纠结。

    袖子被人扯了一下,尹洛笙皱眉看向动手之人,尹洛珊对尹洛笙摇了摇头。

    尹洛笙猛地惊醒,回过神来,不客气的反驳:“正是因为尹洛伊品行不端,我才要指出,任由她这样下去,才是真的让国公府蒙羞!”

    “够了!”老夫人手握扶手,出声呵斥,“咳咳,老身还没死呢,岂容你在这里撒野!”

    李氏三人几乎同一时间起身,不料被秦嬷嬷抢先一步,三人都道了句“老夫人息怒”,坐下后等着看完这出好戏。

    秦嬷嬷一下下为老夫人拍背,老夫人轻喘着,过了半盏茶的时间才缓过来。

    “我国公府以武兴家,虽不如世家重视繁文缛节,但府上姑娘个个知书达礼。”老夫人看向尹洛笙,目光深沉,“笙姐儿,你既然口口声声伊姐儿做了有辱门楣之事,如今府上诸人皆在,老身已派人前去唤元哥儿回府,有什么证据你尽管拿出来。孰是孰非,老身自会判断。”

    老夫人将最后一句得极重,她睨着尹洛笙,眼神前所未有的严厉。

    尹洛笙看似嚣张,实则不过是纸老虎一个罢了,被老夫人一顿呵斥,当即吓懵了,张了张嘴想要些什么。

    老夫人岂能容她胡来,为等尹洛笙作出反应,老夫人接着:“只一点,要是有人肆意污蔑,老身定饶不了她!”

    尹洛伊站在大殿中央,眼睁睁看着老夫人为她发怒,在未明真想之前毫无保留维护她,既是动容又是羞愧。

    趁着众人视线焦点都在老夫人身上,尹洛伊垂下头,快速抹了下眼角,晶莹落在指腹,双指一碾后立即湮灭。

    瞬息之间,尹洛依已收拾好心绪,等着接下来这一场硬战。

    人心都有偏好,是一视同仁,但很多时候,长辈往往更偏爱自己喜欢的辈,对于其他的,反而不那么看重。

    因着种种原因,老夫人一直偏爱尹洛伊,对于国公府的其他姑娘,自然不那么重视。

    尹洛菲她们到是不在意,偏尹洛笙这人心气极高,对象又是她最看不惯之人,连带着对尹洛伊的恨意日渐加深。

    两人积怨已久,尹洛笙瞧着尹洛依那张明艳面庞,轻“哼”了一声,半点不客气:“孙女并非空口白话,我有人证还有物证,皆能证明尹洛伊和孟元之间早已私相授受,不定连以前的不和都是他们伪装的假象!”

    李氏冷哼一声,不以为然,端把这一场闹剧当做戏文来看,还有闲心捏了块糕点。

    掩唇咬了一口,瞟了尹洛笙一眼,眼里藏着掩不住的轻蔑。

    孟元什么喜好她做为母亲岂能不知,京城里闺秀成百上千,就是全死光了,孟元都不可能看上尹洛依。

    他俩有什么,简直是痴人梦!

    “桂儿,你来,你在尹洛伊身边看见过些什么?”

    尹洛笙完,侧身让出站在身后之人。

    桂儿从尹洛笙身后走出,举止不卑不亢,向众人行礼后,先觑了尹洛伊一眼。

    事到如今,尹洛伊就是再傻,也知道自己身边出现了叛徒。细细想来,其实早有征兆,不过她心里下意识不想去管罢了。

    毕竟,她与孟元之间的事迟早得昭告天下。

    果然,桂儿嘴唇一动,一股脑将尹洛伊和孟元之间的事全捅了出来:“婢子到二姑娘身边伺候的时间不长,这几个月一直勤勤恳恳,唯恐那里没有做好。起先婢子还担心二姑娘不好伺候,相处下来才知道,二姑娘为人谦和,轻易不处罚我们这些下人,平日里反倒多有恩惠,只是轻易不让我们在跟前伺候。”

    “婢子起先并未多想,原以为二姑娘是因为从前的红娘姐姐,所以心中谨慎,后来才知全然不是婢子想的那样。”桂儿话锋一转,上下嘴皮一碰,立刻添油加醋地,“此前临近春闱,二姑娘常独自呆在屋内一待就是一日,婢子有一日进去收拾屋子,无意间看见绣篮里摆着一枚男子用的香囊。”

    香炉里传出袅袅香烟,檀木香飘散在屋内,清新淡雅自然脱俗,众人此刻却无心欣赏香料,都专注于桂儿所之事。

    “又有一日,婢子在院中洒扫,瞧着二姑娘一个人提着食盒出门,婢子觉得不对劲偷偷跟了过去,瞧着二姑娘是去了二公子那里。后来二公子出来相送,婢子见二公子腰间挂的香囊分明是二姑娘当初绣的那枚。婢子后来才想明白,为什么每次二公子来探望二姑娘,二姑娘都不让我们这些下人陪在一边,原来是...”

    桂儿话虽没有完,但在座之人都不傻,都从她面上读出欲言又止之语:原来是在私自幽会。

    “婢子在二姑娘身边伺候多日,素日承蒙二姑娘厚爱,得以留在身边伺候。”桂儿低声啜泣,擎着泪抬首,看向老夫人,“婢子今日的虽然都是实话,难免不利主子,还请老夫人责罚。”

    老夫人眉头紧皱,不耐的摆手:“行了,哭哭啼啼的像什么话,你先下去,待会儿老身自会处置。”

    尹洛菲恶狠狠瞪了桂儿一眼,桂儿心里后怕,忙偏开头不去看她,躲到尹洛笙身后了。

    “国公府家风严谨,断不可因子弟作风不良而辱没门楣,姑娘们眼看着都要及笄,正是挑选夫婿的紧要关头。还请老夫人彻查此事,肃清家风。”周氏盈盈下拜,声音不轻不重,一番话下来,实则直指要害。

    张氏起身,顷刻间掩饰住唇角笑意,整肃面容,附和道:“二嫂得对,远的不,为着二姑娘和二公子名声,媳妇也觉得这事应该彻查。”

    虽然事关孟元,李氏到是无所谓,尹洛伊从前是个什么德行她再清楚不过。

    但尹洛伊从前对孟元做过的那些混账事,三天三夜都不完,要不是她一次次劝孟元不要与尹洛伊计较,依孟元睚眦必报的个性,早教训尹洛伊了,哪等得到现在。

    李氏和孟元不亲,相处多年,孟元的俾性李氏却也摸透一二。

    李氏自觉孟元不可能看上尹洛伊,更不可能做出私定终身之事,心中笃定尹洛笙是借题发挥,想要报复尹洛依,是以格外有底气。

    视线一一掠过周氏张氏,李氏很有闲情逸致的端起茶盏啜了一口,不慌不忙地:“元哥儿初入仕途,伊姐儿也是个好孩子,媳妇也认为得彻查此事,万不能给有心人以可乘之机,借机污蔑。”

    老夫人轻咳两声,最后一锤定音,把话茬抛到尹洛伊面前,柔声问:“伊姐儿,作为当事人,你可有话要。”

    对上老夫人的视线,尹洛伊神情坦荡,她和孟元之间的事虽没有刻意宣扬,但也没有刻意隐瞒。

    孟元是她继兄,但他们二人并无血缘关系,真算起来,在一起也并无不可。

    时下民风开放,表兄妹成婚不再少数,皇家也有隔代亲属联姻,放在宫外更算不得什么。

    孟元如今入朝为官,羽毛格外珍贵,阻碍也必定不少。

    尹洛伊深吸一口气,想着前世那么难都过来了,跟着就释然了。

    垂下的手掌紧握,尹洛依想着她和孟元间的过往,一腔热血涌上心头,浑身瞬间燃满斗志。

    尹洛依屈膝了一礼,:“祖母,五妹妹的不全是真的,但孙女的确与二哥哥两情相悦,且存有相伴一生之意。”

    一语出,屋内落针可闻,诸人面色皆便。

    李氏尤为突出,她浑身颤抖,双手哆嗦着捏着把手,直直盯着尹洛伊,像是要在尹洛伊身上戳出两个洞。

    过了半晌,李氏终于反应过来尹洛依了什么,站起身指着尹洛依质问道:“怎么可能,元哥儿天资卓绝,他有他自己的路要走,谁都有可能,他怎么可能喜欢你!尹洛伊你,你是不是故意来这一出,想要污蔑元哥儿名声?”

    孟元生父尊贵,李氏一直认定孟元会娶全天下最好的女子,平日虽多忍耐尹洛依,但断不会把尹洛依纳入儿媳人选当中。

    一想起自家先前信誓旦旦的孟元和尹洛依没关系,乍然听闻真相,要是可以的话,李氏恨不得把话吞回去。

    可惜覆水难收,出去的话,再也收不回来。

    “肯定搞错了,元哥儿从前素日忙着温书,怎么可能做出与人私相授受之事。”李氏不死心,后退两步,跌在椅子上,兀自喃喃。

    尹云冷眼看着这一幕,忍住了叹息,倚在靠背上,却又无声笑了。

    身为母亲,却不及他一个外人了解孟元,着实可叹。

    尹云一大早出门,在街上巡逻之际,身边厮寻出来,逮着他禀告尹洛笙“告状”一事。

    他早已知晓尹洛依与孟元之间的事,派人去给孟元递信后,衣服都没来得及换,先一步回府,生怕尹洛依受了委屈。

    戏已经演完,尹云把配剑往几案上一放,正要开口,孟元已急匆匆赶进来。

    上下量了尹洛依一番,见其无事,掀袍跪在地上,诚恳告罪:“二妹妹所确实属实,不过是我先动心,也是我先道出情谊的。此前忙于科考未先向老夫人秉明,本想过几日寻个空闲坦白,不成想闹到这个地步。”

    “我与阿洛虽名义上是兄妹,却并无血缘,更是两情相悦,从前发乎情止于礼,断没有越雷池半步。”孟元偏头看向尹洛伊,安抚一笑,接着对着老夫人一拜,请求道,“还请老夫人成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