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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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晋阳侯也看了过来,沉着的目光在她脸上来来回回的逡巡,不像长乐公主那样惊愕,却也若有所思,量了一阵儿又将视线掠过她落到自己儿子脸上,和他对视。

    江洲心里暗喜,因为他从父亲的目光里看到了疑惑和其他一些复杂的东西。

    长乐公主浑身僵硬,惊得不出话,脑中回荡起少女们甜甜的笑声,那柔软的声音在唤她:“阿嫣……”随后传来铮铮的琵琶声。长乐闭上眼睛,看见宫苑深深,锦绣池畔,垂樱漫漫,低枝拂水,微风翩然而至,抚过少女们的裙摆,贴着水面掠出一层层清涟,那面映着樱花人影的青镜便碎了一池。

    垂樱花影里坐着两个妙龄少女,着宫装、梳蝉鬓,各自怀抱琵琶,相视而笑,纤纤玉手灵活地拨着琵琶弦。

    桔红蟹白的晚霞,就像有着桃腮的少女的玉容,铺满了天缘又向人间洒了下来,使得一池春水熠熠泛着金辉。羽毛鲜丽的鸟儿披着霞光“呀呀”自头顶掠过,专注弹奏的少女不约而同地抬起了目光追寻,旋即却露出遗憾之色,因那罕见的奇珍已经向宫墙外的青山深处滑去。

    一少女垂目继续弹奏,另一少女目光却已向他处游离,探去霞光里那长身玉立的人影时,她一怔,推着身边弹琵琶的人唤:“阿嫣……”

    人不动。

    “阿嫣,有人在看你呢。”她笑着提醒她。

    她抬起眸子,望见清池对岸,盛放的垂樱边上立一男子,粉色的花瓣沾了他的缁衣,厚厚覆在肩,星星点点地缀在胸前,显然,他已经驻足暗窥多时。

    男子沿池,落英缤纷里款步向她走近。

    近距离仔细相瞩,但见来人面带荣光,轩轩若朝霞举。

    只是那一眼,情不知所起。

    第一次,她心跳如鼓。

    他笑如春风,吟道:“莲初上琵琶弦,弹破碧云天。分明绣阁幽恨,都向曲中传。肤莹玉,鬓梳蝉。绮窗前,素蛾今夜,故故随人,似斗婵娟。”吟毕,他目光灼灼地看着她,她再次心跳如鼓。

    “冒昧问姑娘芳名。”

    身边的少女咯咯笑答:“她叫刘嫣——”

    她惊得回头看了她一眼,她双目清澈,盈盈笑着,流动的眼波煞是好看。

    他看了替她回答的少女一眼,再次把目光聚到她脸上,恭敬一揖,转身离去……

    “阿滢,谁让你告诉他的?”

    “呵呵……呵呵……脸红了……”

    ……

    嬉笑欢闹……

    声音渐淡,当喧哗归于平静,一切陷入黑暗,惟有那少女一双澄明的眼,停在她紧闭的眼前,挥之不去。

    “像……太像了……”她睁开眼睛望着眼前女子的剪水双眸,喃喃道。

    颜倾讶异地看着她,心中很是惶恐,公主婆婆先前还对自己没有好脸色,现在怎么这样望着自己?看痴了,不会是被自己气疯了吧,现在嘴里都开始胡话了。于是她悄悄斜了眼睛去看身边的江洲。

    哪知就在此时,长乐公主霍然站起身来,把她吓了一大跳。长乐公主拉住晋阳侯的胳膊,急促问他:“你觉得像不像?”

    晋阳侯按按公主的手,温声道:“别激动,先坐下。”

    长乐公主又坐下,继续盯着她看,还时不时去看晋阳侯,期待他能给她答复。同时在心中闪过了一个大胆的想法:会不会是她的孩子?那双眼睛跟她太像了,让她不自觉地想起年轻时的魏滢。可是不对,魏滢的孩子一出生脸上有块胎记来着。想到这里,长乐公主的内心才安静了会儿。

    被长乐公主这么一惊吓,颜倾此刻好想拉着江洲的胳膊狠狠晃晃,然后再哭着求他把她带离这里。江洲知道她内心忐忑,给她送了个眼神,她才乖乖地不偷看他了,又偷偷去看她的公主婆婆,这是怎么了,一直用这种要把人看穿的眼神吊着她的心。

    还是好想离开这里,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退去,谁料晋阳侯却在此时了一句让她求之不得的话:“你们先退下吧。”完了又吩咐下人好生领着她去侯府里转转,熟悉一下。

    江洲应声,顺势要牵她一并起来,她欢欢喜喜地由他拉了起来,临退时跟着江洲一起甜甜喊了两声爹娘。

    长乐公主一直盯着她离去的背影,那身形瞧着也像年轻时的魏滢,就连走路的姿态都有些像呢。待二人的身影消失在门棱,长乐公主赶紧支开所有下人,忙不迭地踱去晋阳侯跟前追问:“你快嘛!你觉得她像不像魏滢?”

    晋阳侯不答,伸手勾住她的腰让她坐在自己腿上,笑道:“阿嫣。”

    长乐公主作势要起来,却被他死死按住。长乐扬手狠狠拍了一下他的背:“门大开着,一会儿来人了瞧见你堂堂侯爷这副模样,成什么体统?”

    晋阳侯唇角的笑意渐深:“侯爷怎么了?也不想想你父皇,他没在人前抱过他的妃子?”

    长乐公主笑出声来:“千万别让孩子们瞧见了,会笑话的。”

    晋阳侯道:“儿子现在围在儿媳身边呢!女儿?她懂什么?现在不知道在哪捅娄子呢!”

    ——

    “吓死我了。”出来后,颜倾几乎是扑着去了江洲的跟前,她抓着他的手臂心有余悸:“你娘刚才为什么要用那样的眼神看着我,我脸上有东西吗?”她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疑惑地喃喃自语:“可我的胎记早都没了,现在脸上什么也没有,难不成那消失的痕迹都被你娘看出来了?”

    江洲将她扯到自己跟前,俯首在她耳边笑道:“想知道?先叫一声夫君来听听。”

    她举手在他胸前一捶:“江洲!”

    江洲笑出声来:“胆子不,哪个妻子敢直呼夫君的名讳?你不叫?”他凑近她的唇轻啄一口:“晚上有你好看……”

    ——

    “娘!”

    长乐公主惊的从晋阳侯身上一跃站起,忙不迭地扶着头上东倒西歪的凤冠,看见人影时,气急败坏地斥道:“你跑这里来作甚?”

    江月东张西望:“美人呢?”又去摇她,把长乐公主摇得晕晕乎乎:“我知道哥哥娶了个美人,我听阿彩她们哥哥今早会带她来这里,我就来找她了。娘啊,美人去哪里啦?”

    晋阳侯从身后一把将她抱起来,亲亲她绯红的脸蛋道:“美人可不在这里吗?”

    “嗯——”江月皱了眉,撇嘴,“爹——你胡子好扎人!”又拼命弹着腿:“快放我下来,我要去看哥哥娶回来的美人。”

    晋阳侯摇摇头,把她放下来,她又飞快地跑出去了……

    长乐公主这才想起正事:“你还没回答我呢!”

    晋阳侯点点头:“像年轻时的魏滢,尤其是那一双眼睛。”

    长乐公主疑惑道:“她莫不是魏滢那三岁就弄丢的女儿?可是脸上没有胎记啊。”

    晋阳侯想了想,:“哪有这么巧的事?世间人有相似,并不稀奇。”长乐点点头。心中还是放不下,相似倒也不稀奇,如果相似再神似还没有血缘的话,就罕见了,一侧首,发现晋阳侯正在专注思虑。

    “你在想什么?”

    “没什么。”晋阳侯赶紧收回思绪,为免她再追问,笑着叮嘱她:“别针对她了,儿子喜欢,你若故意刁难,是想跟儿子翻脸么?更何况,还是你父皇亲自赐的婚,她还是刘恪的义妹,你父皇封的扶安郡主,按理来,还是你娘家人呢,你忍心刁难?”

    长乐公主笑道:“我方才不过是故意在她跟前立威,让她以后都敬着我。”长乐想想儿子嘴上那块破掉的皮和她肿得丰满的红唇,笑道:“我知道儿子宠她,进门来先压压她,可不能让她恃宠生娇,免得日后仗着儿子的宠爱不把我这个公主放在眼里。”

    晋阳侯抬起眼皮子看了她一眼,自言自语道:“这么多年了还端着公主的架子!

    长乐没听见,又道:“不过瞧着倒是乖巧,又长得像年轻时的阿滢,不行,我一会儿再去仔细瞧瞧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