鸳鸯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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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严孺人和几个下人一起正埋首忙碌地翻着记录清点贺礼,哪知一个不经意的抬首就瞥见了一身喜服的刘恪,手一松,惊道:“呀!这么晚了,郡王怎么不去新房?跑来这里干什么?”

    刘恪接住从她手中滑落的册子,看看她挺起来的肚子,皱眉道:“你肚子都这么大了,这种事就交给其他人来办吧,柳氏和颜氏,或其他什么人。”

    虽然天气非常寒冷,一阵忙活还是把她累出了满额的汗,严孺人拿出帕子擦擦额角,以满不在乎的语气道:“没事,也不累,就清点一下贺礼。颜姐姐一直病着不见好,柳妹妹也刚刚有了身孕,交给别人办妾也不放心,怕遗漏或记岔了,将来还要置办回礼呢,可不能失了咱们王府的面子。”罢伸手准备拿回刘恪手中记录的册子。

    刘恪并没有给她,随手翻了翻,挺厚的册子,看到她认真地做过记录,还只做了一部分,后面还有厚厚的记录。刘恪的眉皱得更深,顺手帮她清点起来了。

    严孺人惶恐道:“哎呀,这些事留给妾和下人们做就行了,郡王快去新房吧,新王妃该等急了。”

    刘恪不予理会,继续干自己的事。

    严孺人心里高兴,面上却摆着焦虑,边清点东西边试探道:“从前,这王府里也没个管事的女主人,没有人替郡王分忧,这新郡王妃一进门,往后啊,里里外外可就有人帮着郡王点了。”

    刘恪一听,手中的动作一顿,不屑地哼了两声,思绪也开始游离。

    目睹他的反应,严孺人心中放松了不少,她知道他的心思,了解他的不快,也明白他心里一直想着谁,假装不经意地清点到那两件贺礼,兀自念道:“这件是南阳侯府派人送来的,这两件是晋阳侯府送来的……”眼角余光已然能捕捉到身边男人看过来的目光。

    严孺人便投其所好,按住那个鎏金雕花的漆木匣子,大胆地抬起头去看刘恪,长长叹息一声:“郡主这嫁过去都没回门呢,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见到她呢,真有些想念她了。”

    刘恪的目光定在一处不动了,严孺人知道他的念想已经被成功勾起,又立刻断掉他的念想,道:“与公子洲成亲近两个月了,郡主差不多也该有了身孕了,估计要不了多久就会稍信回报喜讯了……”

    刘恪更加提不起兴致,斜了斜眼睛去看那漆木匣子,严孺人赶紧低头查看了一下:“这件是晋阳侯和长乐公主送的。这个鎏金漆木匣子是公子洲和扶安郡主送的。”了开来,查看,喜道:“郡主和公子洲送了一对红玉雕琢的石榴,瞧着真是好看。”

    话还没完的时候,刘恪就已经把手伸了过来,拿起那两颗石榴仔细观看,量的过程中,脸色慢慢起着变化,那两颗石榴,一颗刻着早生贵子,一颗刻着多子多孙,倒像是他亲笔提的。

    “书中:榴者,天下之奇树,九州之名果,滋味浸液,馨香流溢。”严孺人赞道,“这石榴雕琢得真是精致,榴开百子,寓意吉祥,公子洲和郡主真是有心。”

    刘恪手一松,砰一声,石榴落地,碎的四分五裂。

    严孺人心中平静如水,面上极度震惊。刘恪转首看她,若无其事道:“哦,手滑了,一会儿唤人来帮你收拾,你回去歇着吧,这些东西留着以后让郡王妃清点。”罢转身往新房走去。

    新房内红烛高烧,映出一片耀目的朱红,新王妃正端坐在朱红色的帘幔里,等得不耐烦了,时不时挑起盖头一角问身边的喜娘:“郡王到底什么时候来?我还要在这盖头底下闷多久?”

    喜娘为难地温言道:“王妃再等一等,郡王可能被那些吃酒的人缠住了,一时脱不开身。”

    苏晚晚死活不信,自己腰酸背痛地坐了好几个时辰了,外面早都听不见喧嚣已是夜阑人静了,刘恪怕是不算来了吧,苏晚晚内心挣扎着,差点没自己把头上的盖头给扯下来。

    喜娘也是知道时辰的,这个点了还没来,至于会不会将这新王妃落在新房里还真不准,这偌大的王府里,老王爷不在,郡王才是主子,谁管得着他啊。喜娘正忐忑不安,哪知一侧耳就听见了外面传来的脚步声,喜滋滋地去迎接,却见刘恪冷着一张脸,快步走了过来。

    “郡王来了,快快快来掀开盖头看看新王妃……”

    刘恪怒目一瞪,喜娘了个寒噤,立刻缄了口,刘恪瞥了正襟危坐的苏晚晚一眼,不耐烦地走上前去一把扯开了苏晚晚的盖头,丢在了一边。

    苏晚晚有点懵,眼睛眨巴了两下,瞧见了眼前高大魁梧的男人,竟然心生惧意,咯噔了一下。刘恪快速把她量了一遍,在她身侧坐了下来,床往下一陷,苏晚晚的身体又因为恐惧而颤抖了一下。

    他面上始终挂着冷冰冰的表情,十分严肃,喜娘知道这郡王可是上过战场的,杀人不眨眼,战战兢兢地端来合卺酒,就怕惹恼了他被他一刀抹了脖子,可越怕一双手就越止不住抖动。

    刘恪不接过酒盅,却紧紧盯着那双抖动的手,苏晚晚也不敢先接。喜娘觉得那一刻简直是被一把刀架在了脖子上。

    终于在盯了半晌后,刘恪不耐烦地把酒盅夺过来自行一饮而尽。苏晚晚和喜娘不约而同地愣住,苏晚晚看了喜娘一眼,喜娘忙尴尬道:“郡……郡王,合卺酒不,不是这样喝的。”

    刘恪瞪着她,沉声道:“那你来喝喝看!”

    喜娘被噎得不出话,只额额额地额了半晌,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咚一声,刘恪砸了酒盅:“本王想怎么喝就怎么喝!你管得着?”

    “是是是!奴婢该死!”喜娘怕得要死,慌忙跪下来不住地磕头,很快把额头磕出一个大包来,苏晚晚也是不寒而栗。

    刘恪摆了摆手:“出去!出去!”

    喜娘如释重负,连滚带爬地出了新房的门。

    苏晚晚的后背冷汗涔涔,喜娘一走,刘恪侧过了脑袋开始拿犀利的目光审视她,在审视了约摸一刻钟后,刘恪的身体慢慢逼近,突然把手伸了过来要捏她的下巴,苏晚晚吓得往床头缩去一截,鼓足了勇气激动道:“你别过来!别碰我!我根本就不喜欢你!若不是陛下赐婚,我根本不会嫁给你!别碰我!”

    “呵呵——”刘恪一哂:“你以为你自己是谁?老得翅膀都硬了的雏儿,本王稀罕睡你!”

    苏晚晚被气得不出话,对他又恶又惧。

    刘恪起了身,狠狠瞪她一眼,拂袖摔门而去。

    本想去颜孺人那里,可颜孺人已经怀孕四五个月了,又想去柳孺人那里,可柳孺人也刚刚有孕了,这时看见某个冷清的地方还亮着灯,刘恪就循着那灯光去了。

    烛芯已经烧得老长,微微的火光模糊地映照出刘恪的身影时,青鲤还以为是自己眼花了。确定是真人后,意外问道:“郡王怎么不在新房,来这里了?”

    “本王想找你话。”刘恪已经坐了下来。

    青鲤拿起剪刀剪了灯花,烛焰又渐渐明亮起来,映照出刘恪熠熠的眼眸,可她的心境早已淡如止水,生不出波澜了:“郡王有什么话想对妾?”

    刘恪沉默良久,开了口,嗓音低哑:“对不住……”

    她咳了咳,一双空洞的眼睛望着头顶的横梁瓦绘,那鸳鸯色调凄冷。“郡王有什么对不住妾的?”

    “本王当初并不是因为喜欢你才纳你的,本王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得到她。”

    青鲤垂眸点头:“妾知道。”

    “你该很恨本王罢……”

    青鲤继续沉默,唇际微扬,浮出一抹苦笑,眼中有水汽慢慢氤氲。

    刘恪点头:“果然是了。本王给你自由,你走吧,你还是清白之躯,可以另嫁他人。”话落已见烛光里她晶莹的双目,苍白的面上一道道阑干,她还是苦笑:“离开了王府,妾一个女人能去哪里?也无颜回乡去面见父老,是……”她顿了顿,道:“我恨郡王……”却不再以妾自称。

    刘恪闭上眼,点点头,起身行了两步,又驻足道:“你慢慢考虑吧,如果有一天,你不想呆在王府了,来告诉本王,本王会成全你的。”

    “我恨你,可我更恨自己……”见他要走,她连忙道。我恨自己为什么要如此虚荣,又为什么会爱慕你。话已在口,却不出来。

    他驻足须臾,终究还是离去。也许他真的不属于自己,她闭上眼,泪珠顺着面颊没入衣襟,滴在脖子里,寒在心上。映着他影子的那面心湖漾起最后一丝涟漪,漾到边界消失不见。此后任凭风吹雨落,一湖死水再不会泛起涟漪。

    王府深庭里寂寞等待、颜色渐衰的红颜何止她一个, 而他竟然给了她此种独一无二的恩惠。这种恩惠不是他发自内心的垂怜,身为王府的主子,他的垂怜如果可以轻易给予她人的话,那王府里便没有女人手执纨扇,悲秋自怜。她现在很清楚地知道,这种成全不过拜“她”所赐。她后悔了,后悔自己在初入王府为妾的那一刻,不但没有弄明白这个道理,反而沾沾自喜。不过是浮光掠影的荣耀,她还引以为傲,今昔对比,何其可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