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A+A-

    果然还是有什么事情瞒着自己。崇光转过身,失望地望着卫英。“叔父这回一定要对容儿实话,否则,容儿以后再也不听叔父的话了。”

    卫英走到门前,推门望了望,又重新开了窗再紧紧闭上,过来牵了崇光的衣袖,领到书案前坐下,凝视着崇光,又是沉默。

    崇光见他双眉皱得紧,愁绪化不开,心里便做起自己先前预想的最坏的一种算。

    “当年本该是你母亲进宫,后来却是她的胞妹——当今太后进了宫。你母亲之后嫁给了你父亲,在她身怀六甲的时候,你父亲出征了,此后,一封家书都不曾向家里去过,你母亲难产死去,尸身下葬时,他依然没有回来,直到五年后血洒疆场,被一同出生入死的将士们抬回一具冷冰冰的尸身。先帝亲自入府吊唁追封,又亲赐你崇光郡主之名,接你入宫,与皇子公主们一同读书,你以为是为什么?容儿,你如此聪明,叔父便言尽于此。”

    卫英这番话,犹如五雷在崇光头顶上轰开,六月的暑伏天气,却如同寒冬腊月里置身冰窟,四肢百骸都是寒意蹿动。“容儿……不明白叔父在什么。”

    “所以,你无论如何不能嫁给皇帝。”

    “我不信。”

    卫英叹道:“知晓此事的人甚少,仍活在这世上的,应只有叔父一人了,太后,也不知晓此事。”

    崇光已经料想了一种最坏的可能,却无论如何没有想过事情真相原来竟是如此。

    见崇光脸色苍白,眼神却是从未见过的绝望,站起来时跌跌撞撞地,卫英急忙伸手去扶,崇光迅速避开,转身跑了出去。

    卫英并不放心,即刻跟出门外,已不见崇光身影,匆匆赶往卫氏祠堂。原以为崇光会躲在祠堂里对着卫海夫妇的牌位哭泣,卫英将祠堂里找遍了,却也没找着崇光的影子,最后站在卫海夫妇的牌位前,燃香鞠躬祭拜,心里则默默忏悔:“卫英对不住兄嫂,撒谎辱没兄嫂名声、令容儿伤心实在是不得已,但绝无害容儿之心,此生也一定会照顾好容儿,他日待卫英去了黄泉见到兄嫂,再当面向兄嫂谢罪。”

    不知跑出了多远,也不知自己身在太尉府何处,崇光忽然蹲下身坐在地上,双手抱着膝盖,脸深埋进去,只觉得浑身再无半点力气。

    瑞王为着那些流言的事情来找崇光,一进太尉府先碰见了卫禹,正由卫禹领着往崇光院子里去,经过太尉府花园,不经意间望见假山后面的草地上坐着个姑娘,身形极像崇光,又想:好端端地,容儿怎么可能坐在草地上,且天气如此炎热,就算有绿荫遮蔽,走在绿荫底下却依旧跟处在蒸笼里一样,别是自己整日想着她想出了幻觉。瑞王这样想,继续跟着卫禹朝前走了几步,又心中不安地回头往假山后瞧了一眼,恰瞧见那女子头上一件插得像步摇一般的金饰从鬓上掉了下去,阳光下熠熠闪动,几步并作一步往她飞奔,近前一看,果然是崇光。

    “容儿!你怎地坐在这里?谁欺负你了?”瑞王蹲下,想伸手拉她起来却又不敢惊扰,因记忆中她难过的时候总是喜欢一个人寻块人少的角落,脸也是像这样深埋在膝盖里,谁强自拉她起来她就跟谁急。

    “怎么了?”卫禹也追了过来,见是崇光,急得问道:“容儿妹妹怎么一个人坐在这里?如玉那丫头呢?”

    崇光摇摇头,脸依旧埋着,低声了句“我没事。”

    “是不是因为那些流言?容儿可是被那些流言气到了?”瑞王心想:太尉大人也回来了,她应该高兴才是。

    卫禹跟瑞王亦是同样的想法:“容儿妹妹放心,瑞王殿下已派人去查那散步流言的人,相信很快便会有结果的,容儿妹妹不要太过焦虑。”

    崇光抬起头,一见到瑞王那张脸,便想到叔父的那些话,浑身都不自在了,起身便觉一阵头晕目眩,瑞王伸手来扶,却被她拂开,卫禹想到瑞王是外男,赶紧站出来扶住崇光:“殿下,还是我来扶容儿吧。”

    瑞王原地呆立了片刻,便又跟上去。

    被卫禹扶着还没走出几步路,崇光却身子一软,被卫禹紧紧抱住,卫禹的手往她额前一探,竟滚烫得厉害。

    被卫禹抱回房时,崇光已然晕厥了过去,额头滚烫,浑身大汗,将众人吓得不轻。

    瑞王很快请了宫中太医过来,太医把脉看罢是中暍了,先施了金针,崇光才悠悠转醒,一睁开眼睛,便见满屋子的人,而如玉、堂嫂李氏、秋霜守在自己床前,叔父、禹哥哥,瑞王站在外围,一个个的,皆睁大了眼睛,欣喜地望着自己。

    太医开了张药方,让如玉用五苓去桂加香薷汤煮了每日给崇光喝,又吩咐要崇光卧床静养,屋子里的人见崇光已无大碍,不便继续扰,相继散去。瑞王忧虑崇光的身体,纵然不舍,可卫家人都出去了,他一个外男留下来着实不妥,临走时悄悄对崇光了句:“容儿,你好好休息,保重身子,我明日再来看你。”

    崇光的脑袋昏昏沉沉的,什么也不想思考,压根没听见瑞王在什么,只想就这此沉沉睡去,闭着眼睛不知不觉就睡着了,一觉醒来已是第二天清,喝了药,身子不再发热,汗也出得少了,只是脸色依旧苍白,头依旧有些昏沉。

    如玉坐在床前给崇光摇扇,怕她闷就讲起笑话来,崇光此时却毫无心情,只偶尔露出笑容回应。

    如玉忽然想起昨日崇光叫自己去宫中给赵公公传句话,传什么话还没对自己,遂追问。崇光却只苦涩一笑,摇了摇头,也不话。

    “郡主的意思是不用如玉去传话了么?”

    崇光轻轻点头。

    如玉继续摇扇,心中不断猜想究竟是发生了什么,郡主自中暍醒来便怪怪的,像换了个人一样。

    瑞王果然又在次日带着太医过来探望崇光,太医看过脉后郡主身体大有好转,瑞王才放下心,怕扰到崇光养病,静静看了会便又和太医一道离开。

    接下来的一日,也是如此,只是第二日太后知道了,派了掌事太监李敦一同前来,送了些滋补品。

    连日来的天气格外闷热,直到这日傍晚轰了雷、下了场暴雨才凉爽些,池塘里荷花又新开了一片,清香怡人,如玉去池塘摘了些新鲜的荷花回来换上,崇光那时又入睡了,如玉轻手轻脚地插好荷花后又去池塘采了些莲子,往厨房熬莲子羹,熬好了端进屋时,崇光醒了,坐起了身子靠在床头,又拿出了皇帝送的那只白玉镯子,攥在眼前,目不转睛地看,看得出神。

    如玉将粥端到崇光跟前,劝她喝粥。

    “陛下有没有派人来府里宣读处置叔父的圣旨?”崇光放下镯子,接过粥,汤匙在里面搅了搅,问如玉。

    “没。”如玉答,“郡主还是先担心自个的身子吧,陛下既然答应了郡主,应不会重罚太尉大人的。”

    “应该快了。”崇光喝罢粥,将镯子递给如玉,吩咐道:“你替我把这镯子放回匣子里去。我这几日卧床不能出门,如果近日赵公公来府里宣旨,你把这东西交给他,让他转交给陛下,并替我转达一句话。”

    “这份礼物太过贵重,我受不起。”

    “什么?”如玉奇地追问,“这不就是只普通的镯子吗?”

    “你照我的去做就是了。”

    如玉点头,从崇光手中接过镯子,拿帕子仔细擦拭了,看来看去也依旧是只普通的白玉镯子,水色尚不及太后往日赏给郡主的那些,猜不透崇光此举是什么意思,如玉不再过问,将镯子放回匣子收了起来。

    到了夜里,赵伦终于来了太尉府,崇光听侍女起这一消息时,以为赵伦是皇帝派来传旨的,却原来不是,和李敦一样,也是受宫里的主子之托来探望崇光,不仅带了一堆珍贵的药材补品,又带了皇帝御用的李太医来为崇光看诊,李太医诊罢也是没有大碍,又看了眼之前给开的药方,已是最佳,便先行回宫去禀明皇帝。

    崇光见赵伦没有随李太医一起出去,只是不断地看着自己,遂找借口支退了屋里其他侍女,只留下一个如玉。

    赵伦果然开口:“那日送的荔枝,郡主可尝过了?”

    “尝过了,有劳赵公公,只是不心吃了个核里坏掉的,有些苦口。”崇光。

    赵伦明白崇光已看过了纸条,又道:“陛下是今日黄昏才知郡主身体不适,便马上叫了李太医过来太尉府给郡主看脉,郡主身体没有大碍,陛下就放心了。不过陛下也让奴才带句话来给郡主,陛下那日问的问题,郡主是否已经有了主意?”

    崇光恍然明白过来,这几日没等来皇帝处置太尉的圣旨,大抵是因为皇帝算先等自己给了答复再来传处置太尉的旨意。只是他这样做又是出于什么目的?因怕她对处置叔父的结果不满而不同意做这个皇后还是其他原因?却无论如何想不通透。点头:“有了。”便唤如玉将皇帝送的玉镯拿过来交给赵伦。

    赵伦接过匣子,疑惑地看着崇光:“郡主此举何意?”

    “劳烦赵公公将这东西带回去给陛下并替我传句话。”崇光顿了下,继续道:“这礼物太过贵重,我受不起。”

    赵伦低着眼睛,盯着那盒子看了好一会,双手紧紧攥住,又抬起眼睛,仔细地望着崇光:“郡主真的,不再好好考虑一下吗?”

    崇光见他一双黑亮的眼睛里映照出蜡炬的光明,莹莹闪动,乍看上去,还以为是充盈了泪光,心里甚是奇怪:他不是向着叔父的么?为何这句话却又像是替皇帝问的?“本郡主已经考虑得很清楚了,答案就是受不起,劳烦赵公公将这礼物一并还给陛下。”

    赵伦轻轻点头,又道:“陛下又了,如果郡主的答案是不受,那是不是因为喜欢明珠?”

    崇光愣了一下,回答:“不是。”

    站在一旁的如玉听着二人对话只听得脑袋发晕,似懂非懂的,心中焦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