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威风凛然的大堂之上,形销骨立的杨老爷显得更是矮。
一切准备就绪,所有到堂之人都在静候曹清明的升堂,可唯独只有曹清明宋伏远二人不急不慌,这会儿犹如置身事外,淡定如常。
过了半晌,一位吏匆匆冲到曹清明的身旁,在他耳边嘀咕几句,听后便与坐在台下的宋伏远示意的点点头,似乎已经等到了时辰。
曹清明一脸正气,醒木一拍,铿锵道:“杨淳厚,你可知昨夜为何将你关进大牢?”
杨老爷轻笑道:“杨某与曹大人私交多年,对曹大人了解的很,定是认为杨某做了什么错事,一时糊涂才被抓了进来。”
他语气轻松,全然无视大堂上的威严。
听后,与书隶同坐一起的宋伏远颤了颤嘴角,眼神瞥向旁听的人群,看到杨平混入人堆之中,无精采心事重重。随后,他又将目光收回到曹清明的身上。
曹清明瞪着眼下的杨老爷:“若本官你是杀害玉潼的凶手,你可认罪?”
杨淳厚收回笑意:“曹大人——凡事讲证据,我是杀人凶手,您得把证据摆出来。”
曹清明也不急不缓的勾了勾嘴角,朝一旁的隶勾了勾手,示意把证物全都摆上来。
过了一会儿,隶拖着托盘,里面大大用素布包裹着一件件证物,全部呈现在了眼前。
曹清明站起身子,将最左边的素布托放在手心中,踱着步子停在了杨淳厚的跟前。
他缓缓蹲下身子,将这素布一片片缓缓开:“第一件,就是凶器。”
杨老爷朝他手上瞥了瞥,语气更是淡定:“宋大人在荷塘里捞凶器时,杨某当时也在场,可仅凭这一把匕首就是我杀了玉潼,恐怕不够妥当。”
曹清明手指轻轻滑过刀刃,突然吭笑一声:“这把凶器通过我与宋大人的检验,与死者身上所中的刀伤全部吻合,尤其是最后一刀胸口的致命伤,伤口形状上窄下宽尤为明显。更关键的是,这把刀本应是杨府厨房里剔骨用的,这点宋大人已与厨房的厮核实清楚。”
而后,他又对差役点了点头,紧接着就带上来一位看管厨房的厮。
“回大人,这把刀确确实实是厨房里剔骨用的刀,那刀身上还刻着杨府的标记呢。”厮肯定的指着曹清明手中的证物,朝在堂的所有人都点了点头,以示肯定。
“好,押下去,再把证人王崇带上堂。”曹清明挥了挥衣袖,差役很快又把王崇带了上来。
“王崇,厨房里的这把刀是何时不见的?案发当时正巧你在厨房值夜,你自然清楚。”
王崇清了清嗓子,又怯生生的看了看杨老爷,可见内心挣扎一番,笃定道:“回曹大人,那夜——杨老爷叫我准备醒酒汤送到沈公子的房间,回来后,那把刀就已经不见了。”
“你为何记得如此清楚?”
王崇盯向曹清明:“因娘子近日偶感风寒,半夜总是被咳醒。玉潼白日里还叮嘱我要夜间给娘子熬碗川贝梨汁,给她润润肺。可我送完醒酒汤回来刚要准备用刀时,就发现刀架上少了一把刀。”
曹清明点了点头,又瞪向杨老爷:“杨淳厚,你先将王崇从厨房引开,再从刀架上偷来刀子藏匿起来,折返回去将玉潼杀害,我的可是有错?”
杨老爷定在原地不言语,脸上毫无惊涛,更是一脸的处变不惊。
此时宋伏远又朝台下的杨平望去,静观其变。
曹清明将第一件证物又放回托盘,转而又拿起第二件包好的证物。
“您还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第一件若是不服,第二件总该要看看。”着,他又把第二件包裹的素布撑开,露出一角的皂色纱丝,“杨淳厚,这个你总该能认得出吧?这是在死者指缝中找到的纱丝,好像跟您里面穿着的这件汗衫一模一样呢。”
曹清明完,又将一角的纱丝举过头顶,给其他人展示一番。
杨老爷继续默不作声,身子一动不动的屹立在原地,两只眼睛根本不看向曹清明。
“这是不是您的,我问问屋中侍奉的丫鬟便能知晓,再或者,待会下堂后也可将汗衫给本官看看,定在某个地方有了瑕疵……”
到这里,杨老爷终于将目光投在了面前的曹清明:“我与玉潼无冤无仇,她在我府中侍奉多年,我为何要杀她?”
“因你想收为己有,瞧玉潼有些姿色想娶为一房妾。”
杨老爷据理力争:“笑话,若是我想娶早就娶了,还等到她熬成老女?”
“因你怕大娘子,当年因您不顾全家反对娶娘子进门,大娘子心有防备早就从中作梗。”
杨老爷:“胡!这与我要杀她有何干?”
曹清明一眼瞪向他:“求而不得,再或是——玉潼因怀了你的孩子要求公道,你一气之下杀了她……”
顿时,杨老爷哑口无言,堂中上下一片唏嘘。
见他态度有所转变,曹清明朝一旁踱着步子,与他平肩:“一尸两命,你可知要受什么刑罚?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即使是舯州大名鼎鼎的杨淳厚杨老爷,杀了人也要偿命。这么跟您,我朝律法第二十条清清楚楚,无故杀人者,根据情节严重分不同量刑,最严重者可是要受炮烙之刑啊。”
曹清明完后,一直观察着杨平的宋伏远突然从台下坐起,将仪表整理一番后,闲庭信步的走到了台中央。
他笑了笑:“不知杨老爷是否还记得宋某过——虎毒不食子?”
语罢,宋伏远又扯了扯衣领,吭着:“是啊,虎毒还不食子呢,而您明知玉潼与杨平已经私定终身,却还是趁杨平走后强迫了玉潼,致使怀上了你的孩子——本就不是一位称职的父亲,甚至连禽兽都不如——”
宋伏远异常笃定的继续道:“这些罪过加起来,炮烙之刑也不足为过。”
他的慷慨激昂,杨老爷嘴角却得意的挂着笑容,淡淡道:“二位大人果真神明,还有胆量!人是我杀的,跟二位所一致,就早些签字画押吧。”
杨老爷认罪如此轻易,倒是叫旁听的人群开始议论纷纷,可他的所作所为又叫人愤恨唾弃,可就在这一群愤愤不平的人群中,杨平的身子显得格格不入,无力的身子支撑着拉耸的肩头,或是默默思量了几分,又紧了紧拳头,突然从人群中站了出来。
“二位大人——人是我杀的,跟我父亲毫无干系。”
杨平痛心疾首,跪倒在地,杨老爷见状这才激动起来:“你在胡什么?快滚回去!”
宋伏远与曹清明相视一笑,互相点了点头。
曹清明上前:“人是谁杀?”
“我,一切全都是我杨平所为,玉潼是我杀死的——玉潼是我……”他一边着,一边开始痛哭流涕。
继而,曹清明快步返回台上,坐好身子将醒木重重拍下,面上收回方才所有的淡然,严声吼道:“杨平,你可知罪?”
杨老爷一把推开杨平,抢道:“曹大人,方才我已认罪伏法,玉潼是我杀的,是她那晚威胁恐吓我,叫我娶她过门——于是我,我一时情急就去厨房拿了刀,再去与她谈判,可她态度着实恶劣,就叫我失手一刀杀死了她……”
“胡,父亲全都是在胡!曹大人宋大人,父亲爱子心切,当晚是我失手犯下大过,父亲欲为儿子前途着想,所以才伪造了这些证据替我顶罪。”杨平声泪俱下,叫坐在台上的曹清明一阵唏嘘。
宋伏远心中突然百感交集,瞧着跪在地上的杨平,心里有种不出的滋味。
所以——这世间没有绝对的坏人,也没有完美的好人。
杨淳厚贪图美色,不顾儿子喜欢也要占为己有,可当得知自己儿子犯下大过,他又能摒弃一切,乃至自己的命。
虎毒不食子,这世间当真如此。
宋伏远又转念想了想自己,不禁鼻头突然一酸。
杨平继续道:“那晚与玉潼相见后,告知了我她怀有身孕的事情,我心中自是愤恨,欲要找父亲理论一番,当时王崇正在厨房门前睡觉,为了壮胆,我蹑手蹑脚将刀子偷了出来藏在了身上。路上玉潼便拦住了我,把我带到云山堂的偏房里,阻挠我不要去,她告诉我,她要嫁给我爹,享尽做娘子的福分,她自始至终都是在骗我……于是,我一气之下……就将刀子掏出捅在了玉潼的身上,接连数刀,直到最后一刀下去,她渐渐从我身前滑落……”
曹清明:“而后你又去找了你父亲?”
“是,是的——我虽然恨透了父亲,可父亲却突然跪在我的跟前,叫我千万不可认罪,否则我的前途尽毁,于是他要将此事全部嫁祸于第一次来府上的沈禾。我……当时酒劲刚刚上来,也不知怎就稀里糊涂的答应下来,于是就开始筹划着接下来的一切。”
曹清明仰面凝神,严肃道:“所以杨淳厚才去厨房叫醒了王崇,发他给沈禾送去醒酒汤,并趁机在里面下了迷药,将沈禾迷晕,然后再穿着沈禾的外衣去案发现场,故意将血沾染在他衣物上,并把他拖至死者身旁。”
杨平点点头,却能从沉寂中听到杨老爷的叹息。
“杨平,”曹清明淡淡道,“沈禾身上的那件血衣,正是我未拆开的第三件证物,拆开可见,这件血衣与你行凶时所穿的血衣是完完全全不一样的!你的父亲不是不知道,他了解我——知道我看了沈禾身上的血衣,从血迹形态上便可知道沈禾是被人冤枉的,也就是你的父亲从一开始就想替你顶罪,为了一切更加逼真,所以才将沈禾趟入浑水,将你从此事中完全剔除出去。可是所有人都忽视了一个细节,那便是玉潼指缝里带着玉璟堂的红泥,她当晚见得人根本不是你父亲,而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