煜扬望着他。

    右耳上的黑环忽暗忽明，但终究还是缓缓消失。

    少年垂下双眼，缓缓的，上前抱住了顾若清。

    他如同往常一样，双臂环着顾若清的腰，然后将脸贴进师尊的胸膛里，嗅着师尊身上如同雪松一样淡淡清香的味道。

    顾若清拍了拍他的头，声音却忍不住放轻，“好了，我们该回去了。”

    煜扬的声音有点闷闷的，“我想再抱一会儿师尊。”

    顾若清无奈，觉得这孩子真是像个捡回来的野豹子。

    不开心就凶凶的龇着獠牙亮爪子，生完气了蜷着尾巴往人怀里蹭，粘人得不行。

    真是让人头疼。

    等顾若清被煜扬放开，他便嘱咐煜扬不要乱动，自己去看看那碎在角落里的白玉短笛。

    这短笛虽然也是件美物，但与这藏宝室的其他珍宝相比显得有些貌不惊人，只是现在已经断成了两半香消玉殒了。

    即便如此，顾若清还是皱眉量了许久。

    不知为何，这短笛，他总感觉有一丝熟悉，就好像在哪见过。

    但他却想不起来了。

    越过这短笛，顾若清又回到了那王座前面的案几上。

    那案几经过刚才的斗，已经有了几丝裂痕，上面所陈列的物品也被劲风扫到了四周，看起来颇为狼狈。

    但有一个东西吸引了顾若清的注意——那是案几上唯一还摆放着的宝物。

    一卷琴弦。

    琴弦成银白色，在洞里昏暗的夜光石的照耀下，闪耀着如同星光般微弱的光芒。

    又是一股油然而生的熟悉感。

    顾若清伸手，将琴弦拿在手中，仔细端详。

    这是七弦琴的弦，看粗细，应当是七音当中的“羽”弦，也就是七弦琴的最后一个音。

    “叮……”

    只见那琴弦上的光芒忽然一闪，一声清脆悦耳的琴音就响在顾若清的耳畔。

    突然，顾若清的大脑剧烈的疼痛起来。

    那是比之前所经历的疼痛都要强烈数倍的撕裂感。

    顾若清双眼一黑，浑身的筋骨仿佛被活生生抽出一般，整个人直直的朝台下倒去。

    很快，顾若清的意识便跌进了一片黑暗里。

    疼痛如同潮汐汹涌而来，黑暗又逐渐退潮而去。

    顾若清眨了眨眼，逐渐能够感觉到昏暗的光亮。

    他知道，他又一次被吸入了记忆碎片里。

    但这一次，顾若清的感觉与以往都不一样。

    因为太过于真实了。

    他的太阳穴依旧疼个不停，浑身的肌肉与筋骨都仿佛被人灌满水银一般，每个毛孔都在叫嚣着疼痛。

    而此刻，他发现自己正跪在地上。

    满手是血。

    面前正躺着一具尸体。

    那或许已经不能够被称为尸体，因为那人浑身泛黑，皮肤干瘪瘪的挂在骨架上，一滴血都没有，眼眶里黑洞洞的。

    那是一具被吸干精气的干尸。

    “啊！”顾若清听见自己的声音惊恐的低叫了出来，然后整个人仿佛被吓到一般往后缩。

    但很快，顾若清的背上就抵上了一个冰冷的东西，他发现是一堵墙。

    他一侧首，就从那堵清玉石砌成的墙面反光中，看见了自己的样子。

    依旧是一头熟悉的白发。

    面色阴惨。

    脸上还沾着没来及凝固的血迹。

    顾若清颤抖的伸出手，想要擦去脸上的血迹，但一擦，却发现手上更多的血粘在了脸上，仿佛证明他的罪行欲盖弥彰。

    “我杀人了……”

    他低低道，“我杀人了……”

    顾若清扶着墙，站起来，他环顾四周，所见之处都是都是青石玉砖堆砌而成的黑暗，只有墙上微弱的火把摇曳着光亮。

    得把那具干尸藏起来。

    对，藏起来。

    他走进那具死不瞑目的干瘪尸体，看见那尸体的手腕上还缠着一卷东西。

    顾若清定睛一看，发现那卷东西竟然是一卷琴弦。

    琴弦上沾了血，变得红白斑驳。

    但顾若清似乎并没有太在意这个的琴弦，而是伸出手，想要搬动尸体。

    可当他刚刚弯下腰时，这青石密室的门猛地被人开了。

    光亮一下子照在了顾若清的身上，许许多多穿着修士服装的人鱼贯而入。

    借着光，所有人都看到了地上的那具干尸，和站在一旁的白发男人，都倒吸一口凉气。

    没人敢话，但都双眼恐惧的注视着顾若清，仿佛看见了怪物。

    场面一片死寂。

    终于，一个战战兢兢的人走出来，拿着剑，站在了顾若清的面前。

    然后跪了下来。

    “恭，恭喜顾长老突破瓶颈，踏入元婴之境！”

    此人开了头，接着便是上百人齐齐跪下，异口同声地朝顾若清高呼。

    “恭喜长老踏入元婴之境！”

    他们都知道吸食活人精气以求功法大涨是千百年来人人唾弃的邪恶禁术。

    但他们不想死，只有跪拜在邪恶之下，苟延残喘。

    顾若清站立在远处，他张口，还未话，只见画面一阵扭曲，接着就如同镜面破碎一般，太阳穴又是一阵钻心的疼痛。

    回忆戛然而止。

    顾若清又被推入黑暗，然后不停下坠，猛地回到了藏宝洞里。

    他张开嘴，大口的呼吸着，双眼几乎难以聚焦。

    “师尊！师尊！”

    耳边似乎有焦急的声音，越来越清晰。

    【叮咚！】

    【系统：恭喜哥哥获取顾若清记忆碎片：琴弦！配角人设补全进度：30%，请继续加油！】

    ~

    等视线和知觉完全恢复，顾若清发现自己正躺在地上，煜扬在一边给他施治愈术一边在不停叫他。

    “咳咳……”

    等到大脑里的选眩晕感完全过去，顾若清张嘴，还未话，便剧烈的咳嗽起来。

    “师尊！”

    煜扬一下子扑上来，“师尊你醒了吗？！”

    顾若清点点头，想安慰一下煜扬，但一伸手却发现自己手里正握着那卷银白色的琴弦。

    “……好了，我没事了，煜扬。”

    “师尊你怎么了？为什么刚刚突然倒下来了？”

    煜扬的语速很快。

    他在看到顾若清倒下来的那一刻立马接住了他，然后便发现顾若清的双眼里没有焦距了，整个人就像失去灵魂的布偶。

    如果不是顾若清还在不停的颤抖和微弱的呼吸，煜扬都怀疑顾若清不会醒来了。

    “……没事，别担心，旧疾了。”

    顾若清话音未落，突然感觉到这山洞开始剧烈的地震起来。

    周围的岩石仿佛也受到剧烈的波及，头顶上的开始有碎石落下。

    “不好，这山洞要塌了。”顾若清立马站起身来。

    “我们快走，不然出不去了！”

    “轰隆——”

    只听身后顶上的岩石突然坍塌下来，把台上的王座和案几都砸了个粉碎。

    顾若清看了一眼周围被震动得四处滚落的金山银山，不由得心中一叹，然后拉着煜扬的手边朝出口逃去。

    出口是一个长长的甬道。

    顾若清拉着煜扬在黑暗里奔跑。

    他不知道这个甬道有多长，但他们都能听见身后越来越近的坍塌的声响。

    整个石壁都在震动，烟尘四起，后方的黑暗里就像有一头庞大的野兽正朝他们步步紧逼。

    顾若清在自己和煜扬身上下了一个结界，避免碎石掉落。

    不知道跑了有多久，顾若清终于感觉到前方有新鲜的空气。

    他再次运转灵力，加快速度。

    山石掉落得越来越多，越来越快，就连脚下的岩石也张开了蜘蛛网般的裂缝。

    整个山洞如同一张马上闭合的血盆大口，快将他们吞没。

    “师尊！”

    在最后一刻，顾若清猛地手臂用力，将煜扬朝出口扔了出去。

    煜扬惊恐的看着迅速远去的顾若清，看着那从顶上全部坍塌下来的巨型山石，将那个白色的人影全部吞噬了进去。

    煜扬瞳孔紧缩，呼吸静止。

    但下一瞬，只见一道银色光芒猛然爆发，整个山壁被一个恐怖的力量整个轰开，如同火石流星般向外炸裂。

    半座山被生生从内部轰开。

    乱石中，一个修长的人影御剑悬空，凝眉抿唇，白发乱舞，掌间灵力闪耀，宛若天神降世。

    下一刻，忘怜剑光一闪，便带着煜扬一起朝北殿飞去。

    ~

    夜幕依旧笼罩着大地。

    顾若清将煜扬带入北殿之后，就转身向中心殿的方向御剑而去。

    今晚闹出这么大动静，他身为青云太宗的首席长老，需要向宗主通报一声。

    而煜扬则回到房间，稍作休整。

    他刚坐下没多久，就听见有人来了。

    “回来啦？”

    那人连门都没敲，直接就在煜扬的房间里现了形，笑道，“人家可等你好久了呢，煜师兄。”

    煜扬将怀中的灵芝种进雕玉花盆里，将灵力注入到土壤中，“你再这么话，就滚出去。”

    焚希笑了笑：“哎！你这死鬼！辜负人家的心意。”

    “要不是我假装被云千秋所救，一路上把他牵制住，你能那么快进入藏宝室？”

    “你自己没用，中了招，还很骄傲？”“顾若清不也中了招被藤蔓缠住了吗！啧，你当时态度可不是这样的！双标狗啊！”

    焚希一副捶胸顿足的模样。

    煜扬嫌弃的看了他一样，“那是我师尊，你是什么东西？”

    “一个迷人的魔族帅哥~好了正事，”焚希随便拉了一把椅子坐下来，“怎么样？看清你师尊的真面目了吗？”

    煜扬没话。

    “我得没错吧，你跟着他，他只会把所有的好东西都给云千秋，你只有捡漏的份。就算你先得到的秘籍心法，他也会抢过来送给云千秋。”

    焚希翘起二郎腿，再次出言诱惑道：“所以，听我的，修魔吧。虽然我看不清你体内到底怎么回事，但是你绝对是修魔的天才。”

    焚希从看见煜扬的第一眼，就知道那人就应该是个魔族。

    这个少年站在那一堆求仙问道的凡人俗子里，简直格格不入。

    魔族总是有一种探寻同类的本能。

    他们原始而野性，崇尚暴力、信仰暴力、臣服暴力。

    煜扬身上那一股强大的矛盾感与隐秘的暴力美学，立马就让这个四处游荡的魔族御使之一停留在青云太宗。

    焚希那时还不知道煜扬体内有魔族血统，而且是天生魔尊。

    他只当煜扬是个适合做他弟的魔修。

    当然，日后沦为煜扬最得力弟的焚希，无数次想抽死当初那个孜孜不倦劝煜扬修魔的自己。

    但此时的焚希没想那么多，他甚至从怀里拿出那本原被云千秋拿走的《九莲心法》。

    “这本书也可以送给你哦~我辛辛苦苦的偷出来的！”

    只见焚希将书抛到煜扬的怀里，一副志在必得的样子。

    煜扬看了看那《九莲心法》，再抬眼看了一下焚希。

    他转身，一把将书扔进了火堆里。

    火舌一下子吞噬了这本残旧古书。

    “卧槽！你干什么？”

    “你可以滚了。”

    煜扬手上灵光一闪，便将穿着裙子的焚希扔了出去。

    焚希一出房门，就变为了林子竹的模样。

    只听一个娇怒的女生在窗外喊道：“煜扬！你个混蛋！你没有心！”

    煜扬又了响指，只听林子竹“啊”的一声，被扔进了静心湖里。

    扑通一下，世界安静了。

    ~

    煜扬重新坐回了原处。

    他缓缓的，将脖子上的圆玉从衣领里掏了出来，拿在手中。

    上面那半血红色的玉正在发着微微的红光。

    煜扬摸索着那枚圆玉，低声喃喃：“你想告诉我什么……”

    今夜他在藏宝室中，有一段记忆是模糊的。

    他就好像断片一样，忽然晕过去了。

    但在那段时间里，他看到了一些不同的景象。

    当时煜扬只感觉眼前仿佛升起浓浓黑雾，黑雾中还透着血光和厮杀的声响。

    他在黑雾中，看见了与他平日所见完全不同的顾若清。

    更清冷，更严肃，更无情。

    就像千年不化的寒冰。

    顾若清正拿着剑指着他，剑锋上是如同今日开山劈石般毫不留情的杀意，双眼里毫无感情，仿佛在看一个极其罪恶的将死之人。

    然后他听见顾若清开口，声音冷漠而残酷。

    “入魔族而弑天下，孽徒，当杀。”

    倏地，只听有人嗤笑一声。

    那人似乎坐在高处，正不紧不慢的玩味着手里的玩意儿。

    正是一卷银白色的琴弦。

    “师尊，你以前杀的人，不比我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