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云山, 西殿。

    尘逍不是个喜欢淡雅朴素的人, 他总是哪里热闹往哪挤，门下的弟子也没几个省心，贪玩又善辩，每次都和南殿那边只知道练剑的剑呆子闹起来。

    西殿从不种花，入眼并非北殿那般花开似海的场景，而是随处可见的高大乔木, 上面有些被女弟绑上了秋千和风铃，在风中轻摇作响，倒是显得生活气息十足。

    顾若清没有直接进修思阁，而是传音给尘逍，在一颗高大的乔木下等他。

    煜扬本来是一路跟着他回山，临时有事回了一趟北殿。

    看得出煜扬最近心情很好，当一个人心中没有郁结的时候, 笑得大声，睡得安慰，就连爱也爱肆无忌惮。他总喜欢买些好看又无用的石头, 用金丝编成额链, 然后伸出左手右手让他去猜在哪个拳头里。

    顾若清一边他幼稚一边点了点头他的右手, 里面什么都没有, 只有抬起头时落在唇角的一个轻轻的吻。

    很多时候, 顾若清都产生一种回到几年前的错觉。那时候还没现在一堆千丝万缕想不明白的麻烦事，煜扬也才十六七岁，漫山遍野的惹是生非。

    当他感应到有谁前来的时候, 没想到等来的不是尘逍，而是个扯他衣袖的不点。

    顾若清低头，看见一双又黑又大的猫眼，正好奇又明亮的盯着他。男孩皮肤黑黑的，像在酱油里面滚了一圈，问他：“你是谁？”

    还没等他回答，家伙那双大眼睛就往两旁警惕的瞅了瞅，然后压低声音，偷偷道：“哦！我懂了！你是不是和我一样，是南殿那边派来的内鬼，要心探情报？”

    顾若清觉得好笑，他虽然知道南殿弟子和西殿这边向来不对付，但也没想到两边居然还有这样的间谍操作。如今他脸上易容没换下来，被认成内鬼倒也是不稀奇：“你是南殿的弟子？”

    “嘘！”男孩把食指放在嘴上，然后谨慎的拉着他蹲下在树梢下面，“这个不能暴露哒……”

    “哦这样，”顾若清配合他蹲着，抬起手帮他把衣领里的南殿标识折了一下，忍着笑意问，“那你叫什么名字？是来获取什么情报的呀？不定我能帮你。”“我不能泄露我的名字！但我可以告诉你我是我师尊最厉害的亲传弟子！”皮肤黑黑的男孩骄傲道，“我偷偷潜过来，是想要探那个，那个……那个什么恶霸的消息！我得跑他！”

    顾若清没揭穿他，他早就知道南无贫只收了一个亲传弟子，现在也才不过七八岁，名叫罗安，是个剑道天才：“恶霸？你是北殿恶霸？”

    “北殿？！”罗安惊讶的瞪大眼睛。

    “嗯对，”顾若清被他逗得抿唇微笑，指了指北方山顶那处的尖角阁楼，“恶霸在那边呢，你来错地方了。”

    罗安一屁股坐在地上，神采奕奕的大眼睛立马充满沮丧，“可是我都在这里蹲了一个月了……我每天都来的……北、北殿好高啊……为什么会这样呜呜……”

    一位还没学会御剑的朋友失去了梦想。

    顾若清终于忍不住笑了，他摸了摸罗安的头，指了指不远处：“别难过啊，你看，恶霸来了，你可以倒他了。”

    他话音刚落，煜扬就踏剑从天而降，飞起的尘土扬起他的黑色的衣摆：“师尊，我回来了。”

    顾若清朝他点头，罗安“哈！”的一下站起来，念出了自己精心准备的台词：“你就是那个恶霸煜扬吗！我乃南殿剑客罗安！你受死吧！”

    煜扬垂下目光，看了一眼那个严阵以待的屁孩，然后收回目光，继续朝顾若清道：“师尊，这是个什么东西？”

    一来就被叫为“东西”的罗安遭受到恶霸的第一击，惊怒的朝后退了一步，嗷的叫一声就往前冲，煜扬一侧身，罗安就扑了个空。

    顾若清站起来，笑道：“你南师叔的亲传弟子，叫罗安，你先陪他玩一会儿，我和尘长老有要事商议。”

    煜扬想都没想：“不要。”

    顾若清：“听话。”想了想他又补充一句：“配合人家一下，假装认个输。”

    完，他就看见尘逍摇着扇子才慢慢走出来，转身走去。

    ~

    尘逍并没有和他得太久，只是交代了最主要的事情——尘逍在调查延棠城地下宫殿的事情时，尽管时隔二十年，但他还是将里面所有的死者都对上了号。

    但只有一个除外。

    “你何处风月寻那个‘琴师’找不到尸体？”顾若清问。

    “对，我也派人去你那个玉床后面的密室里看了，那个你手里缠琴弦的干尸，我也去调查了，”尘逍摇着扇子，“但是恐怕结果和你想的不一样。”

    “什么结果。”

    “那个人，恐怕不是云肆风，”尘逍皱眉，“云肆风是剑客，但那具干尸应该是个修仙之人。”

    顾若清皱眉：“那云肆风难道还活着？那具干尸到底是谁的？为什么会在那么隐蔽的地方？手腕上的琴弦怎么来的？”

    “我不知道，”尘逍诚实的摇头，“不过我可以告诉你，我查不到的事情，别人也查不到，你要想知道当年到底怎么回事，就得找当事之人——那个失踪的琴师。”

    “不过实话，”尘逍突然道，“我当初答应你帮你调查，其实也只是尚存一点侥幸。”

    “若不是这十几年你不再一味闭关修行，让我逐渐了解你的为人，并且我也实在想不出你的动机”尘逍顿了顿，“我是真的会相信那些事情就是你做的，毕竟那些证据都太符合了。”

    顾若清沉默一下：“不管怎样，多谢。”

    尘逍笑着把扇子扔他怀里：“行了，好友之间不必言谢，这把扇子送你。哦对，你要是真的觉得感谢，不如把前几次下山花费的银子给我还了吧？”

    顾若清看了看那扇子，诚实道：“你这扇子，有点寒酸。”

    富可敌国的尘逍没想到有朝一日居然会被人嘲笑寒酸，抽了抽嘴角，一把抢回扇子，酸道：“哦，那是啊，我不像有的人，弟子一个比一个有出息，送的扇子也是亲制的绝佳仙器玉骨灵机扇，那肯定有排面啊。”

    顾若清点头：“谢谢，我也觉得有排面。”

    尘逍：(╬￣皿￣)

    “不过，”顾若清突然话锋一转，“不过千秋送的那扇子前段时间丢了，无论何处也找不着，倒也是挺可惜的。”

    “丢了？那是挺可惜。”

    顾若清本还想和尘逍交谈几句，但突然想起什么，就立马告辞匆匆返回。

    他还没走进那颗乔木，就听见罗安在那愤怒的嚎叫：“你放我下来！你放我下来！嗷呜！”

    突然，煜扬也痛呼一声：“你这屁孩还咬人？！”只见煜扬提起罗安的脚踝把人倒立着拎起来，男孩在空中晃呀晃就是挣不开，像被提住尾巴的猫一样。但罗安也不是什么乖孩，直接伸手吊住煜扬的手臂，弯腰弹起来，一口叼住煜扬的臂。

    无论煜扬怎么甩手，他都死不松口。

    顾若清叹气，他传音过去：“你们在作甚？”

    两人动作瞬间静止，罗安啪叽掉到了地上。

    “师尊……”

    “仙师！你是顾仙师对吧！这个人他欺负我嗷呜呜呜呜呜呜呜……”煜扬还没完，罗安眼泪夺眶而出，飞身扑进顾若清怀里就开始委屈的控诉，“是他欺负我……”

    煜扬不置可否：“我没和他一般见识。”

    但是罗安哭得非常伤心，上气不接下气，两只又大又可爱的猫眼里面盛满了泪水，委屈得啪嗒啪嗒往下掉，看得顾若清直心软。

    于是他半蹲下来，用衣袖擦男孩的眼泪，轻轻道：“别哭了好吗，我回去惩罚他怎么样？”

    煜扬瞬间一脸不敢相信。真是十年风水轮流转，他没想到自己时候那套居然有一天会被用到自己头上，而且顾若清居然还吃这套！

    “师尊，这屁孩是恶人先告状啊！”煜扬生气的在原地踱来踱去。

    罗安瞄他一眼，瞬间哭得更加委屈，眼泪不要钱的往下掉，奶声奶气地带着哭腔颤抖着：“……其实，仙师我也有不对，我没能认出您，对不起……”

    变脸要快，哭得要惨，认错要及时。

    套牢顾仙师的三段式，划重点，期末要考的√

    煜扬被罗安高深的段位惊在原地，顾若清则被彻底攻陷，一边擦他眼泪，一边从袖子里掏出一只糖葫芦：“没关系，那这个给你好不好？不哭了。”

    煜扬再次难以置信：“那是我的！”

    罗安接过糖葫芦，甜甜的笑起来，并嘟起嘴，亲了亲顾若清：“谢谢仙师，我真喜欢您！”

    顾若清被可爱到，便揉了揉男孩的头，笑：“嗯，我也喜欢你。”

    站在一旁目睹一切的煜扬：……我想人。

    ~

    尘逍给顾若清的唯一的办法是一枚“万花阁”的印章。

    万花阁并非修道之地，但汇集天下所有的秘密，无所不知，无所不晓。传闻中的万花阁堪比最诡异的冥界，无论是活人的消息还是私人所为之事，只要在这片大陆里发生，他们的耳朵就能随着风声前来，监控你身边的一草一木。

    顾若清再次前往山下，并通过印章上的纹路找到了一个荒芜的庙宇，那里的蜘蛛网铺天盖地。

    他按照规定敲了三下门，等了许久未曾有人来，快要离开时，忽然发现头顶上悬挂着一只巨大的紫黑色蜘蛛，几对黑洞洞的眼睛看着他：“……你在敲门。”

    想不到这万花阁竟然是妖魔所开。

    顾若清顿了顿：“没错，是我。我是前来寻求答案的。”

    蜘蛛吃下了顾若清手里的印章，然后爬行着带他前去真正的万花阁。

    “万花阁，我以为会有花。”他低声自言自语。

    “曾经是有的，”蜘蛛仍在他前面爬动着，八只长满蛛毛的腿快速移动，“后来花从天上落下来了，这里就成为这样。”

    顾若清没听懂什么叫“花从天上落下来”，但也没有多问。

    他进了一个地宫，墙上摇曳着紫红色的烛光。

    万花阁的殿堂只有很大，但是地上只有一条只容两人并行通过的通道，旁边都是深不见底是深渊。

    “你想要知道什么？”一个声音从下面的深渊里传上来。

    “二十年前，大陆西南，延棠城，何处风月寻，”顾若清回道，双眼看着正前方那个突出来的巨大圆镜，“一位琴师。”

    “我可以告诉你，那不是什么难事，”那个声音带着从地底渗上来的回音，辨不清男女，但是顾若清还是感觉到那个声音似乎呵呵的笑了几下。

    “但是我要你跳下来。”

    作者有话要：只有当一个熊孩子长大后遇上另外一个熊孩子，才知道自己时候有多烦人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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