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往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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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对不起, 我给你添麻烦了。”

    顾非罂转头,他正在城外的河边清洗琴上的污秽,刚才被摔在地上染了不少灰尘。

    勒琳有点不好意思的走过来:“今日是你为我伴奏, 我之前倒很少见你愿意演奏这些淫词艳曲……但没想到今日会出这样的事故。”

    顾非罂摇头:“没关系。”

    勒琳笑起来:“每次和你相遇,都是遭遇险情啊,也是缘分,你叫顾非罂是吗?我上次有和你过,我叫勒琳。”

    她和顾非罂相识在城外一次偶然的险情中,当时她被几名心怀不轨的歹徒包围, 是顾非罂救下了她,并护她回了青楼。

    但当时她没想到,顾非罂竟然也是这青楼的一名琴师。

    顾非罂点点头,也笑道:“那可真是一种奇怪的缘分。”

    勒琳很快与他熟识起来:“你这琴弦断了怎么办啊?别人都, 琴的灵魂便在琴弦上, 只要有一根断了,就算续起来了, 也丢了魂, 没那韵味了。”

    顾非罂抚摸这最后一根断弦, 道:“还好, 这不是它第一回断了。”

    “啊,”勒琳道, “你这么珍视它,怎么之前也断过啊?”

    青年抿抿唇, 没话。

    他当年在师门学琴的时候, 他年纪最长,技术最佳,为大师兄, 下面一群调皮捣蛋的师弟,结果有一次,一个师弟偷偷想用他的琴,企图弹出像他那般悠扬的琴声。

    但师弟不心,便将琴弦弄断了。

    师弟恐慌之下撒谎,坚决否认自己动过顾非罂的琴弦,还是亲眼看见顾非罂弹断的,想要栽赃给他。

    师弟边边哭,再加上年纪,所有人都相信了他的言辞,认为是顾非罂自己的错,而后者根本无从解释。

    如果会哭的孩有糖吃,那么顾非罂从就是不会哭的孩,听话懂事,却得不到该有的糖果。

    于是,这断弦他便默默续上了。

    断了配琴,他也无心深造,退了师门,到俗世谋生,历经各种周折坎坷,便停留了此处。此处虽不光鲜,但无人会在意他在弹奏什么。

    “啊?怎么会这样?”勒琳愤慨道,“你干嘛不直接是那师弟的错啊!或者直接他一顿,这太可恶了!”

    顾非罂将琴弦接上:“乐师之间,最忌触染他人乐器。若出真相,师弟便就会立即被扫地出门,流落街头,在冰天雪地里被冻死。”

    “这样啊……啊算了!我想到了!”勒琳一拍大腿,“我送你一根更好的!”

    他当时听见少女此话时,只是笑了笑,没放在心上。

    但当几天后,一个硬朗俊气的男子翻窗进了他的房间只为送他一根琴弦的时候,顾非罂还有点没反应过来。

    云肆风抱歉的看着脚边被自己不心踢飞的窗户,挠头道:“嘶……顾兄,踢你窗户真的不是我的本意,我等会保修……这是琴弦,送你的!”

    云肆风松开手指,明明是灵器通榜上名列前茅的非音弦,此刻却像油渣一样被他抓在手里,濡了一掌心的汗。

    顾非罂承认自己内心有点嫌弃,但是他还是礼貌的收下了。

    “前两次真的谢谢你救了阿琳了,”云肆风自觉的开始修窗户,“她和我你了,你是个顶好顶好的人,夸得天花乱坠,我整天快酸死了,今天正好逮着机会过来……哎,麻烦把我剑的剑柄递一下,我缺榔头。”

    顾非罂把剑柄递给他,笑道:“那过来之后感觉怎么样。”

    “感觉啊……”云肆风闷闷道,“感觉她得真对,好气哦。”

    两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的笑起来,一朝之间便成了好友。

    ~

    “你个表子!把自己卖到这来竟然还想不接客?!老娘死你!”

    青楼里忽然喧闹起来,顾非罂站起身,看向那个方向。

    一个孩抱着头,正被老鸨辱骂殴着,孩很细瘦,穿了一身淡粉色的长裙。

    “……我不是表子!”忽然,那个孩恶狠狠的抬起头,声音虽然清脆悦耳,但能听出一个男孩的声音,“我只给别人唱歌的!我才不要服侍那些臭男人!恶心!”

    老鸨气极,抬手就要:“到了这来你还觉得自己清高了不成?你当初快饿死的时候自己把自己卖到这来,注定是个从烂到大的烂货!来人!给我把这兔崽子按住。今天你无论如何都要给我接客!”

    “宝娘,可别把这表子的好嗓子坏了,天生的歌姬妙音啊。”

    “老娘心里有数,来!!”

    “慢着。”

    老鸨的手腕被顾非罂抓住,穿着裙子的男孩一抬头,就看见一个修长的身影挡在他面前。

    顾非罂看着老鸨,道:“他当初卖身时便只是得的艺伎的钱,卖身契上也有写,宝娘莫不是忘记了?”

    完,他转头向男孩问道:“把卖身契拿出来给宝娘看看。”

    男孩愣愣的看着顾非罂清俊的面容,连忙点头,手忙脚乱的浑身上下找,终于找到了那张牛皮纸。

    老鸨看一眼那纸,再看了看挡在男孩面前的顾非罂,知道已经再逼迫不了,愤恨的一甩手,离去了。

    “你叫什么名字?”顾非罂蹲下来,问道。

    男孩看着他,赶紧擦了擦脸,一下子变得怕生起来,声音细弱道:“哥哥好……我叫……柳曼声。”

    顾非罂看着他,笑了笑,然后用只能他们两个人听见的声音:“你其实是男孩子,是吗?”

    柳曼声一惊,刚想逃走,却又听那人道:“你不用害怕,如今外面世扰俗乱,你能以此取舍抱住性命,是很勇敢的行为。”

    “之后,我会帮助你,”顾非罂道,“我也可以教你乐理,如果你愿意的话。”

    柳曼声看着他,忽然用手臂擦了擦眼泪:“……我愿意,谢谢……谢谢哥哥,不不!是,谢谢……师父……”

    “就叫哥哥吧。”

    顾非罂微微扬起嘴唇:“叫哥哥年轻一点。”

    “来,站起来,别害怕,以后不会发生这种事情了。”

    顾非罂第一次带着柳曼声见勒琳与云肆风的时候,男孩又紧张又胆怯。

    他们走到后院的空地时,勒琳正在翩翩起舞,观众只有云肆风一个。

    勒琳一曲舞毕,云肆风接住她,赞道:“美不胜收。”

    “那是自然,”勒琳笑道,“我虽是魔族,而魔族善舞,总有那么一点优点的。”

    “魔族?!”顾非罂还没话,就听柳曼声惊叫一声。

    他们都知道勒琳是魔族,但没想到柳曼声的反应会这么大。

    “魔族都是要杀人的!”柳曼声拽着顾非罂的衣袖,震惊又害怕道。

    勒琳皱起眉:“我不杀人的,我最讨厌血了!”

    接着她朝顾非罂抱怨道:“非罂,你带的什么熊孩子啊,怎么乱讲话?”

    “我才不是熊孩子!”柳曼声跳出来,生气的指着勒琳,“魔族都是坏蛋!你也是会杀人的那种坏蛋!”

    “我不杀人的!”

    “你杀!”

    “我不杀!”

    趁一女一争吵起来,顾非罂走过去坐到云肆风旁边,两人便开心的吃瓜看戏聊天气。

    勒琳被气得叉腰,她转头朝云肆风抱怨:“肆风,你看这屁孩,他骂我杀人!”

    勒琳一激动的时候,就容易话带魔族口音。

    以至于云肆风云里雾里道:“哦……他骂你傻人干嘛啊?”

    “啊!”勒琳气不一处来,举手发誓道:“我发誓,我以后要是杀人了,我就,我就……”

    她见云肆风又开始和顾非罂吃瓜看戏,便一气之下指着他,玩笑着咬牙切齿道:“我以后要是杀人了,我就一辈子守寡!”

    “噗!”云肆风一喝水呛住:“咳咳……太狠了吧。”

    顾非罂则看着众人,忍不住笑起来。

    天空明净而澄澈,蓝得像染不上一丝尘埃。

    他前世的回忆到这里一切都很美好,尽管生活拮据,但总是温馨自然,带着此生隽永的韵味。

    直到那一天。

    ~

    那天天气不好,顾非罂早早的收了琴。

    他本想去找柳曼声,却见后者在房门前怯怯的往四周望。

    “你在做什么?如此鬼鬼祟祟?”

    柳曼声看着他,表情一喜:“哥哥你来啦,快进来!”

    他把顾非罂拉到房内:“近日宝娘不是少出去走动吗,哥哥你还乱走什么?你难道还不知道吗?”

    “知道什么?”

    柳曼声朝四处看看,声道:“那位下山了!”

    “哪位?”

    “哎!哥哥你平时不听话本子的吗?”柳曼声一跺脚,“就是那位啊……青云山那位仙师!”

    “据那位仙师,脾气古怪得很,苍颜白发,老态龙钟,明明修为不高,却野心勃勃,同宗其他长老都暗地排斥他……而且。”柳曼声神秘齐齐的凑到他耳边道。

    “据那可是个老色i鬼,一心想着返老还童,重回阳刚雄风呢!”

    顾非罂还没话,却见有龟公敲门:“顾公子在吗?外面有人找你。”

    他随龟公来到门外时,意外的看见了云肆风。

    “是你?”他有点惊喜,“怎么回来了?”

    自云肆风与勒琳交好,女子的每一场表演他都来,并且夜夜争得头筹,成了勒琳的包场主顾。

    他们如胶似漆,感情亲密,很快,云肆风就给勒琳赎身了。

    两人离开这烟花之地,誓是要去过远离世俗的神仙眷侣般的日子,但却没想到会这么快折返。

    云肆风的脸上却不如顾非罂惊喜,他皱着眉,是“肆风游侠”少有的愁容:“非罂,你,随我来。”

    他将顾非罂引进客栈,停在一间厢房前。

    云肆风轻轻将门推开一条缝,顾非罂便看到在香烛暖炉之间,有一个女子正躺在软塌上熟睡,女子腹隆起,已经是快要临盆。

    顾非罂有些惊讶,但还是感到惊喜,却不知为何云肆风如此愁容满面。

    “非罂,”男人抬起头,看着他,“你知道阿琳是魔族吧。”

    顾非罂点头。

    “那你可能未曾听,魔族生产,是必须要用魔气温养或用灵力为祭的。”

    “但这里是人间,且阿琳心性善良,不喜杀戮,从未觉醒,体内也未曾有魔气,所以……我便日日在她睡着的时候,给她悄悄输送灵力,想要撑过这段时间,等孩子出生,一切便都好了。”

    “越接近临盆,母子所需要摄取的灵力就会更多,而我只能以折寿为代价,继续输送……但是,非罂,”云肆风看着自己的手,手指已经有些发青,“我已经,快要撑不住了。”

    “为何不去寻找其他修炼之人相助?”

    “呵,”云肆风惨淡的笑了一下,“人们有多恨魔族,这个你是知道的吧?况且我与家族的关系……算了,此时之后有缘再和你。”

    顾非罂沉默。

    云肆风在门缝中看着熟睡的勒琳,脸上渐渐带上幸福的笑容:“非罂,我们真的,都很喜欢,也很期待这个孩子。”

    “他是爱的结晶,以后也注定是最幸福的人,”云肆风眼睛里流淌着父亲的温柔,“他的母亲善良,我也会将我毕生所学传授给他,永远以他为傲。”

    着着,他笑起来:“那可真好,我真期待当父亲那一天。”

    “我一定是全世界最棒的父亲,你信不信?”

    顾非罂点头微笑:“会的。”

    “哦对,我们还给他取名字了,翻了好久呢,本来孩子应该和我姓,但勒琳坚持魔族是没有姓氏的,害,不姓就不姓,随她啦。”

    完,他又咕哝一句:“下一个铁定得随我姓。”

    顾非罂笑了笑,问道:“叫什么名字?”

    云肆风看着他,带着点骄傲道:“叫煜扬,火焰明亮,无羁张扬的意思,怎么样?喜欢吧?”

    顾非罂看向屋子里那团橘红色的炉火,微笑着点头。

    云肆风继续开心的炫耀了一会儿,但渐渐的,他的情绪又低靡了下来。

    “怎么了?”顾非罂问道。

    云肆风沉默半晌。

    他妻子在旁,好友相慰,红炉酒,现世安稳,但这一切只让他却眉头更加紧锁,施展不开。

    他忽然道:“非罂。”

    “如果有一天,我就是如果,”他抬起头,看着顾非罂的眼睛,珍重道,“如果有一天,我真的……做不了全世界最好的父亲。”

    “你一定要替我照顾阿扬,拜托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