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姝一脸无畏：“我做的亏心事多了去了, 要是真的有鬼上门，恐怕要把这栋客栈踩踏。”

    她倒是真有脸。

    聿徽无法评价，与她一同飘上二楼, 穿门而入。

    门里的景象跟寻常的客栈房间没什么两样，硬要的话，房里的摆设看上去有点过于破旧, 所有的寝具都仿佛历尽沧桑，显出一种厚重的破旧感, 床上的被子也已经不能称之为被子, 那就是一团黑乎乎的棉絮，纠结成硬团，勉强有了个被子的模样, 但要是把他盖过头顶, 下/半/身肯定是会露出来的，叫人十分没有安全感。

    不仅如此，南姝还在空气里感受到一股萦绕不散的恶念，显然, 不久前曾有恶鬼来过这里。

    “这个店的掌柜有点坑啊。”南姝坐在摇摇晃晃的桌子上：“这么个破屋子, 收了我那么多钱。”

    见聿徽朝自己飘来，南姝拍拍自己的膝盖, 不怀好意地看他：“来，坐这。”

    聿徽：“……”

    “那边太脏了, 都是灰。”南姝欲盖弥彰地补了一句。

    聿徽没动, 南姝就伸手把他拉过来，手指抚过他脸侧的曲线，语气酸酸的：“阿聿，你这样子太招人了, 不如做点伪装？”

    想到别人都盯着她的海神看，她就很不爽。

    聿徽握住她手指，犹豫了一下，不情不愿地用法术给自己换了个样子。

    眼前熟悉的脸忽然变成了一张大众脸，南姝愣了愣，凑近去摸，抬起眼睛看到聿徽的眼神，有点不好意思道：“我好像……”认不出你了。

    聿徽明白过来她想要什么，不禁陷入沉默：“……”

    不换脸嫌他招蜂引蝶，换了脸认不出他。

    每日一问，她爱的究竟是他，还是他的脸？

    南姝也有点心虚了，怕之后真的认不出他，找了一根红色布条系在他手腕上，这个过程中聿徽幽幽地看着她的动作，应该是气到了，默不作声。

    南姝亲了亲他的手指，又黏糊糊地去亲他的眼睛，聿徽面无表情地抵住她的脑袋，瞥她一眼，脸色却舒缓了。

    ……

    随着时间的流逝，桌上的白烛燃到了尽头。光影摇曳着，屋内越发昏暗，眼看很快就要熄灭，南姝依旧坐在桌上玩聿徽的手。

    她可不怕掌柜的威胁，无论会发生什么，武力能解决的事，都不是事。

    她南姝倒想看看，来的会是什么妖魔鬼怪。

    一阵风袭来，扑灭了最后的亮光，屋内仿佛在一瞬间被黑洞吞噬，变得极暗。

    然而，南姝的眼睛夜可视物，这种黑暗并无法影响到她，因此，她很轻易地便看到，床底下缓缓地爬出了一个白影，它没有腿，用两手撑着地，悄无声息地借着胳膊的力量把身体拖了出来。

    她和聿徽都没出声，并且隐藏了气息，那白影似乎智商不太高，不仅没有察觉到他们的存在，还准备偷袭空无一人的床铺。

    它的身体缓缓拉长，突然间分裂成好几个尖锐的刀形凶器，凶悍无比地同时朝床上砍去。

    “咚——”本就破旧不堪的床铺被它砍成两半，它以为自己得手了，缓慢地收回自己的分支，扭曲着变回近似人形的模样。

    要是南姝他们刚刚在床上，真的照掌柜所大被闷过头，那么现在被砍下的，一定是他们露出的腿。

    让他们用被子闷住自己的脸，不用眼睁睁地看着这种血腥的场景发生在自己身上，可能是掌柜最后的仁慈。

    白影伸出“手”，似乎想去捡腿，却捡了一个空，整只鬼都愣住了。

    南姝已经绕到它身边，手心燃起离火，一掌拍在它身上。

    朱雀离火是至纯至烈的阳/火，可烧尽世间极恶，凡是邪物，都对它有天生的恐惧，这只鬼也不例外，被南姝掌心的离火灼烧的一刹那，它便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连身形都有溃散的前兆。

    聿徽飘过来，看着卷着赤红色的离火在地上翻滚的鬼：“它似乎只是个喽啰。”

    “所以，还是得去找掌柜问个明白。”南姝轻啧一声：“烧得这么快，它身上应该沾了许多怨念，不知杀了几个鬼魂。”

    等白影燃烧殆尽，他们正要离开，一道细的亮光忽然自余烬中升起，飞向南姝。

    聿徽立时将南姝护在身后。

    南姝从他身后探出头，眯了眯眼：“等等。”

    “怎么了？”

    “这好像是……”南姝心中生出某种直觉，她伸出手，接住那道亮光。

    细如针的黑色碎片躺在她的手心。

    “是鬼族碎片的一部分。”南姝若有所思：“一只鬼能得那么一点，想要得到完整的碎片……是叫我杀掉幽冥神域所有鬼的意思？”

    她皱了皱眉，有点茫然地看向聿徽。

    幽冥神域的鬼大多都是在那场大混战中惨死的人，他们无辜枉死，死前的怨气让他们化成了恶鬼、怨鬼，死后，他们失去了身为人时的理智，变得嗜血嗜杀。

    主神原本算派光明神将他们全数抹杀，之后不知为何改了主意，特意选出死神，令他带走所有鬼族，永世封锁在幽冥神域当中。

    这些鬼生前都是无辜的人，纵使他们死后作恶多端，南姝也觉得，她没资格去当那个审判者。

    她做不到为了得到苍生鉴的碎片，将他们全数杀死。

    虽然他们确实已经“死”了。

    可是，苍生鉴的碎片该怎么办？

    她心中犹疑，拿着这个碎片就像拿着一块烫手山芋。

    聿徽抵住她的额头，把她张开的手合上，眸中漾着光：“姝姝，既然你已经选了这条路，就已经无路可退了，不要多想，走下去便是。”

    事到如今，只能一条路走到黑了。

    南姝脑袋里乱糟糟的，索性不去想这个问题，走一步算一步。

    下一步……找掌柜问个清楚。

    她拉着聿徽，穿过门飘下楼。

    此时楼下一片漆黑，只有柜台后还亮着一丝光，照亮了掌柜僵硬铁青的脸。

    “我有一个妻子。”掌柜在他们靠近时，喃喃地：“魔族杀进村的时候，我丢下了她，她死了……她的鬼魂回来，掐死了我。”

    “她饿了……赎罪……我要赎罪……抓魂魄来……让她吃饱!”掌柜的眼白完全消失，黑雾从他的眼眶溢出来，遍布他的全身。

    他张开嘴，喉咙里忽然发出尖利的女声：“杀了他们!给我杀……我要吃!”

    南姝和聿徽对视了一眼，避开弥漫过来的黑雾。

    掌柜身上的黑雾狂舞乱动，鬼魅一般，灯光映照的墙面上，逐渐凝聚出一个女人的剪影，她的发丝如同一条条毒蛇，蜿蜒着朝南姝和聿徽袭来。

    与此同时，掌柜也已经陷入癫狂，他拿着一把刀，疯了般朝南姝扑来。

    南姝还未动手，就被聿徽压下了手，随即，她感到周围的气温突然降低，聿徽衣袖拂过，骤然出现的几十根冰针将剪影中女子的长发全数钉住，剩余的没入了剪影的头部。

    掌柜的喉咙里发出一声尖利的啸声，他抱着头，狠狠撞在了一根柱子上。

    南姝扒在聿徽身后看，掌柜的腿部已经悄然覆上一层寒冰，他撞柱没多久，就因这层寒冰倒在了地上，身上的黑雾也像被寒冰吸收了似的，使得他狰狞扭曲的青紫面容从黑雾后重新浮现出来。

    与此同时，墙上的黑色剪影也消失了，只留下了地上痛苦哀嚎的掌柜。

    “杀了我吧!阿婕!是我对不起你啊!”掌柜一会儿是男音，一会儿是女音。

    当他嘴里发出女音时，他的语气是怨毒憎恨的：“为什么不回过头拉我一把……为什么!”

    南姝和聿徽站在不远处没动，他们已经互相厮起来。

    准确地，也算不上厮，是阿婕控制着掌柜的身体，操纵着他的双手往他脖子上掐。

    而掌柜的费力地让一只手摆脱她的控制，抓着掉落在身旁的刀，在阿婕的疯狂阻挠下，狠狠插进自己的胸口。

    “噗嗤——”刀身冒出淡淡的血光，阿婕的声音戛然而止。

    静，很静。

    阿婕没了生息，徒留掌柜倒在地上，寒冰已经覆到了他的腰际，掌柜的身影渐渐溃散。

    他的眼睛里倒映着最后一缕光，是他的执念。

    他如同木偶一般重复：“我有一个妻子……”

    “魔族杀进村的时候，我丢下了她……”

    他停下了话声。

    他溃散后，两道细碎的光飞进了南姝的手心。

    南姝木然看着手心的三块碎片：“……”

    看来，得到完整碎片的方法应该跟她猜的八/九不离十。

    南姝问身旁的聿徽：“我若是真把所有鬼族……死神他……”

    聿徽：“有传言，死神当初与主神交易的愿望，就是放过这些鬼魂。”

    言下之意，死神与主神交易才保下了鬼族，应该不会让南姝那么做。

    这就……难办了。

    南姝踹了一脚桌子，炸毛：“主神简真是这世间最坑的神！”

    *

    三重天，无极殿内。

    两位创世神正在对弈。

    他们盘腿而坐，周身浮动着犹如实质般的神力，面对面浮于虚空，中间横隔了一副金色棋盘，上面零星分布着黑白两色棋子。

    执白子的主神手指微顿，不紧不慢地落子，叹息时，颇为遗憾的语气：“不知为何，明明做了好事，却总被人冤枉。”

    魔神冷冷看着祂：“就算你拼尽全力去挽回局面又如何，你注定会失败。

    主神笑眯眯的：“乾坤未定，谁输谁赢，还不一定。”